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到了春暖花開的時候,葉蟬愛上了吃春筍,因為她發現宮中春筍的品質比往年府裡能吃到的要好很多。
她愛吃,小廚房就變著法地給她做,什麼鹹肉燜春筍、香菇炒春筍、排骨燉春筍、蝦仁炒春筍,輪著番地往她桌上端。
但她最喜歡的,還是那道瞧著最樸實的油燜春筍。因為春筍本就是味道很鮮美的食材,並不需要其他東西來攙和也很好吃。油燜春筍吃著脆脆的,春筍原有的鮮味被體現得很猛烈,但凡桌上有她,葉蟬總能就著它吃下去半碗飯。
然後,元晨就告了她的狀。
他小聲地跟謝遲說:“父王,母妃挑食,今天中午她只吃筍,別的什麼都沒動!”
謝遲當時正在修德殿讀書,犯不著為這事專門跑一趟宜春殿,不過他默默地把事情記下了。
於是,二人晚上一道用膳的時候,葉蟬剛伸筷子要夾片春筍來吃,謝遲淡淡的目光就掃了過去:“多大了還挑食。”
“?”葉蟬一懵,筷子在半空懸了一會兒,還是把筍夾進了碗裡。
然後她問他:“怎麼了?什麼挑食?”
他冷漠地夾著菜:“元晨說你午膳時只吃了筍,跑到我那兒告了一狀。”
“?!”葉蟬驀地瞪眼,“這小東西才剛過四歲,就學會背後告狀了?!”
他輕笑著給她夾了一筷子小油菜:“這不是為你好嗎?吃點別的。”
她最近是吃筍吃得太多了,昨晚的宵夜是一道湯一道燒麥,湯是春筍湯,燒麥是豬肉春筍餡兒。
葉蟬不服不忿兒地吃著那口菜,囁嚅道:“這不是一年也就吃這麼一陣嘛……過了日子就沒的吃了!”
謝遲一臉無奈:“那你說,讓兒子說你挑食,你丟不丟人?”
……丟人!
葉蟬不吭氣兒了。
然後謝遲又說起來:“父皇說下個月去郢山避暑,你可以先準備著了。”
“……”葉蟬愕然,“這麼早嗎?”
謝遲點頭:“宮裡和府裡不太一樣。”
——他說這話的時候,葉蟬其實沒想出來到底哪兒不一樣,但是第二天,她就明白了。
簡單來說,就是宮裡的規矩更嚴。
去避暑時聖駕在外頭,可能遇到的危險遠比在宮中要多。尤其是在途中時,萬一跟著聖駕一道出去的隊伍裡有那麼一個兩個包藏禍心又不怕死的,那出了事可真是後悔都晚了。
所以,同樣是去避暑,他們眼下隨著聖駕一道走,便比從府中獨自前往郢山時多了一道要緊流程——葉蟬不能直接挑了人就走了,所有她決定帶去的人,都得讓御令衛好好查上一遍。屋裡肯定要搜,近期的人員往來也都要問,確定無誤了才能隨出去。
這一道流程,自難免要費不少工夫。是以葉蟬思來想去,還是只帶了從府裡時就隨著的那八個侍女——青釉那四個外加青瓷那四個,周志才手底下的幾個宦官連帶著減蘭都被留在了宮裡,鶯枝等幾個後來撥過來的更不必提了。
御令衛搜房的那天,青釉心裡有點怵,一個勁兒地扭頭往外看。葉蟬見她這樣便笑:“那怕什麼?行的端做得正就行了。”
“……奴婢是行的端做得正,但奴婢這不是怕御令衛的大人們多疑嘛。”青釉道。
她想,既然是為聖駕安全而查,那肯定查得特別細啊。她屋裡總歸還有小刀啊剪子啊這些東西,會不會讓他們多心?
她還沒說完,葉蟬就笑出了聲,說她想得實在是太多了。
事實證明,青釉想得也確實是太多了。她是太子妃近前的人,屋裡沒搜出東西,御令衛就去翻了近來出入東宮的檔——她最近除了去尚宮局領過一次俸祿之外,哪兒都沒跑過,御令衛才犯不著瞎懷疑她。
青釉於是鬆氣之餘,覺得自己有點丟人。葉蟬便摒著笑把桌上的一碟子鳳梨酥端給了她:“喏,吃塊點心安安心,跟白釉她們一道分分,別自己嚇唬自己了。”
其實她笑歸笑,青釉她們害怕,她也是能理解的。御令衛到底威名在外,別說她們這幫直接被搜房的了,便是民間和御令衛八竿子打不著的百姓在街面上見到他們,也害怕啊!
