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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侯》第27章
第二十六章

 四千蠻騎倉皇潰逃, 匈奴本部派出的督戰騎兵很快被衝散。

 “不許退!”匈奴騎兵大聲吼道, 舉臂射殺數名別部百長、且渠。

 隨著又一名百長倒下,督戰隊非但沒能穩定局勢,反而造成反效果。被恐懼和憤怒驅使, 別部蠻騎突然間爆發,赤紅著雙眼大聲怒吼, 憑借數量優勢,向本部騎兵發起衝鋒。

 武器不如人, 戰術不如人, 依靠數量和瀕臨死地的瘋狂,四千蠻騎包圍了五百本部騎兵。後者意識到不妙, 射空箭矢,抄起短刀骨朵,和蠻騎展開對沖。

 僅一個照面,就有不下四十名蠻騎落馬, 更有近百人受傷。匈奴死不過十餘人,傷者不到蠻騎一半, 足見戰斗力有多麼強悍。

 魏悅率騎兵追出數里, 能清晰看到前方騰起的煙塵,清楚听到戰馬嘶鳴、武器對撞以及交戰雙方的嘶吼。

 “停!”

 魏悅猛地拉住韁繩, 戰馬人立而起,同時舉起右臂, 攔住追擊的隊伍。

 “內訌了?”

 魏武策馬上前, 看到亂成一團的匈奴別部和本部, 咧嘴笑道︰“公子,不如衝上去全都拿下!”

 魏悅搖頭,否決了這個提議。

 毒煙筒主要是用於威懾,給敵人造成混亂。在開闊地帶使用,給蠻騎造成的死傷並不大。

 從邊塞一路逃竄,這伙蠻騎已經瀕臨瘋狂——甚至已經陷入瘋狂。他們為了活命,可以向匈奴本部揮刀子,遇到漢軍一樣會發瘋。這個時候沖上去,未必能佔到便宜。

 若是餃尾追殺,魏悅有把握留下至少一半。

 如今的情況,衝上去沒有任何好處,還可能促使對方聯手對敵。不如暫停追擊,等蠻騎撕碎這支匈奴督戰隊再說。

 魏尚派出的騎兵追上大部隊,看到眼前的場景,同樣愣在當場。

 本該是蠻騎在前邊跑,漢軍在後邊追,如果前者有知兵之人,還可能設伏攔截。結果倒好,漢軍追了一路,匈奴沒有掉頭更沒設埋伏,反倒自己打起來了。

 頂著滿頭霧水,騎兵向魏悅傳達了魏尚的命令。

 “公子,太守有令,十里即歸!”

 十里?

 望一眼前方的戰場,確定勝負已分,魏悅打了一聲呼哨,騎兵迅速聚集,號角聲隨之響起。

 “殺!”

 戰馬開始飛馳,徑直朝敵人衝了過去。

 拼著一股狠勁滅掉督戰隊,蠻騎自身也損失不小。聽到號角聲,這才意識到滅掉本部不算完,自己還在被漢軍追殺!

 有的蠻人殺出凶性,想要掉頭衝擊追兵;有的被漢軍的武器嚇怕,壓根不想和對方接戰,揮動韁繩就要繼續往北。

 由於意見不能統一,蠻騎調度出現問題,比之前更加混亂。

 距離蠻騎五百步,漢軍陡然分開,魏悅和魏武分別作為鋒頭,隊伍在飛馳中甩出兩條大弧,從上空俯瞰,就像是張開的大口,要將這支蠻騎盡數吞下。

 “放箭!”

 漢軍用雙腿夾緊馬腹,在奔馳中拉開彎弓。

 弓弦拉滿,伴著刺耳的破風聲,箭矢如雨飛落。外側的蠻騎仿佛是被篦子篦過,接連不斷墜落馬背。

 如果不是蠻騎被毒煙筒嚇破膽,一路策馬飛跑,中途又和督戰隊撕破臉,拼命廝殺一場,漢軍的攻擊未必能如此順利。

 奈何老天爺不幫忙,注定這支別部蠻騎要倒霉。

 漢騎從兩側飛馳而過,越來越多的蠻人中箭落馬。即使沒有被射中要害,也會葬身在混亂的馬蹄之下。

 不斷有漢軍射空箭壺,開始同蠻騎拉開距離。

 蠻騎驚慌失措,根本沒意識到對手已經沒了箭矢。發現逃脫的希望,不約而同打馬飛奔,像是被狼群追逐的兔子,頭也不回,一溜煙跑沒影。

 見此一幕,不只一名漢軍摸向箭壺,奈何都是空空如也。自魏悅以下,大部分漢軍感受到的不是勝利的喜悅,而是說不出的憋屈。

 如果再多一壺箭,他們就能把這些蠻騎全留下!

 假如能像匈奴一樣騎馬對沖,拼著死傷,他們敢直沖須卜氏的營帳,把這個老對手抓起來掛旗桿上曬咸肉!

