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一章
“憑什麼?”
知曉自己絕無生路,阿鷹索性破罐子破摔, 強撐著對上趙嘉雙眸, 猙獰道︰“我要的, 本就該是我的東西, 有什麼錯?”
“本該是你的?”
趙嘉又是一鞭, 破風聲中,一條血痕橫過阿鷹眉心,一直延伸道下頜。雪珠沁出, 疼得他連聲慘叫。
“沒有阿姊,你什麼都不是!忘恩負義, 豺狼本性,不是阿姊, 你還在草原流浪。不是阿姊,你豈能有今天的日子?”
“這是我該得的!”阿鷹反駁道,“我入贅衛家,這是衛青蛾欠我的!”
“欠你的?”趙嘉冷笑, 用皮鞭挑起阿鷹的下巴, “阿姊可曾逼你?”
阿鷹張開嘴,血順著嘴角流淌, 染紅前牙。
“她有意,我豈能拒?”
“為何不能?你不答應,還能殺了你?以阿姊的品貌家財, 若非要守住家門, 貴人照樣嫁得。”趙嘉笑容更冷, “貪圖富貴,卻自作委屈。不記恩只懷怨的畜生,根本連做人都不配!”
“我沒有!”阿鷹突然發狂一樣掙扎,似為掩飾心虛,大聲道,“我沒有!”
不耐煩聽他嘶吼,趙嘉右手前遞,鞭子抵住阿鷹前頸,將他的話生生卡回喉嚨里。
“若非阿姊心軟,你早該去喂野狼!”
話落,手中長鞭後撤,凌空甩出,阿鷹發出不成聲的慘叫,右眼登時血肉模糊,再也無法視物。
見到這一幕,衛家僕僮無不噤若寒蟬,跪在地上,抖得不成樣子。
“衛秋。”趙嘉轉過身,視線掃過眾人,道,“將不忠阿姊之人挑出來。村寨中,凡參與此事的人家,一個不許漏掉。”
“諾!”
衛秋的傷腿經過簡單包扎,用過傷藥,已經不再流血。
聞聽趙嘉所言,將嬰孩交給衛夏照顧,撐著趙破奴找來的拐杖,一步步走到僕僮面前,抬起右手,率先指向衛媼。
“衛媼一家皆叛女郎。衛媼下毒,其夫勾結新僕,其女背主,同贅婿奸情!”
婢女抬起頭,怨恨叫道︰“我同郎君早相悅,是衛青蛾阻攔!”
“住口!”
不等衛秋發怒,衛媼用力將女兒壓住,向趙嘉不斷磕頭,哀求道︰“郎君,奴女年少,受惡徒引誘,奴亦是受到脅迫,方才做下錯事。奴願為女郎償命,奴女年少無知,請郎君饒她一命!”
“阿母!”婢女掙扎著抬頭,滿臉不可置信。
衛秋氣得雙眼通紅,怒斥道︰“無恥!”
趙嘉沒有理會衛媼,只讓衛秋繼續。
衛媼想要繼續哀求,被軍伍反扭雙臂,直接丟回到僕人之中。
衛秋撐著拐杖,逐一點出叛主的家僕,每點出一人,就道出其所犯罪行。待她說完,滿院之中,竟無一人不曾牽涉其中。
“數日前,僕同夏中毒,被關在里正家中。錢伯六人不知所蹤,恐凶多吉少。對外則稱年老體衰,重疾不愈。”
“鄉老為虎作倀,越過女郎,往官寺偽報死因。”
“家中看管錢庫的僮僕,有兩人被押走,至今不知去向。”
“他們要害小郎君,是僕和夏以藏金威脅,方未立即動手。”
說到這里,衛秋的話中已經帶上哭音,再支不住拐杖,跌跪在趙嘉面前,拽住他的袍角,恨聲道︰“郎君,求您為女郎做主,為小郎主做主,懲處惡賊,擊殺罪奴!”
