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登入嗎?
(-3-)是不是要下跪求你們?
趕快為了可愛的管理員登入喔。
登入可以得到收藏功能列表
還能夠讓我們知道你們有在支持狂人喔(*´∀`)~♥
《克蘭福德鎮》第9章
  第八章

  「尊貴的夫人」

  第二天上午——剛過十二點——珀爾小姐就出現在了瑪蒂小姐的家裡,表示有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要說,但很明顯其實是有更重大的事。果不其然。

  「順便說個事,您可能會覺得我太過無知。但您知道嗎,我對於該怎麼稱呼格倫邁爾夫人感到很困惑。我們稱普通人為‘您’,但是不是該稱她為‘尊貴的夫人’?我一個上午都很困惑。還有,我們是不是該說‘我的夫人’,而不是‘夫人’?您認識阿利夫人——您能不能好心告訴我對貴族們的正確稱呼?」

  可憐的瑪蒂小姐!她摘掉眼鏡,又戴上去——阿利夫人到底該怎麼稱呼,她已經想不起來了。

  「太久以前的事了,」她說,「哎!哎!我真笨啊!我想我只見過她兩次。我記得我們一般稱彼得爵士為‘彼得爵士’——但他來看望我們的次數比阿利夫人多得多。要是黛博拉還在,就馬上會知道該怎麼稱呼。‘我的夫人’——‘尊貴的夫人’,聽著很奇怪,好像不太自然。我以前從來沒想過,但現在您一提,我也覺得困惑了。」

  珀爾小姐從瑪蒂小姐那裡肯定是得不到任何明智的答案了,對於稱呼的問題,瑪蒂小姐顯得越來越迷惑和混亂了。

  「那麼,我想,」珀爾小姐說,「我還是去找福里斯特夫人說說我們的小困惑吧。人有時候一緊張就會想不清事情,但我們不能讓格倫邁爾夫人覺得克蘭福德鎮的人對貴族的禮節一無所知。」

  「親愛的珀爾小姐,您回來的時候能不能再來我這兒一趟,告訴我您的決定?您和福里斯特夫人的想法肯定是非常正確的。‘阿利夫人’,‘彼得爵士’……」瑪蒂小姐自言自語地說,努力回憶那些老舊的稱謂。

  「格倫邁爾夫人是誰?」我問。

  「哦,她是賈米森先生的遺孀,賈米森先生是賈米森夫人已故丈夫的兄長。賈米森夫人出嫁前是沃克小姐,沃克總督的女兒。‘尊貴的夫人’。親愛的,如果她們決定用這個稱呼,您必須讓我對著您先練習一下,因為如果我第一次就直接這麼稱呼格倫邁爾夫人的話,一定會覺得難為情的。」

  當賈米森夫人前來拜訪的時候,著實讓瑪蒂小姐鬆了口氣。她此行想表達的意思可以說是非常粗魯。我注意到,感情淡漠的人儘管比較沉默,但比其他人都無禮。賈米森夫人是來給我們一個明確的暗示,那就是她並不特別希望克蘭福德鎮的女士們去拜訪她的妯娌。我說不好她是怎麼把意思表達清楚的,當她語調緩慢慎重地向瑪蒂小姐解釋的時候,我心裡有點憤憤不平。賈米森夫人是想讓她的貴族妯娌以為,她這次拜訪交際的都是郡裡的大戶人家,瑪蒂小姐雖然也是上等人家出身的淑女,但卻是無法理解這種心態的。我明白了賈米森夫人的真正意圖,而瑪蒂小姐還是困惑了很久。

  當她真正理解了那位貴族女士來訪的目的後,便泰然自若地接受了那種傲慢無禮的暗示,一點都沒受打擊——她真是太溫和了。她也沒覺得賈米森夫人的行為有什麼不對。但我能肯定,在她的內心深處一定有些想法,使她比平時更從容鎮靜地扯開了話題。賈米森夫人倒是顯得更慌亂,我能看出她恨不得能馬上離開。