 別部蠻騎越跑越遠,已經不可能追上。魏悅將長弓掛回馬背,魏武再次吹響號角,為跟在後邊的步卒引導方向。

 嗚——

 蒼涼的號角聲響徹草原,天空掠過一隻雄鷹,雙翼展開,似應和號角,發出嘹亮的鳴叫。

 死去的匈奴和蠻騎交疊在血泊中,受傷的戰馬掙扎著想要站起,掙扎數回,仍只能絕望的躺倒在地。

 “打掃戰場。”

 步卒趕到後,魏悅翻身下馬,抽出隨身的短刀,抓起一名匈奴百長,揮刀砍下了對方的頭。

 “三個百長,能得多少賞賜?”魏武咬住短刀的刀背,系緊馬背上的繩索。

 “百長算什麼,能戴這個的絕對是個千長!”一個步卒什長走過來,手中提著一個牛骨制成的頭盔。

 匈奴人缺少甲冑,底層的且渠和小當戶甚至沒有一件像樣的皮甲。要將他們和普通騎兵區分開來,除了武器,只能靠這種骨頭做的“裝飾品”。

 步卒和騎兵一起動手,戰場很快被清理完畢。

 “戰功”都掛上馬背,匈奴和蠻騎的屍體被堆疊在一起,準備放火燃燒。

 天氣已經回暖,放任這麼多的屍體不管,一旦發生疫病,很可能會危害到邊民。挖坑掩埋太費事,不如一把火燒掉,乾脆利落。

 死掉的戰馬帶不回去,同樣被堆起來燒掉。還活著的,只要沒跑遠,都會被漢軍套回來。

 出身邊郡的漢子,給匹馬給把弓就能和匈奴拼命。同理,只要不是手太生,三五個邊軍抄起繩子,合作就能套下一匹戰馬。

 一切處理得差不多,魏悅召集眾人,帶著戰利品返回邊塞。

 在他們身後,熊熊的火焰已經燃起,黑煙滾滾,直沖天際。

 有被血腥味吸引來的野獸,遇到火焰阻隔,不敢輕易上前。等到隊伍走遠,火焰熄滅,才警惕的上前,從邊緣處搜尋,看看是否能找到些骨頭碎肉。

 要塞以南,邊民尚不知太守已經擊退來敵,各縣鄉依舊防守嚴密。村寨里聚的青壯日夜巡邏,遇到可疑之人,只要不會說漢話,都是先射幾箭再說。

 趙氏村寨中,趙嘉除了每日巡視,外加給牛羊喂些草料,基本無事可做。不想荒廢時日,乾脆讓季豹制作沙盤,將家中的豆丁全都召集起來,開始教他們認字。

 三頭身們排排坐,公孫敖和衛青同樣在列。

 趙嘉咳嗽一聲,執起木棍,在沙盤上寫下“雲中郡”三字。

 該慶幸漢朝使用隸書,要是大篆,一個字能有七八種寫法,多的可以達到二十多種,再是好為人師,估計都要抓著頭發撞牆。

 孩童們拿起木棍,在沙盤上認真描畫,趙嘉起身走到門邊,看著碧藍的天空,想起熊伯掛在嘴邊的農時,不由得眉心深鎖。

 一旦誤了春耕,土地沒有產出,牛羊出欄也需時日,交稅需要動用家中的現錢,許多計劃又要推遲。

 “田稅,口賦,算賦,徭役……”

 趙嘉坐到門邊,開始一項項計算。

 公孫敖不算在內,衛青和八個三頭身的口賦都需他來交。家中的人頭稅、糧稅、熊伯等人踐更需要備下的錢以及給佣耕的工錢,加起來不是個小數目。

 趙嘉本以為自己有四百畝地,只要用心經營,怎麼說也能吃喝不愁。現實卻給了他一巴掌。甭管有多少地,也甭管養了多少牛羊,遇到天災人禍、匈奴犯邊,再多的努力也白搭。

 “如果匈奴再不退,春耕真要出麻煩。”趙嘉背靠門框,長嘆一聲。

 正犯愁時,耳邊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趙嘉連忙走到廊下,就見虎伯打開院門,滿臉喜色的季豹衝了進來,背上還背著裝草料的藤筐。

 看到一臉詫異的趙嘉,季豹顧不得放下藤筐,立刻上前幾步,大聲道︰“郎君,飛騎傳送捷報,魏使君大敗匈奴,斬首超過兩千級!”

 “果真?”

 聽到動靜,屋內的童子也停下筆,一齊湊了過來。

 “匈奴敗了?”

 接過僕婦遞上的清水,季豹大口飲盡,用袖子一抹嘴,笑道︰“消息錯不了,飛騎正往南去,一路傳送捷報。”

 “匈奴既敗,用不了多久就能回去畜場。只要眾人勤快些,定不會誤了春耕!”虎伯笑道。

 趙嘉大喜過望,一把抱起湊到身邊的三頭身,用力拋了兩下,笑著揚聲道︰“季豹,去羊圈選兩只肥羊。媼,多炖羊湯,磨好的豆腐加進去,多加醬和豆芽!”

 “諾!”