青釉便紅著臉接過點心謝了恩,然後暫且退出了宜春殿。她們八個都住在宜春殿後院的廂房裡,兩個人一屋,青釉把八人都招呼到了自己房裡:“來來來,殿下賞的點心,說讓咱們別自己嚇唬自己。”
她還沒說完,白釉就先伸手拿了一塊兒。
白釉在八人裡年紀最小,早年她們和青瓷那幾個不和的時候,青釉這幾個就都護著她。後來兩撥人共事久了,便和睦了下來,便成了七個人都讓著白釉一些。
白釉吃著點心撫胸口道:“可真嚇人。青釉姐姐在殿裡沒見著,我看見那明晃晃的刀子,嚇得手都冷了。”
“那刀子又不是沖著你去的。”紅釉邊笑邊拎起小瓷壺給她倒杏仁茶,倒了半杯發現沒了,便拎著小壺往外去。
她原本想自己去小廚房再沏一些來,可出了房門見著個人,就直接把人喊住了:“鶯枝。”
鶯枝只是路過,聽見聲音趕忙停腳,頷首一福:“紅釉姐姐。”
紅釉便將壺遞了過去:“來,幫我跑一趟,去小廚房給我沏壺杏仁茶來。”說完這句她就轉了身,繼續與白釉說方才的話題,“坊間一個個的都愛說御令衛不能招惹,依我看都是道聼塗説。我瞧他們人都還都挺好,要殺也是殺那些包藏禍心的人,咱犯不著瞎害怕。”
她這麼隨口說著,還沒走遠的鶯枝卻狠狠打了個寒顫。
她魂不守舍地去小廚房給紅釉沏了杏仁茶,送回去後,她就立刻趕回了自己的房間。
回到房中,她看到自己房裡一切穩妥,並無有人翻過的跡象時,才松了口氣。
——是了,太子妃沒想帶她去,御令衛就不會查她,她犯不著緊張的。
她這麼安慰著自己,卻還是不由自主地打開櫃子檢查了起來。在層層疊疊的衣服之下,有一個鼓鼓囊囊的紅色包袱,她打開看了一眼,見東西都還在,終於徹底安了心神。
真嚇人啊……
她雖是在幫太子做事,但在事成之前一旦走漏了風聲,太子多半連自身都難保,更不會顧上她。
如此想來,此事著實還是趕緊辦妥為好。反正手頭的人偶也不少了,儘快成事,免得夜長夢多。
鶯枝渾身發虛地坐在地上緩了半晌,才又緩過了勁兒。她把那包袱仔仔細細地放回櫃中,便找孟德興去了。
她跟孟德興說完了自己的擔憂,孟德興風輕雲淡地點了點頭:“我也是這樣想。這不是正好要都出去避暑麼?趁這會兒把事辦妥正好,我會安排幾個人幫你,你放心。”
四月末,聖駕離開洛安去了郢山。郢山行宮裡的景致比皇宮好了可不止一星半點兒,幾個孩子到了地方就撒歡了。
皇帝到了清涼殿後先更了衣,他原打算更完衣後要睡一會兒,但還沒走進寢殿,便見幾個男孩子打打鬧鬧地跑了進來。
元明跑得最快,跑到他面前刹住腳一喚:“皇爺爺!”
“你們怎麼來了。”皇帝銜著笑要抱他,不過元明今年已經七歲,分量實在不輕了。皇帝試了試覺得有些吃力,就有把他放了下來,然後蹲身道,“路上不累嗎?不歇一歇?”
說話的工夫,另外五個也跑到了近前,元暉親親熱熱地往他背上一趴:“父王說讓我們來陪一陪您。但您如果累了,我們不會打擾您休息的!”
皇帝愈發高興:“哈哈哈哈,走,我們到寢殿去,寢殿裡涼快。”
說罷他就背著元暉直接站起了身,帶著一群孩子進了殿。幾個孩子都跑得一身汗,皇帝便喚了宮女進來,把他們挨個帶到屏風後換了乾淨的衣服,然後又讓人上了幾碗酸梅湯。
元晨熱得厲害了,端起碗來就灌。元顯換完衣服從屏風後出來剛好撞見他的豪飲,走過去就凶他:“慢著點喝!”
“哦……”元晨懨懨地放下碗,偷眼睃睃元顯,暗自撇嘴。
皇帝看得好笑,把元顯拽過來道:“別這麼凶,跟弟弟好好說話。”
“……他總這樣!”元顯鎖眉瞪著元晨,“喝起來不管不顧的,喝完了肚子一痛又要偷偷地哭,還總是記吃不記打!”
皇帝撲哧笑了一聲,便又板著臉看向元晨:“那你哥哥說得對,你要聽他的,不許瞪他。”
“……”元晨委屈,繃著張小臉兒半天都不理人。過了會兒,宮人又端了點心進來,其中有道灑著糖漿和花生碎的糯米團子是元晨喜歡的。元顯便一邊餘怒未消地瞧著元晨,一邊夾了一顆喂給他:“喏!張嘴!”
元晨沒骨氣地吃了,嚼了一嚼,便沒心沒肺地笑了出來:“謝謝大哥!”