  不久後珀爾小姐回來了,氣得滿臉通紅。「好極了!瑪莎告訴我,賈米森夫人來過了。我們都不準去拜訪格倫邁爾夫人。是的!我從福里斯特夫人家回來的路上碰到賈米森夫人,她跟我說了。她太讓我吃驚了,我都不知道該說什麼。我真希望自己當時能說幾句尖刻挖苦的話,我想今晚我會說的。畢竟格倫邁爾夫人只是個蘇格蘭男爵的遺孀而已!我去看了福里斯特夫人的貴族名冊,想看看這位被珍藏在玻璃櫥裡的夫人究竟是何方神聖,原來只不過是個從沒進過上議院,家貧如洗的蘇格蘭貴族的遺孀。而她本人,也只是什麼坎貝爾先生的第五個女兒。不管怎麼說,您至少是教區長的女兒,還和阿利家族有親戚關係,大家都說,彼得爵士很可能會成為阿利子爵呢。」

  瑪蒂小姐努力想讓珀爾小姐冷靜下來,但還是白費力氣。這位女士平時總是那麼快樂和氣,現在卻是怒氣沖天。

  「我今天早上還去訂了一頂帽子,為聚會做準備,」最後她終於說出了為什麼會被賈米森夫人惹怒的秘密,「等賈米森夫人那位高貴的蘇格蘭親戚離開後,看她打牌三缺一的時候能不能輕易叫得動我!」

  接下來的第一個禮拜日,格倫邁爾夫人出現在了克蘭福德鎮。從教堂出來的時候,我們刻意背對著賈米森夫人和她的貴客,自顧自聚在一起聊天。如果我們不會去拜訪她的話,我們就根本不用看她,儘管我們對她為人如何好奇得要死。下午我們去問了瑪莎,總算得到了一些安慰。瑪莎是個傭人,所以她盡可以放心地盯著格倫邁爾夫人看,而不會被視作有阿諛奉承之心。

  「女士,您是說和賈米森夫人在一起的小個子女士?我以為您更想知道史密斯夫人今天穿得有多年輕!她要做新娘了呢。」史密斯夫人是屠夫的妻子。

  珀爾小姐說:「天哪!誰會關心史密斯夫人啊。」但她很快就不響了,因為瑪莎繼續說了下去。

  「女士,和賈米森夫人坐在一起的小個子女士穿的是舊黑綢衣服,披了件蘇格蘭呢斗篷。她有一雙非常明亮的黑眼睛,女士,還有一張聰明可愛的臉。她不年輕了,但我猜她比賈米森夫人年輕一些。她上上下下地打量著教堂,像只小鳥,出去的時候她拎起襯裙,走得輕快敏捷。聽我說,女士,她看上去就像《馬車和馬》裡面的迪肯夫人。」

  「別這麼說,瑪莎!」瑪蒂小姐說,「太不尊重別人了。」

  「是嗎,女士?請原諒我,不過傑姆·赫恩也這麼說。他說,她是個多麼敏捷活潑的人啊——」

  「是夫人。」珀爾小姐糾正說。

  「夫人——就像迪肯夫人一樣。」

  另一個禮拜日過去了,我們仍然未去看望賈米森夫人和她的客人,還私下裡評論著她們,這些評論連我們自己都覺得非常苛刻——幾乎是太過苛刻了。瑪蒂小姐顯然對我們冷嘲熱諷的態度感覺有些不安。

  可能是格倫邁爾夫人發現賈米森夫人的家並不是最歡樂最熱鬧的地方,也可能是賈米森夫人發現郡裡的大戶人家多半都住在倫敦,而留在鄉鎮的幾戶人家對格倫邁爾夫人大駕光臨並不那麼熱切。重大事件的起因總是那麼不引人矚目,所以我也不敢假設是什麼原因導致賈米森夫人改變了她的決定。她開始廣發邀請函,請克蘭福德鎮的女士們下星期二參加小型聚會。馬林納先生親自發送邀請函。他總是忽視別人家的後門,把前門拍得劈啪作響,甚至比他的女主人賈米森夫人還用力。他有三封邀請函,卻拎了個大竹籃,只為了讓女主人意識到東西有多重,而事實上,他能輕易把它們塞進背心口袋裡。

