84 心之憂矣,于于歸說(六)
黑暗像一隻巨大的血盆大口,把整個世界一點點吞沒進去,再抿上,所有痛楚只留下無助。
諸航在校園中走走停停,徘徊不已。每一處熟悉的景物都使許多往事撲面而來,然後當她看著路燈拖長的孤影,情緒又黯然了下來。
走了一圈,諸航累了,她倚著一棵樹,疲倦地閉上眼睛。
教學樓還是那幢教學樓,樓前的路燈總是半睜半閉,食堂還是那個食堂,門前的佈告欄貼著大大小小的紙條,提供各種各樣的信息。但諸航還是意識到一切還是變了。
從前的諸航絕不可能有這麼安靜的時刻。
一顆星星出現在夜空,雲有點多,它並不燦爛,要用心看,才能發現它的存在。
諸航眯起眼,球場方向飄過來一點聲音。
她穿過小樹林,看見有幾個男生正在脫衣,顯然剛到。大概是職工子女,球場四周的燈亮了幾盞,足夠進行一場比賽了。
“算我一個。”諸航嘩地拉下外套的拉鏈。
幾個男生被冒出來的諸航嚇了一跳,再看是個女的,都笑開了。
“姐姐,一邊看著,這不是你玩的東東。”一個男生笑道。
諸航默不作聲地看看她,扯下外套,搶過他手中的球,運到球筐下,突地手臂一扳,球從背後投進了筐中,諸航再穩穩接住,“帶不帶?”
幾個小男生你看我我看你,姐姐很有范兒呀!
“行,算你一個。”
才跑了幾個來回,諸航已汗濕衣衫。她很久沒有這種痛快流汗的感覺,雖然體力有點吃不消,但她不想放棄。比賽中的她,一切煩惱全跑了,她所有的人生就是那隻球,把它搶到手,放進筐中,就是圓滿。
“姐姐,你是不是校隊的?”和諸航分在一組的男生問道。
“專心打球。”諸航抹去臉上的汗。
不知哪個男生的手機響了,非常執著。男生罵罵咧咧跑去接,是女友找人。
“*,打個球都不放心,都快趕上我姥姥了。”男生不太情願地撿起衣服,“下次再約吧,我要是不去,她會沒完沒了。”
時間也不早了,其他幾個男生打趣著也紛紛撿起衣服,不想再繼續。
諸航運著球,從這個球筐跑到那個球筐,沒有停下的意思。
“姐姐,你把球扔保安那裡,早點回去哦!”
諸航擺擺手。
終於一點氣力都沒有了,諸航抱著球,整個人濕得像從水中撈出來一樣,她慢慢走向場邊的觀眾席。
一道黑色的身影向她靠近。
她眨眨眼,抬頭。
“來啦!”她氣喘吁吁。
“這次要罰什麼?”周文瑾掏出手帕遞給她。從前,兩人約好見面,誰遲到誰主動受罰,一場電影或一碗牛肉拉麵。
諸航搖頭,寒風吹過來,汗收得很快。她胡亂用衣袖擦了擦,一屁股坐到台階上,“是我早到了。”
周文瑾低頭看了看,也在她身邊坐下。從她手中接過球,拍了玩。
“在這裡,你可沒少輸給我。”他用下巴朝球場挪了挪。
“我也有贏的時候。”諸航驕傲地抬抬眉。
“嗯,贏一次就把尾巴翹上天,嚷得滿校都知。”
“因為不容易呀!”不管怎樣,男女體力是有差別的。
“豬,”周文瑾扭過頭看她,“為什麼今天約我來這?”
她沉吟了下,想說撥錯電話了,但這個理由說不過去。
“周師兄,你後悔過嗎?”
“後悔什麼?”
“很多事。”
“男人的世界裡沒有後悔這個詞。即使是錯的,也要承擔錯的後果。”他撿起地上的外套,替她披上。“你呢?”
“我也不後悔,藥店裡沒有後悔藥賣。”
“豬。。。。。。”周文瑾的聲音突地放低,低得風一吹,很快就散了。“回到我身邊來。”
諸航眼睛刺痛,她低頭把鞋帶解開又重新系好,“怎麼回?”讓時光倒流,回到大二的時候,然後重新理牌?
“你。。。。。。離婚,我和姚遠分手。我可以辭掉現在的工作,我們兩個出國或者去上海、廣州,找一份工作很容易。”
諸航按住胸口,心跳已經恢復平靜,“周師兄,我不做小六的。”
“小六?”周文瑾蹙起眉。
“兩次小三,不就是個小六。”諸航自嘲地笑。而且部隊不比地方,大概不是想辭就能辭的,周師兄昏頭了。
“你在意?”
“我在意的。”
“為了他?你嫁他是因為你愛他嗎?”
諸航站起身,朝他伸出手,“周師兄,陪我打場球吧,最後一次,讓我們師兄妹在這裡劃個句號。”
“豬,你找我來其實還是為藍色鳶尾那件事?”周文瑾有點動怒了,“你在害怕?”
“打不打?”諸航搶過球。
周文瑾突地雙手扳過她的肩,“豬,你不明白我那樣做的意思嗎?我不在意你是不是黑客,我都會張開雙臂等你。但別人做不到。我就是要證明給你看,誰更愛你?”