趙嘉示意左右,趙破奴和趙信同時上前,小心將衛夏扶起身。
“阿青,阿敖,抓人。”
“諾!”
衛氏村寨中,衛青和公孫敖各帶一什軍伍,依照衛夏所言,前往各家拿人。
鄉老本想將功補過,將犯錯的族人送出去,換得家人一條生路。不承想,人未送出,軍伍已至。照衛夏所言,他全家上下均擺不脫干系,包括他本人在內,都被五花大綁拽出家門。
不同於鄉老懷抱僥幸,早在軍伍在枯井搜出衛夏三人時,里正就知大限將至。
果不其然,軍伍去而復返,將他一家全都帶走。
妻子想要撒潑哭嚎,被刀柄砸在臉上,和血吐出兩顆牙齒,捂著嘴不敢出聲。兒子嚇得當場失禁,再不見先前同阿鷹勾結,欲瓜分衛家的底氣。
一家接著一家,村寨中五十余戶,有接近三分之一牽涉此事。餘者雖未直接參與,卻多是冷眼旁觀,無一人對衛青蛾伸出援手,甚至連報信都不曾。
“為何?”
站在鶴老曾擊過的銅鑼旁,回憶村寨初建時的艱難,想到同匈奴死戰的村民,再看眼前諸人,除了熊熊怒火,趙嘉更感到一抹悲涼。
人心易變。
怎知如此翻天覆地。
這其中有不少人家,是看著他同衛青蛾長大。如今竟能坐視衛青蛾被欺,連消息都不肯向外送。
冷漠如斯!
“為何?”
趙嘉重復同一句話,軍伍將血葫蘆一般的阿鷹等人拖過來,當眾立起木桿,將他們高高吊起。
鄉老抬起頭,混濁的雙眼閃過一絲恐懼。
里正垂下眼皮,神情麻木,似已經認命。
“無話可說?”趙嘉握住馬鞭,在眾人面前走過,對趙信示意,“剮。”
“諾!”
劊子手早已就緒,手中短刀磨得鋒利。將一碗湯藥灌入阿鷹口中,一左一右開始下刀。
湯藥是醫匠靜心調配,能吊著阿鷹的命,不會讓他輕易咽氣。
這樣的情形,眾人都是第一次見,無不臉色青白,涼意從腳底躥升。想要開口求饒,卻根本發不出聲音。
阿鷹知道自己必死無疑,卻萬萬沒有料到,會是這種死法。
實在承受不住,索性破口大罵。罵到瘋狂,將同他合謀之人一個個揪出。反正他活不得,能拽一個是一個,黃泉路上也好作伴。
一樣貪圖金銀,一樣對衛青蛾下手,沒道理他要死,旁人就能繼續活著!
“他們為何背叛?”
“錢絹!”
“衛青蛾有商隊,錢絹堆滿庫房。他們只能得少許,跟著喝湯,豈能甘心!”
“眼紅商隊,眼紅錢絹,眼紅穀倉。”
“這里面的人,我給出些好處,就主動上鉤。”
“鄉老家人如此,里正妻兒亦然!”
阿鷹一邊說,一邊呼呼喘著粗氣。見趙嘉望過來,猙獰笑道︰“你信不信,他們是盼著你死。只要你死,衛青蛾再無依靠,巨萬家財盡可瓜分。”
“流言剛出,他們就信,深信不疑。”
“我惡?”
“在場一個個,哪個不惡?!”
阿鷹不斷提高聲音,借吼聲忘記疼痛。
村人臉色數變,不少人忘記恐懼,亦或是恐懼到極點,必須做些什麼,竟當著趙嘉的面,和阿鷹互相對罵。
衛媼抱著女兒蜷縮在一角,心中盡是悔恨。
她悔的不是自己所為,恨的也不是勾引女兒的阿鷹,而是衛青蛾,更有趙嘉!
她在衛家二十多年,始終忠心耿耿,任勞任怨。在前家主死後,不是她相護,衛青蛾豈能安穩長大。現如今,她不過是想為家人爭一些好處,哪里有錯?