  瑪蒂小姐和我私下商定,說星期二晚上家裡有事要做:瑪蒂小姐要把上星期的字條、信件做成點蠟燭用的火摺子。因為她通常是在星期一清理賬單——把上星期的賬單分文不差地整理好,所以,做火摺子的事情很自然地就放到了星期二晚上,這樣就給了我們一個合理的藉口婉拒賈米森夫人的邀請。但我們的回覆還沒寫,珀爾小姐就拿著一封打開的信函走了進來。

  「哦!」她說,「我看你們也收到了邀請函。遲來總比不來的好。我之前就想告訴尊貴的格倫邁爾夫人,不到兩個星期,她就會和我們愉快相處了。」

  「是的,」瑪蒂小姐說,「我們也被邀請參加星期二晚上的聚會了。也許您更願意帶上針線活過來和我們一起喝茶。那天晚上我通常會檢查一遍上個星期的賬單、字條和信件,然後把它們做成點蠟燭的火摺子。但這事看上去並不足以成為謝絕邀請的理由,儘管我想這麼做。現在,如果您願意過來,那我就能非常心安理得了,幸好回條還沒寫。」

  「那您是不想去了?」她問。

  「哦,不想去!」瑪蒂小姐輕聲說,「我猜您也是?」

  「我不知道,」珀爾小姐回答,「不,我覺得我是想去的。」她輕快地說。在看到瑪蒂小姐驚訝的臉色後,她接著說:「您看,不應該讓賈米森夫人覺得她做的事、說的話足以冒犯我們,這會讓我們有失身份,作為我,肯定是不願意的。如果我們讓賈米森夫人覺得她說的話讓我們氣惱了整整一星期——不,是十天——那就是太看得起她了。」

  「對!我想不應該為某件事傷心煩惱那麼久。而且,也許她根本不是想惹惱我們。但我必須說,我肯定不會像賈米森夫人那樣說出不讓別人來拜訪的話。我真的認為我不應該去。」

  「哦,算了!瑪蒂小姐,您必須去。您知道我們的朋友賈米森夫人比大部分人都冷漠,不通情理,並不像您這麼敏感細膩。」

  「那天賈米森夫人來告知我們不要去拜訪的時候,我想您也挺敏感細膩的。」瑪蒂小姐直率地說。

  但珀爾小姐不僅敏感細膩,還有著一頂她急於戴出來顯擺的精美帽子。她似乎已經忘了不到兩個星期前自己所說的氣話,準備遵行她稱之為「偉大的基督徒精神」——不念舊惡。她長篇大論地勸說瑪蒂小姐,最終完全讓瑪蒂小姐確信,作為已故教區長的女兒,她有責任去買一頂新帽子,前去參加賈米森夫人的聚會。於是,「很遺憾我們不得不謝絕」變成了「我們不勝榮幸地接受邀請」。

  圖片11 馬林納先生

  在克蘭福德鎮,衣著的主要花費都是在之前提到的帽子上。如果頭上能戴著一頂精美簇新的帽子,那么女士們就會像鴕鳥一樣,不去關心身上的穿戴。舊長袍、老式的白色衣領都沒有關係,她們會在身上到處佩戴各式的胸針。有些上面畫著小狗的眼睛,有些像小小的相框,裡面是由頭髮做成的精巧的陵廟和垂柳;還有一些,是由硬棉布墊著的淑女和紳士面帶笑容的畫像。舊胸針是永恆不變的裝飾,而新帽子則是為了追趕潮流——巴克爾小姐曾貼切地評論過,克蘭福德鎮上的女士們總是打扮得樸素優雅,大方得體。