“姚遠呢?”
“我從沒愛過她。”
“不愛她卻和她在一起?”
“那只是。。。。。。”
“你們同學三年,總有一點情義的,你也清楚她對你的感情,所以為什麼不是別人,而是姚遠。姚遠是特別的。”她記得在新年那天,看到他們默契十足的樣,落荒而逃。從那之後,不管他講多少,她的心總有一點膽怯和設訪,不敢完全當他是從前的周師兄了。
“你從來就不相信我對你的心?三年前是,三年後還是。豬,我做得有你過分嗎?”
諸航把球朝空中拋去,夜色很濃,看不太清楚,球沒回到手中,滾遠了,她跑過去追。
拿著球回來時,周文瑾把解下的鈕扣又一粒粒扣上。
諸航的心重重地一緊,像絞住的繩,疼得不能呼吸。
“如果你沒有整理好自己的心,就不要隨便給我打電話。我在這裡再講一句,藍色鳶尾的事,我不會罷休,絕不。”
“周師兄,你已經輸了,再下去,你會輸得體無完膚。”
周文瑾冷笑,“是嗎?那就走著瞧。”
他轉身而去。
諸航運著球,腳步加快,然後跳起,投籃,非常漂亮的三分球。
她撇了下嘴,笑了。
當下一個來回時,她再跳起,不知是力度沒掌控得好,還是雙膝發軟,一個前傾,整個人啪地一聲摔了下去。
嘴巴最先感覺到一股甜腥溢了出來,接著是手掌和膝蓋火辣辣地疼,鼻子裡有液體在往外流,身體好像脫殼而去,在太空中漫無邊際地飄蕩,一會兒急促,一會兒舒緩。
她咯咯地笑了起來,笑得雙頰抽 搐。
她艱難地翻了個身,對著遙遠的星空,笑個不停。
匆忙而又凌亂的腳步聲在球場外響起,是誰呢?保安還是周師兄?
“諸航?”小心翼翼的聲音,像抑制了太多的情緒。
她的眼前多了一張臉,是首長。怎麼回事,他也打球了嗎?一頭的汗,*在哆嗦,胸口起伏不平,一絲不苟的髮型凌亂像蓬亂草,軍裝上的風紀扣也解開了。
“自己爬起來。”他用手背拭了下她的嘴角和鼻樑,沒有扶她。
“我想再歇一會。”她拂開他的手。
“如果你爬不起來,那麼我來抱你。”他拽住她的手臂。
她笑了,指著卓紹華,“首長,你真是個好老師,這樣激勵的方式很有效。”
她曲起腿,雙肘撐地。疼,每一處都似針刺,都似銼刀在銼。
她咧咧嘴,但還是爬起來了,球球和樹林、遠處的體育館都在搖晃,她閉上眼睛。
“在戰場上,受傷的士兵,要麼是抬下去,要麼是背下去,你選哪一種?”他克制地咬了咬唇,不去看她被血污髒的小臉。
她是識時務者的俊傑,雙臂一舉,卓紹華轉過身,讓她擱在肩上。
當他背起她時,才悄悄地吐出一口氣。然後,他感到有一滴滴溫熱的液體滑進了他的頸窩,和著他的汗水無聲的一起滾落。
他唯一一次見這孩子哭,是得知佳汐去世時,後來,她總是帶著笑,俏皮的,鬼鬼的,眼睛眯眯,嘴角彎彎。
他托著她的雙腿往上抬了抬,沒有吱聲,讓她哭個暢快。
車就停在保安室外,她進去時,哽咽地讓他去告訴保安,球忘在球揚了,要去撿過來。
她對任何人都不食言。
他嘆口氣,把她的雙腿搬起擱在座位上,又在後面墊了個墊子,關上車門,跑去向保安打了聲招呼。
路上,他沒有問她為什麼來北航,她也沒有問他是怎麼找來的。他專心開車,她盡情哭泣。
大院裡寧靜如昔。
他把她抱進客房,沒有打開頂燈,只擰了盞光線微弱的檯燈。
書房裡就有醫藥箱,他拿過來,讓她躺下。鼻子和嘴角的血已經止住了,但紅腫得厲害,手掌也懾人。
他摸摸她的頭,從浴室裡打來盆熱水,先替她洗淨了臉,又細心地替她擦了擦手。
她非常安靜,也非常配合。當他上藥時,聽到她在噝噝地抽氣。
“很疼?”他抬眼。
她把頭偏開,“首長,我們。。。。。。現在算什麼輩份?”
他對著掌心的傷口輕輕吹了口氣,“應該還是平輩。”
“曹雪芹地下有知,一定要告咱們抄襲。”雖然是強扭的表兄妹,呵
“親上加親,有什麼不好?”他端祥血跡斑斑的長褲,不知膝蓋傷成什麼樣。
他把藥瓶放在床頭櫃上,托起她的腰,解開褲扣。
掌心剛塗好藥,她只得用手背來制止。
俊眸幽深,“乖,不會太痛。”
她緩緩搖頭,“首長,隨它去。”
他沉默。
她苦澀地咬了咬唇,爾後莞爾輕笑,“這一次,我們真的不能再繼續了。首長,我們分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