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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侯》第210章
第二百零九章

 眾人車駕抵達長安郊外, 陸續進入林苑。

 早有甲士駐守獵場四周,身披葛麻獸皮的壯士分不同方向進入林中,發出各種聲響, 敲擊石塊木棒, 大範圍驅趕野獸。

 鳥鳴獸吼越來越近,宦者呈上弓箭,劉徹在車上拉開弓弦。

 突然之間, 鹿群從林間驚慌奔出。

 為首一頭雄鹿,體型壯碩, 四肢結實。額心一片白班,頭頂長出枝丫狀的彎角, 尖端異常鋒利。蹄子如碗口大, 有力踏在地上, 肩高可比戰馬, 隨奔跑跳躍不斷起伏。

 獵物出現,劉徹眼底閃爍興奮,氣勢卻愈發沉穩, 開弓的手臂穩如泰山。

 呼吸之間, 弓弦拉滿,如同滿月。

 雄鹿越來越近, 破風聲驟然而起, 箭矢如流星飛出, 伴著裂帛聲, 深深扎入鹿頸。

 雄鹿因痛楚發出呦鳴, 卻沒有立即倒下,奔跑速度反而更快,帶動鹿群陷入狂亂,徑直朝劉徹的車駕沖了過來。

 “陛下!”

 “無礙!”

 劉徹不慌不忙,再次開弓。

 三箭接連飛出,雄鹿頸項染血,終於不甘倒地。後腿蹬動幾下,再無半點氣息。

 “武!”甲士齊聲高喝,鼓角齊鳴,聲震雲霄。

 秋狩之始,頭鹿必為天子所獵,這是規矩,也是吉兆。

 雄鹿被壯士抬到一邊,劉徹步下車駕,諸王和朝臣緊隨其後,各自躍上馬背,手持弓箭,追逐鹿群馳入獵場,不斷開弓射箭,接連有所斬獲。

 仰賴高鞍馬鐙,縱然騎術一般,也能牢牢坐定馬背,無需擔心奔馳中跌落。

 大長公主劉嫖和陽信公主也換上騎裝,由騎僮在左右保護,沒急著追上眾人,也無意開弓,只在附近跑了兩圈。

 陳嬌一直留在車上,除了觀看天子射鹿,其後再未露面。直至劉嫖策馬走來,方才從車窗處探頭,笑道︰“阿母。”

 “難得出宮,打算一直留在車上?”劉嫖心情好,用馬鞭敲擊掌心。看到同在車內的許良人,不著痕跡地皺了下眉,“怎麼把她也帶來了?”

 “先前出了件糟心事,畢竟懷著陛下長子,帶她出宮散散心。”陳嬌不想多言,畢竟獵場里人多口雜,有些麻煩能免則免,“太皇太后和陛下都知道,也同意了。”

 “你有計較便好。”館陶正要再開口,被騎僮提醒,果見陽信策馬走來,神情稍顯不愉,“等秋狩之後,我進宮見你,咱們再說話。”

 陳嬌點點頭,館陶策馬離開,順便攔住陽信,不讓她上前給陳嬌添堵。

 雖說以陳嬌目前的“功力”,當面懟起來,誰給誰添堵還不一定,可難得從宮中出來一趟,劉嫖還是想讓女兒高高興興,能夠鬆快上一日。

 陽信心有不甘,無奈身份和輩分都被壓了一頭,只能硬生生被劉嫖拽走,在獵場的“安全地帶”跑馬。遇見從草叢里躥出的兔子和狐狸,由騎僮放箭,半日的時間竟也收獲不小。

 皇后安車中,想到劉嫖的目光,許良人頗感不安。

 “殿下,妾在車中不會亂走,殿下何不同大長公主策馬?”

 “沒興致。”陳嬌靠在車廂里,姿態慵懶,側頭看向車外,笑道,“我自幼不喜動,更喜靜。這次隨陛下秋狩,是在宮中呆得有些悶,想外出散心罷了。我知你祖曾為柏至侯家將,可曾習騎射?”