  於是,在那個值得紀念的星期二晚上,福里斯特夫人、瑪蒂小姐和珀爾小姐戴著三頂新帽子和克蘭福德鎮有史以來最壯大的胸針隊列,出現在了聚會上。我數了一下,瑪蒂小姐衣服上有七枚胸針。兩枚是隨手別在帽子上的(其中一枚是用蘇格蘭水晶做的蝴蝶,富於想像的人可能會覺得那是一隻真蝴蝶);一枚緊扣著她的圍巾;一枚別在她衣領上;一枚裝飾在她長袍的前襟,在頸部和腰部之間;另一枚點綴在她的胸巾上;第七枚在哪裡我已經記不清了,但肯定是別在她身體某個地方。

  關於幾位女士的衣著,我說得太早了。我應該先提一下去賈米森夫人家前的集合。那位夫人住在鎮外的一所大房子裡。有一條街直接通向那所房子,中間沒有任何庭院阻擋。房子的前面終年不見陽光。當然,客廳位於房子的後面,能夠看到漂亮的花園。前窗只屬於廚房和管家的房間,還有儲藏室,其中有一間據說是馬林納先生居住的房間。的確,斜斜地看過去,我們總能看到一個頭上覆滿發粉的背影,有些發粉甚至沾上了他的領子和背心。這個令人印象深刻的背影總是在忙於閱讀敞開著的《聖詹姆斯紀事報》,從某種程度上說,這正是我們遲遲讀不到那份報紙的原因——報紙是和賈米森夫人合訂的,但由於夫人顯貴的地位,她總是能先我們一步讀到。而在這個星期二,報紙的延誤尤其讓人惱火,因為珀爾小姐和瑪蒂小姐一直想先看一眼報紙(前者尤其迫切),了解一下宮廷新聞,這樣晚上才能和貴族有話題可聊。珀爾小姐告訴我們,她絕對是抓緊時間,五點鐘就穿戴完畢,就為了看,能不能在最後一刻等到《聖詹姆斯紀事報》——也就是當我們經過某扇窗戶時,那個覆滿發粉的腦袋正從容閱讀的那份報紙。

  「這個放肆的人!」珀爾小姐憤憤不平地低聲說,「我要問問他,他的女主人出了四分之一的錢,就是專門為了讓他能讀到這份報紙嗎?」

  我們都非常欽佩地看著她,為她的這種勇氣所折服,因為馬林納先生讓我們所有人都心懷敬畏。他似乎從未忘記他是屈尊居住在克蘭福德鎮的。詹金斯小姐有時會為了捍衛其女性權利,站出來以平等的身份和他說話,但即使是詹金斯小姐,也沒法高過他一頭。就算在他心情最愉快的時刻,他看著也還是像一隻悶悶不樂的鳳頭鸚鵡。他要麼不說話,一開口總是生硬的單音節詞。我們不用他伺候,可他非要在大廳裡等著,然後看上去像是被深深冒犯了一般——因為有我們在,他才不得不待在那裡。而我們只能哆哆嗦嗦、匆匆忙忙地整理好衣服,準備出席聚會。

  珀爾小姐大著膽子說了個小笑話,雖然是對我們說的,但其實是想逗馬林納先生開心。為了讓自己看起來很自在,我們都笑了,然後又小心翼翼地希望馬林納先生也能同樂。但那張木頭臉上沒有一絲輕鬆的表情,於是我們馬上都沉下臉來。