 飛騎傳送捷報,匈奴敗退的消息傳遍雲中郡 ,壓在邊民頭頂的陰雲散去大半。

 盡管已經是二月底,但有縣中出借的耕牛,加上新農具,只要抓緊幹活,這一茬的粟總誤不了。

 地中有出產,一家的生計就有著落。

 敢在這個時候偷懶——例如阿陶的兄長,百分百會再迎來一場混合雙打,打完沒得養傷,直接下地幹活!

 邊郡軍民慶賀勝利時,敗走的蠻騎則馬不停蹄,一路奔逃向北。

 殺了督戰隊,回部落也得不了好,眾人乾脆心一橫,找上同時南下的一支別部,趁對方不備,一舉攻入營寨,搶到武器馬匹,繼續向北逃竄。

 他們本是漠北的部族,被匈奴征服帶進漠南。名義上,他們是匈奴別部,事實上就是奴隸。即使在別部之中,他的地位也遠遠低于烏桓、丁零、氐、羌等部。

 一不做二不休,積攢的憤怒和不滿一齊爆發,徹底激出了這伙蠻人的凶性。仗著諸部南下劫掠消息不暢,開始在草原上四處游蕩,搶劫留在後方的別部。

 搶不到足夠的糧食和牛羊,他們就殺戰馬;戰馬數量有限,他們就抓捕部落中的女人和孩子。幾次之後,他們就成了一群食人的惡鬼,也成了草原上的公敵,幾乎是人人喊打。

 然而,夜路走多了總會遇到鬼,在截殺一支烏桓別部的時候,他們遇到了匈奴左谷蠡王伊稚斜率領的騎兵。

 被近萬名匈奴騎兵包圍,這支蠻騎沒有任何逃脫的機會。

 “殺,一個不留!”

 伊稚斜是軍臣單于的弟弟,地位僅次於左、右賢王。他所率領的本部騎兵,堪稱“四角”中最為精銳,在各部間威名極盛。

 遇到伊稚斜,這伙流竄在草原的蠻騎注定不會有下場。伴隨著沖鋒的號角,匈奴騎兵捨棄弓箭,直接抽出短刀,策馬衝了過來。

 戰馬相撞,膨起大團的血霧。

 每一道冷光劃過,都會有人頭落地。

 蠻騎的屍體被踏在馬蹄下,很快就變成肉泥。

 最後一百多名蠻騎主動下馬,跪地求饒,伊稚斜壓根不予理會,匈奴騎兵收起刀子,呼喝著驅使戰馬,將這一百多人活活踏死。

 等到匈奴騎兵散開,地上盡是骨渣碎肉,甚至拼不出一個完整的人形。

 烏桓人沒有加入戰斗。

 火光照亮了部落中所有人的面孔,畏懼、憎惡、驚恐,種種情緒交織在一起,最終都只能變成對匈奴人的敬畏和臣服。

 這種臣服會一直存在,直到漢帝國的軍隊橫掃草原,碾過匈奴王庭,將這個昔日的大帝國鏟得支離破碎。到了那時,烏桓人會立刻調轉方向,拜服在漢帝國的腳下,就如當初東胡被冒頓擊敗,他們身為東胡的一支,甘為匈奴人牽馬一樣。

 匈奴人強盛,他們就抱單于大腿;漢帝國鏟飛匈奴,他們就做大漢天子腿上的掛件。同樣的規則也能套用在氐、羌、丁零等部落之上。

 戰斗結束後,伊稚斜下令放火,將蠻騎的屍體全部燒掉。其後派人給右賢王送信,提議將這支蠻部徹底清除,包括老人、女人和孩子,最好一個不留!

 “禍患的種子必須碾碎!”

 右賢王和伊稚斜的關系稱不上好,但在處置別部的問題上,兩人高度一致。這支別部很危險,他們破壞了太多規則,必須清理乾淨!

 兩人先後動手,摒棄了草原的規矩,在屠滅部落的過程中,連低過車輪的孩童都沒留,真正做到了不留一人。

 隨著這支別部被屠滅,也帶來另一個後果︰參與五胡亂華的羯人徹底失去生存土壤,在成勢前就湮滅在匈奴的鐵蹄之下,提前數個世紀退出了歷史舞台。

 臨到三月,雲中郡附近已經看不到匈奴騎兵的影子,定襄、雁門和上郡的匈奴也陸續退去。很顯然,達到減員的目的,匈奴本部急於回去接收別部牛羊,並無意繼續和漢軍拼刀子。

 趙嘉帶人回到畜場,繼續未完的春耕。

 正忙碌時,一名健僕飛奔而至,傳魏太守口訊,馴牛之法獲得朝廷認可,聖旨已經抵達雲中城,就等他去接旨領賞。

 “郎君,快上馬!”

 聞聽健僕之言,虎伯和熊伯都是激動不已。

 趙嘉躍上馬背,心中默默盤算︰以他的年紀,授官不可能,升爵也有點懸,最大的可能就是發錢。

 莢錢是坑,可再坑也是錢。

 對現在的趙嘉來說,甭管絹帛還是莢錢,總之,多多益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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