如果阿鷹不是贅婿,她的女兒何必見不得光?
如果衛青蛾早點死,她又何必淪落到今日下場!
越想越覺得自己沒錯,衛媼抱緊女兒,用力推開拽人的軍伍,大聲道︰“我女有孕,不能殺!”
依律法,罪婦有孕,的確不能立即行刑。衛媼跟在衛青蛾身邊,也算是頗有幾分見識,拿準這點,想要保住女兒一條性命。
不等趙嘉出言,趙信親自動手,將衛媼母女分開。
衛媼奮力掙扎,狀似瘋狂。見女兒被吊起來,開始破口大罵,罵衛青蛾,罵趙嘉,將心中所想盡數道出,再不做分毫遮掩。
“應得的?”趙嘉怒極反笑,“阿姊的善心,竟養出這樣一群畜生!”
衛媼陷入癲狂,婢女大聲哭泣。
母女倆沒有被剮,而是按照邊郡的規矩,除去外袍,僅剩一層中衣,吊在寒風中,一層層澆冷水,直至整個人被凍得僵硬。
如果能熬過去,將以罪奴身充役。熬不過去,別說入葬,連一席草簾都不會有。
繼阿鷹和衛媼母女之後,叛主的家僕陸續被處置。村人們徹底見識到趙嘉的手段,不由得怛然失色,寒毛卓豎,汗不敢出。
幾名家僕畏懼到極點,互相指認,道出幾名老僕死因,希望能換得一條性命。
趙嘉的確沒殺他們,而是和里正、鄉老等一起發為苦役。等抵達要塞,他們很快會發現,比起今後要過的日子,一刀砍頭都稱得上仁慈。
要麼不做,要麼做絕。
不想留下隱患,趙嘉從最開始就沒打算網開一面。凡是牽涉之人,一個也不放過。知情不報同樣有過,全部移出村寨,發往漠南要塞。
待他策馬離開,衛氏村寨清空大半。僅餘的幾戶人家,無不戰戰兢兢,連續數日不敢出家門,唯恐再遇軍伍找來。
經過這一遭,沙陵縣數一數二的富裕村寨,頃刻間土崩瓦解。
消息傳遍附近諸縣,連郡城亦有耳聞。
詢問過詳情,魏尚半點不覺過分,直言該殺。魏悅則吩咐下去,人押去漠南之前,全部登記造冊,五代之內不許返回邊郡。
畜場中,衛青蛾的身體漸漸好轉,知曉趙嘉所為,放下睡熟的孩子,開始反省自己。
“這幾年過得太順了。”
“阿姊何出此言?”趙嘉放下漆盞,抬頭看向衛青蛾。
“換做五年前,我絕不會犯這樣的錯,更不會給人可乘之機。”衛青蛾正色道,“日子太順,失去警惕。被人捧著,少去戒心。沒有這一遭,我仍會蒙在鼓里。吃一塹長一智,只是委屈了秋和夏。”
“阿姊,莫如隨我往長安。”趙嘉開口道。
“去長安?”
“正是。”趙嘉早前曾有過類似想法,只是衛青蛾的商隊發展起來,日益壯大,不能輕易放手,這才按下念頭。如今阿鷹事發,衛氏村寨七零八落,不復往昔,莫如直接離開。
“阿姊要再組商隊,長安亦不缺人手。”
衛青蛾沒有點頭,但也沒有馬上拒絕。
“此事,容我想一想。”
“好。”
知曉衛青蛾的性格,趙嘉沒有強求,起身離開內室,打算明日前往郡城。
因沙陵之事,他丟下手頭工作,一走就是數日。如今衛青蛾身體好轉,他不能繼續躲懶。而且算一算時間,長安也該來人。
待接到聖旨,他和魏悅就得動身啟程,下次再回邊郡,不知是什麼時候。
衛青蛾願往長安則罷,若選擇繼續留在邊郡,他必須提前做出防備,安排可信人手,明暗都要做出保護,確保阿姊和從子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