  賈米森夫人的客廳很舒適,落日餘暉鋪灑進來,四四方方的大窗戶被鮮花密密環繞著。傢具是白色和金色相間,不是時下流行的路易十四式(我想大家都這麼稱呼它),滿滿點綴著貝殼和花飾。賈米森夫人的桌椅上沒有任何一條曲線,桌椅腿從上到下越來越小,而所有的角落都是筆直方正的。除了四、五個椅子圍在壁爐邊上,其他所有的椅子都靠牆放著。這些椅子的背部是一條條白色的橫桿,上面嵌著金色的圓球,不管是橫桿還是圓球,坐著都讓人感覺不舒服。有一張日本漆桌是專門用來看書的,上面放著一本聖經,一本貴族名冊和一本祈禱書。另外還有一張摺疊式方桌是專門用來放藝術品的,上面有一隻萬花筒、社交卡片、拼圖卡片(用一根長長的褪色粉緞帶綁在一起),還有一個盒子,上面畫的圖案是照著茶葉盒臨摹的。卡羅躺在精紡毛地毯上,我們一進屋,它就不太禮貌地衝著我們吠叫。賈米森夫人站起來,對我們每個人慵懶地一笑,以示歡迎,然後無助地看向我們身後的馬林納先生,好像希望他能安排我們就座,不然她自己是永遠沒法做到的。我猜馬林納先生覺得我們能自己找過去,坐到圍著壁爐的那一圈椅子上。不知道為什麼,那圈椅子讓我想到了史前巨石柱。好在格倫邁爾夫人過來解救了我們的女主人,而且,不知怎的,我們發現自己第一次在賈米森夫人家裡被安排得很是愜意,又不覺得拘束。格倫邁爾夫人——我們現在終於有時間觀察她了——是個活潑的小個子中年婦人,年輕的時候應該非常漂亮,即使現在看上去也很讓人舒服。我看到珀爾小姐在見面的前五分鐘裡一直在評估她的衣著,第二天她是這麼說的——

  「我的天啊!花十磅就能買到她身上所有的一針一線——包括花邊什麼的!」

  一位貴族夫人也可以很窮,這種想法真讓人心情愉快,而且她丈夫從沒進過上議院的事實也讓我們心平氣和了不少。我們剛聽說這件事的時候,感覺既失望,又似乎受到了欺騙,產生了他們到底「是不是貴族」的疑問。

  我們一開始都非常沉默,想著該聊些什麼,才足以讓尊貴的夫人表現出興趣。做蜜餞的時節快到了,而糖卻漲價了,這對我們操持家務的人來說,不啻是一條新聞,如果格倫邁爾夫人不在場的話,這倒是個很自然的話題。但我們也不知道貴族是否吃蜜餞,更不用說是否知道蜜餞的做法。格倫邁爾夫人那邊也很茫然,和我們一樣,不知道該怎麼打破沉默的氣氛,終於,永遠那麼智勇雙全的珀爾小姐開口跟她說話了。

  「尊貴的夫人最近可曾進宮?」她問,然後很快地瞥了我們一眼,半是羞怯半是得意,就好像在說:「看我選了這麼個符合貴族身份的話題,是多麼明智啊。」

  「我從沒進過宮廷。」格倫邁爾夫人說,一口蘇格蘭口音,但聲音很柔和。然後,好像是覺得自己太無禮了,她補充了一句:「我們很少去倫敦——事實上,我婚後只去過兩次。我結婚之前,我們家人太多——」(我確信,我們同時都想到了坎貝爾先生的第五個女兒)「——我父親不能經常帶我們出門,即便是去愛丁堡。你們大概都去過愛丁堡吧?」她說,因為忽然覺得這可能是個大家都感興趣的話題,臉色亮了起來。我們誰都沒去過,但珀爾小姐有個叔叔曾在那兒住過一晚,據說過得非常愉快。

  與此同時,賈米森夫人一直在奇怪為什麼馬林納先生還沒把茶點端上來,後來終於忍不住喃喃自語了幾句。

  「親愛的,我還是拉一下鈴吧,好嗎?」格倫邁爾夫人輕快地說。

  「不——還是不要了——馬林納先生不喜歡別人催他。」

  我們都很想喝茶,因為我們的用餐時間比賈米森夫人早了一個小時。我懷疑馬林納先生得看完《聖詹姆斯紀事報》,才會勉為其難地給我們上茶。她的女主人越來越坐立不安,不停地說:「我真想不明白馬林納先生為什麼不上茶,我真想不明白他在忙什麼。」格倫邁爾夫人後來也變得非常不耐煩,不過依然是一種非常得體的不耐煩。當她從自己妯娌那裡看到一種遲疑的同意表情時,便果斷地拉了鈴。馬林納先生出現了,向來嚴肅的臉上帶著一絲驚訝。「哦!」賈米森夫人說,「是格倫邁爾夫人拉的鈴,她大概只是想讓你上茶點。」