 想起家人和幼年事,許良人浮起笑容,緊張之色少去幾分。

 “每逢秋熟,田中多小獸雀鳥,會禍害穀子。妾曾隨父兄守田,拉不動捕網,只能開弋弓。”

 “弋弓?”

 “專射魚鳥,力道不大,射程也不遠,好在不需太大力氣。”許良人一邊說,一邊比出弋弓的大小和形狀,“妾大父擅制弋弓,妾八歲就能拉開。”

 許良人話匣子打開,講鄉間閭里的趣事,陳嬌聽得津津有味,倒也不覺得無聊。尤其是秋熟時的種種,不時問一兩個問題,更顯得興致勃勃。

 直至宦者稟報陳嬌,言劉徹從獵場折返,召皇後同許良人前去,兩人才發現時間過去許久。

 “走吧。”

 陳嬌心情好,有意照顧許良人,加上又是在林苑,也就不講究太多規矩。

 兩人下車步行,宮人宦者隨侍左右。

 發現宮人隊伍中的衛子夫,許良人臉色微變。陳嬌順她視線看去,同樣皺了下眉。

 “衛氏,你過來。”

 “諾。”

 衛子夫走到陳嬌面前,俯身行禮。

 陳嬌任由她彎著腰,轉頭詢問大長秋︰“怎麼回事?”

 “回殿下,是陛下……”大長秋低聲對陳嬌解釋。

 衛子夫使計得寵,許良人就是在她身上吃虧。不是陳嬌壓著,又兼身懷有運,必然成為宮中的笑話。

 劉徹的新鮮勁尚未過去,陳嬌暫時沒動她,但不代表會容忍她蹬鼻子上臉。

 “陛下許的?”陳嬌挑眉,冷睨在面前彎腰的少女。

 論相貌,衛子夫在家人子中並不出挑,甚至可以說普通。論身段,也比不上擅舞的嬌柔。唯有一頭長發濃密如雲,順滑如綢,加上氣質柔弱溫順,天子一時新鮮,倒也不算奇怪。

 “你去求陛下?”

 “妾萬萬不敢!”衛子夫慌忙跪在地上,解釋道,“妾知宮內規律,絲毫不敢僭越。唯陛下知妾弟為步兵校尉親兵,入宮後再未能見,憐惜於妾,這才許妾入林苑。”

 “步兵校尉,親兵?”

 陳嬌眸底閃過冷色,輕易看穿衛子夫的心思。

 “很好。”

 衛子夫伏在地上,像是因為恐懼,身體瑟瑟發抖,沒敢繼續出聲,更不敢繼續辯駁。

 許良人咬住嘴唇,思及自己就是被這副樣子騙過,心生憐惜,結果吃了大虧,險些成為永巷內的笑話,正想要開口,被陳嬌按住手腕。

 “既然是陛下許的,你就跟著吧。”陳嬌恢復笑容,重新打量衛子夫,不見半點怒氣,“你弟身為親兵,估計也立下過戰功。你該知曉分寸,為你弟的前程考量,不該將趙校尉時刻提在嘴上。”

 “敬諾。”衛子夫柔聲應答,起身歸入宮人隊伍,跟在陳嬌身後。頭始終低垂,自始至終未同許良人的目光對上。

 這一幕早被宦者報至劉徹面前,天子正觀庖人切割鹿角,取下野豬獠牙,聞言不過隨意一笑,道︰“嬌姊就是這個脾氣。說起來,這事確是朕沒提前知會。”