“……嗤。”元顯氣笑,又夾了一顆喂他。
吃完點心之後,幾個孩子經路途顛簸積攢的疲憊就泛了上來,正好皇帝原也打算睡一睡,便讓宮人們各自帶著孩子去偏殿睡覺,他自己也好休息一會兒。
不過元昕賴著他不想走,他就把元昕留了下來,祖孫倆躺在床上又說了半晌的話。
元昕年紀小,近來從宮人口中聽說了一點點皇長子和廢太子的事,此時便童言無忌地問了起來,問皇帝“大伯二伯都是什麼樣子?”。
皇帝一刹的失神,但到底不會和小孩子計較,想了想就說:“你大伯是個很好的人,二伯不太好,不上進也不孝順,你不要學他。”
元昕用力點點頭:“那我肯定不學!”接著想了想又問,“大伯有多好?唔……他和我父王比,誰更好?”
皇帝微怔,略作斟酌,把元昕摟進懷裡拍了拍:“都好。你大伯和你父王,都是朕很喜歡的兒子,他們都很好。”
這話剛出口時,他以為自己是在哄孩子。因為謝遲怎麼可能比得了謝迎?沒有人能比得了謝迎。
可說完之後,他卻突然而然地沉默,有點心驚地發現,這或許是個事實。
他一時覺得有點愧疚,覺得自己對不起九泉之下的長子。一時又覺得,這樣似乎也不錯。
“你父王上進,品行也好。”他噙著笑,悠長地歎了一聲,“若你大伯還在,他們大概會很親近。”
另一邊,葉蟬被謝遲帶到了地方,才發覺他方才可能是成心把孩子支走的。
她於是不放心地看向謝遲:“這……不好吧?我瞧父皇也疲憊了些,你把孩子支過去,難免擾他歇息。”
但謝遲輕鬆地搖了搖頭:“孩子們都懂事,再說,還有乳母呢。”他一邊說著,一邊瞧了瞧眼前熱氣騰騰的池子,接著便推著葉蟬往哪邊走,“今天你什麼都不必管,好好玩你的就是了。”
郢山上的幾處溫泉都好得很,最好的一處自是在皇帝所住的清涼殿後,但他們住的清正殿後的這一處也不錯,謝遲早就聽說了。
所以,早在離開洛安之前,他就想著來後一定要讓葉蟬來試一試。至於為什麼把孩子都支走,是因為他覺得近來他們獨自相處時候有些少。
入主東宮之後,他實在是太忙了。雖說大多國事都還不歸他管,但大事小情他都總要聽一聽想一想,在宜春殿的時間跟在府裡時去正院的時間可沒法比。
而就算他去了宜春殿,也還有一部分時候是孩子們都在的。
這麼一來,他總覺得有點愧疚,感覺自己最近待她好像……不夠好?
但是吧,葉蟬現下卻不太有勇氣下水。
雖然這溫泉被圈在了一方獨立的院子裡。院子裡呢,現下也沒別人,可她總覺得怪害羞的!
她於是盯著水面看了一會兒就紅了臉,謝遲瞧著她的面色笑出聲:“不是吧……”他不解道,“咱倆又不是……沒看過!”
成婚多年,都“赤誠相對”多少回了!瞎害羞個什麼勁啊!
葉蟬被他一說,卻羞得索性把臉捂住了:“鴛鴦浴多沒正經,我不要!”
……嘖。
謝遲笑出聲,提步就走向了旁邊的一間小竹屋。
這屋子不大,屋中小桌上有宮人們提前備好的熱茶和點心,除此之外便是兩身浴衣。浴衣最早出自於《儀禮》,發展至今已有很多種,有的方便出浴後穿著,有的質地特殊些,泡在溫泉中穿著也不難受。
——謝遲原本真沒打算穿這個,他想都“老夫老妻”了,用不著嘛。如今一瞧,還真多虧劉雙領畫蛇添足般的準備。
他於是捧著浴衣走到葉蟬面前,將衣服往她懷裡一塞:“喏,進屋換衣服去!”
“……”葉蟬臉還紅著,看看他,強調道,“你也得穿!”
“我知道!”謝遲無奈地瞪她,等她悶著頭進了屋後,又覺得她羞赧的樣子怪可愛的。
兩個人在一起久了,值得害羞的時候自然越來越少。今日一見她這模樣,他竟然覺得十分新鮮!
於是片刻後,葉蟬一邊理著浴衣的系帶一邊從竹屋中走出來時,還沒來得及抬頭,就猝不及防地被一只手猛拽過去。
她不禁低呼著向前一栽,撞在一片溫熱上又停住,定睛一瞧,發現他已脫了外衣,半身赤裸著。
“……你快去換衣服!”她反手想將他往竹屋裡推,但他沒把她鬆開,而是眯著眼睛很認真地欣賞了她一會兒,然後伸出一根手指,挑起了她的下巴:“荒山野嶺的,這是哪兒來的小娘子?竟生得如此嬌美。”
“……”葉蟬懵了,一邊在腦內納悶他這是哪出?抽什麼風?被妖魔鬼怪附體了嗎?一邊又莫名其妙地真臉紅了起來,就像當真是在山澗被個紈絝子弟調戲了一樣,連心跳都亂了。
然後,她想接個茬,但不知道說點什麼好。
不過他也並不需要她接茬。他維持著輕挑她下巴的動作,一臉邪笑地低頭就吻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