  幾分鐘後茶點上來了。瓷器非常精美,盤碟非常古老,麵包和黃油非常薄,糖塊非常小。很明顯,糖是賈米森夫人最為節省的東西。我懷疑那把小小的用金銀絲裝飾的精美糖鉗——被做成剪刀形狀——能否分得開,足夠夾到一塊正常大小的方糖。為了避免不停向糖罐伸手,我嘗試一次夾上兩小塊,但隨著一小聲咔嗒,它們必然會掉落一塊,非常的不懷好意,矯揉造作。不過在這之前,我們還有點小小的失望。小銀罐裡裝的是奶油,大銀罐裡裝的是牛奶。馬林納先生一進來,卡羅就開始乞食,我們雖然也很餓,但乞食這種事還是做不出來的。賈米森夫人說,她想先給她不會說話的卡羅吃東西,我們必定會諒解。於是她混合了一碟子奶油和牛奶,放在地上讓它舔食。然後她告訴我們這小傢伙有多聰明敏感。它愛吃奶油,不肯光喝牛奶,所以牛奶就留給我們喝了。但我們心想,我們也和卡羅一樣聰明敏感,奶油本來應該是為我們上門拜訪準備的,現在被搖著尾巴的小東西吃了,而我們還要表示感謝,因為它給我們留了牛奶,這讓我們感覺到既受辱又受傷。

  用完茶點後氣氛融洽起來,大家開始閒聊家常。我們都很感激格倫邁爾夫人建議再加一些麵包和黃油,這種共同的需求比宮廷話題更快地讓我們和她熟悉起來,儘管珀爾小姐實在有些遺憾,她說很想從進過宮的人那裡了解一下,親愛的王后陛下現在過得如何。

  我們的友誼從麵包和黃油延伸到了紙牌。格倫邁爾夫人打「優選」極為出色,玩奧伯爾[1]和誇得裡爾[2]牌戲也是權威。即使是珀爾小姐,也完全忘了稱她為「夫人」或「尊貴的夫人」,只是說著:「梅花!女士。」「我相信,您手裡有一張大王。」語氣平和親近,就好像我們從來沒召開過隆重的克蘭福德議會,用來商討對於貴族夫人的恰當稱呼。

  為了證明我們已經徹底忘記在場還有一位本可以戴著冠冕而不是帽子來喝茶的貴族,福里斯特夫人向格倫邁爾夫人講述了一件小小的趣事——她的好友們全都聽說過這件趣事,只除了賈米森夫人。事關一條精美的舊花邊,那是她以前優越生活的唯一遺物,格倫邁爾夫人非常讚賞她衣領上的這條花邊。