 對於衛子夫,劉徹並不怎麼放在心上。

 歸根結底,是去看許良人時,踫巧遇見,一時新鮮,才會寵了她。

 實事求是的講,以衛子夫的身段相貌,並非劉徹最喜愛的類型。如非衛子夫提起趙嘉衛青,讓他落下印象,估計早被丟在腦後,更不會刻意帶來林苑。

 陳嬌和許良人到時,劉徹獵的鹿已經烤好,切片碼放,盛在漆碗中,呈至帝後面前。

 劉徹、陳嬌各挾起一塊,鹿身餘下部分均被賞給諸王臣子。

 趙嘉坐在席間,分到一塊鹿脊肉。在他兩側分別是曹時和魏悅,不需要過多應酬他人,只需飲下幾杯祝酒,倒也十分自在。

 開宴不久,樂人鼓瑟吹笙,敲響鐘磬。

 十多名身披甲冑,手持長戟的甲士魚貫行至御前,抱拳行禮,隨即伴著鼓點,仿效戰場搏殺,與敵接戰,開啟一場戰舞。

 到長安後,趙嘉發現不少稀奇事,再再打破他原有的觀念。

 例如天子宴群臣,宴會中的舞者,至少有一半是男人。樂曲要麼古韻悠然,要麼慷慨激昂,所謂的靡靡之音極其罕見。

 大概是漢初風氣使然。

 如此磅礡的樂音,陽剛的舞蹈,才能代表一個朝氣蓬勃、尚武擊敵的時代,才能盛饗馬踏草原、南擊蠻夷的雄壯氣魄和百戰英魂。

 淮南王女劉陵同列席中,位置在陽信公主左側。

 這里本該是漁陽公主的位置,可惜漁陽一直在封邑,為天子看顧鹽場,為國庫輸送鹽利,秋狩也未能歸來。

 南宮侯張生同未出現在秋狩。

 每歲之中,至少有大半時間,張生是在漁陽的封邑度過,長安的家宅近乎是被閑置。為他管理封國之人,陸續揣摩出經驗,有事要找君侯,只需問明公主在何處,絕對一找一個準。

 對於旁人的閑話,張生完全不在意。

 正如他早年懟儒生所言,這是他們夫妻間的事,他樂意婦唱夫隨,別人管得著?真心吃飽了撐的。

 對漁陽這個妹妹,陽信心情復雜。

 想想在宮中的時日,她幾乎樣樣壓對方一頭。隨著兩人先後成婚,先前的日子仿佛顛倒過來。

 漁陽公主和南宮侯舉案齊眉,張生敬愛妻子之名傳遍長安,令人歆羨。

 她卻是常年獨守空房,想見曹時一面都難。縱然見到,兩人十次里有九次會吵架,很少有平心靜氣說話的時候。

 之前大軍自北歸來,三催四請,才將人請回家中。僅僅一夜,就迫不及待返回軍營,仿佛走慢一步,身後就有東西要咬他!

 這就是她的丈夫?

 阿母總催她生孩子,有了孩子,曹時三天兩頭不著家也無所謂。可陽信話到嘴邊,硬是出不了口。

 正如先帝時的廢后薄氏,丈夫絕情,憑她一個人要怎麼生?!

 心中委實憋悶,陽信郁結難消,一杯接一杯喝著悶酒。身邊的劉陵雙眼微眯,不知打什麼主意,竟開始火上澆油,勸起酒來。

 趙嘉察覺不對,暗地用胳膊肘捅捅曹時,低聲道︰“君侯,情況有異。”

 順他目光看去,曹時不由得皺眉。縱然不情願,也不得暫時離席,向陽信走去。

 見目的達成,劉陵借案几遮掩,將一包藥粉遞到陽信手中,同時低聲道︰“記得之前的話,我助你達成所願,你也要助我成就目的。”

 陽信攥緊手指,知曉自己是在與虎謀皮。可她的處境實在糟糕,為今後考量,明知劉陵的目的不會如表面上簡單,卻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與此同時,一名飛騎自南而來,身懷會稽守的奏疏,馬不停蹄飛馳往長安。奏疏中所載,除閩越圍擊東甌,還有南越出現異動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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