  「是的,」福里斯特夫人說,「這種花邊現在怎麼也弄不到了,他們告訴我,那是國外的修女做的,現在即使是她們也做不出來。不過他們那邊《天主教解放法》通過後,也許又能做出來了,我不懷疑。但是,我一直非常珍視我的花邊。我甚至不敢讓我的侍女(我以前提過的慈善學校的小女孩,但還是稱為‘我的侍女’好聽些)清洗它,我總是親自動手清洗。有一次它真的是死裡逃生。尊貴的夫人您當然知道這樣的花邊是不能漿洗或熨燙的。有些人用糖和水清洗它,有的人用咖啡,想讓它變成黃色。但我自己有一個非常好的秘方,就是用牛奶來清洗它,洗出來能讓它繃得很緊,還能給它一種非常好看的奶油色。夫人,那天我把它們釘在一起(這條花邊的好處在於,當它弄濕之後,會縮成小小一團),浸泡在牛奶裡,然後很不幸地,我離開了房間。回來之後,我發現貓咪站在桌上,看上去賊頭賊腦,非常不舒服地吞咽著,就好像喉嚨裡哽著什麼東西,讓它吐不出也咽不下。您能相信嗎?一開始我還挺同情它,安慰它說:‘可憐的貓咪!可憐的貓咪!’直到我看了一眼牛奶杯,忽然間發現它空了——一滴不剩!‘你這頑皮的貓!’我說,我記得我當時氣不過,給了它一巴掌,但也沒什麼用,倒是幫它把花邊咽下去了——就像往背上拍打一個噎住的孩子一樣。我本來都要哭了,太心煩意亂了,但我決定不能放棄花邊,一定要努力輓救一番。我本來指望著,無論如何它肚子總會不舒服,但它走進來,非常安靜滿足,一刻鐘後,甚至還希望我輕輕撫摸它,讓人簡直難以忍受,即使約伯[3]看見,也會受不了的。‘不,貓咪!’我說,‘你但凡還有一點良心,就不該現在還來指望我善待於你!’然後我忽然福至心靈,搖鈴讓侍女去找霍金斯醫生,對他恭維一番,然後問問他,能不能借他的長筒馬靴用一個小時?我不覺得這口信有什麼奇怪的地方。但詹妮說,診所裡的年輕人全都哈哈大笑,就好像我借長靴的消息讓他們都樂瘋了。東西借到後,我和詹妮把它的前腿朝下放進去,這樣它的爪子就被固定住,不會亂撓。然後我們給它灌了一茶匙的加侖果醬,裡面混了一些(尊貴的夫人請原諒)吐酒石。我永遠不會忘記接下來的半個小時有多煎熬。我把貓咪帶進自己房間,在地板上鋪了一塊乾淨的毛巾,當貓咪把花邊吐出來,就像它吃下去一樣時,我差點就親吻它了。詹妮早就燒開了水,我們把花邊泡了又泡,然後把它攤在薰衣草叢上曬太陽,然後才再次把它浸在牛奶裡。不過現在,尊貴的夫人您再也猜不到它曾經去過貓咪的肚子裡吧。」

  圖片12 我們給它灌了一茶匙的加侖果醬

  晚上的時候,我們了解到格倫邁爾夫人會在賈米森夫人家裡住很久,因為她已經租掉了愛丁堡的房子,也沒有什麼急事等她回去處理。總的來說,我們聽到這個消息都頗為高興,因為她給我們的印象都很不錯,而且在談話過程中,我們也很愉快地發現,除了其他很多有教養的品質之外,她沒有半點「銅臭味」。

  當我們各自的僕人出現時,賈米森夫人問:「你們不覺得走路很不舒服嗎?」這是賈米森夫人常問的一個問題,她自己馬車庫裡停著馬車,出門再短的路也要坐轎子。而我們的回答幾乎都是同樣的理所當然。

  「天哪,不!夜晚是這麼可愛寧靜!」「令人興奮的聚會之後走路能提提神!」「星星多漂亮啊!」最後一句是瑪蒂小姐說的。

  「您喜歡天文學?」格倫邁爾夫人問。

  「不是很喜歡。」瑪蒂小姐回答,一時因為想不起天文學和占星學的區別而頗為疑惑——但不管如何,這個回答是真實的,因為她讀過弗朗西斯·摩爾的占星預測,微微受到了驚嚇。關於占星學,在一次私下交談中,她告訴我,她永遠都不能相信地球是在不停轉動的;即使她能相信,她也不願相信。她每次想到這事的時候,都會覺得疲憊不堪,頭暈目眩。

  那天晚上,我們穿著木屐格外小心地往家裡走,因為剛和「尊貴的夫人」喝完茶,我們都自覺如此的舉止優雅,體態纖柔。

  [1] 三人玩四十張牌的一種牌戲。

  [2] 一種四人牌戲。

  [3] 約伯,出自《舊約·約伯記》,是一個敬畏上帝的富人,受到上帝多次降禍的考驗。後人用他的名字喻指最有忍耐力的人。
鍵盤左右鍵 ← → 可以切換章節
章節問題回報:
翻譯有問題
章節內容不符
章節內容空白
章節內容殘缺
上下章節連動錯誤
小說很久沒更新了
章節顯示『本章節內容更新中』
其他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