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黃毛最終還是被送進了監察室, 就在蘇銘的隔壁。
送黃毛去監察室的當天,小組成員除了弗利沙以外都到了。林敬知自然也在,他為黃毛續了一個精神屏障, 否則同時被那麼多人包圍,嚮導剛覺醒的敏銳感知能力會讓黃毛崩潰的。
這精神屏障換成是幾天前,林敬知可能還續不出來, 不過那天晚上和西德一塊兒睡了一覺之後, 阿略的第七條尾羽就長出來了,這才能讓林敬知此時此刻好好的護住黃毛。
精神隔離方面的器械林敬知已經回憶過結構圖了, 但以波利海妮婭的能力,並不能製出。也就好在監察室那邊經過的人比普通病房要少很多, 黃毛之後的大腦遭到的刺激應該也能少一些。
興許是因為有了林敬知護航的緣故, 黃毛的情緒看上去還不錯, 對自己身體情況的接受度也還算高, 過去的路上反過來安慰自己的師兄師姐們, 甚至私下裡還滿臉擔憂地問了林敬知弗利沙師姐去了哪。
他這副模樣和那群需要用特質束帶捆住的狂熱者們截然不同,笑起來的樣子讓小組內不少人都心酸不已, 但沒有人在黃毛面前表現出來。
送完黃毛,並確定他被安全送進了監察病房內,林敬知就轉身離開了。
兩次遠距離使用精神屏障,對林敬知造成的疲憊感比連續工作72小時還要強。
因為精神屏障本身, 通俗點來說, 就是在另一個人腦域周圍設一個屏障, 把對方的腦域保護起來, 防止對方受到刺激用的,其中需要被劃重點的詞彙是時時刻刻。也就是說,給人設置精神屏障,其實和把自己的精神力長期分出去沒太大差別,是很累的,故而確定黃毛被安排妥當了之後,林敬知就回了辦公室,準備休息一下。
喂完老龜,聽著他冗長的飽嗝聲,林敬知坐在辦公室的軟椅上,原地僵硬,自我排斥了一會,小觸手在腦內蠢蠢欲動了半天,最終還是乖乖按照醫生的醫囑把各種營養劑和補充性藥物吃了,一邊吃,還一邊不忘給西德拍證據,拍的極其細緻認真,宛若漏拍一項他就白吃了一樣。
那頭的西德正在軍部忙得人仰馬翻,收到一排證據視頻和圖片後,完全不吝嗇自己的讚美之詞,把林敬知誇上了天,被誇了的林敬知彎了彎眼睛,逕直詢問西德吃了是不是就能結合。
走在路上的西德被這句話哽地差點摔個狗吃屎,踉蹌了好幾步,強行在一眾下屬面前保持正人君子的形象,但回過頭來心裡還是相當癢癢的。
話說回來,換做誰這樣被老婆要求能不心癢?西德可是十六歲就開始少兒不宜的男人。但轉念一想林敬知想鼓掌的理由,西德心下又有點打鼓。
他要求林敬知必須為愛鼓掌,不是沒有原因的。
畢竟他覺得以林博士的性格,如果不是出於這個高尚的理由進行鼓掌的話,說不定在床上真的能一本正經地說出:「你慢一點,我想好好觀察一下這個人的五官」或者「掌聲太快太響了,晃得我沒看清他臉上有幾顆痣,你克制一下」諸如此類,想像一下西德就覺得陰鬱極了,整條霸王龍都是喪喪的。
偏偏他還拿林敬知沒有辦法,下手不管是重了還是猛了他都不太捨得,真的被林敬知這麼在床上問候,指不定能在心裡把自己掐出血,都捨不得咬林敬知一口。
但鼓掌這件事本身還是太過誘人,於是西德想了半天,冒著陽痿的危險,默默回了林敬知一句:醫囑保持一周,體質上來了,就鼓掌。
鼓掌?
收到消息的林敬知皺了皺眉,下意識想問為什麼結合要鼓掌?還是西德的意思是在提醒他,結合不易,成功了之後必須兩個人面對面給對方鼓掌?可是這怎麼想都有點奇怪吧?正琢磨著,林敬知又想起了之前在走廊上聽見的那個打飛機,西德最終也沒有給他解釋是什麼意思,只是一直到辦公室門口,面色都充滿了一言難盡。
所以又什麼是飛機?為什麼要打它?
林敬知百思不得其解,最終喊住了進門拿東西的波特,把自己的問題一股腦地問了出來。
這大概就叫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讓其回辦公室拿東西,然後匡噹一聲響將大任砸在腦門上。
聽著林敬知用波瀾不驚的口吻說出,「打飛機和鼓掌是什麼意思」,接到大任的波特臉都快綠了。
而有關波特臉綠的問題,鼓掌是不打算背這個鍋的,打和飛機兩個詞其實也沒有什麼鍋,之所以會造成波特臉綠,純粹是因為這三個詞擺在了一起,以及不久前西德才神經兮兮地和他說過的一大串話,讓人瞬間就明白了林敬知想問的東西是什麼。
解釋還是不解釋,是一個問題。
這個問題轉換一下,大概可以改成是被西德打死,還是眼睜睜看著林敬知這麼懵懂地撞進岔道上。
畢竟林敬知現在這個表情實在是太茫然了,波特深深認為前不久西德才給他說的那一大段話裡,恐怕有百分之八十是他自我意淫出來的結果。
想了半天,波特決定給林敬知指一條明路。
他讓林敬知直接去搜索引擎上找這兩個詞彙,言說這樣比他解釋,會來的更精確一些,熱心的網友有時候還會帶上一些卡通圖片來予以解釋,理解起來也會更方便。
順便,波特還不忘細心地提醒林敬知,搜索的時候,不要忘記在鼓掌前面加上「為愛」兩個字,完了就深藏功與名,迅速消失在了辦公室。
得到波特明路的林敬知真的打開了搜索引擎,本著學習新知識的出發點,認認真真地把兩個詞彙輸入了搜索引擎,期間大腦裡的小觸鬚都準備好記筆記了,然而筆記是沒有筆記的,黃色廢料倒是鋪了一腦子,各種各樣的圖片和話語描述雜糅在一起,堪稱打開新世界的大門。
林敬知就這樣在桌子前坐了很久很久。
期間消散劑小組的一名小新人偶然回辦公室,看見林敬知的表情被嚇了一跳,還以為又出現了什麼新的問題,慌得眼睛都不知道怎麼放。
·
黃毛的情況被林敬知定性後,小組的壓力一夜之間增大了百倍,而且是全方位的增大。
因為消散劑體系出問題後,除了他們自己需要更改的工作和新增的工作量以外,還不得不面對軍部和議院上層的壓力。
黃毛的事情不可能隱瞞,無論是消散劑小組,還是科研院都沒有隱瞞的權力,只能如實上報,隨之而來的各方詢問是必然的。
霍伯特教授身體不行,故而小組內壓力最大的那段時間,基本都是萊恩在焦頭爛額地頂著。
林敬知只率領小組工作,對這些外部變化並不敏感,畢竟他在過去工作的時候,也的確沒操心過消散劑研究以外的事情,故而對萊恩的壓力並不瞭解。
不過後來,林敬知還是察覺到了。
主要從小組成員的小聲探討,和波特好幾次欲言又止,以及最最重要的,西德回了首都星後,竟然連著兩天沒有來找他睡覺,林敬知感覺不適應極了。
西德不在他身邊,睡眠質量整個都產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第一個晚上他幾乎到凌晨才勉強睡著,第二天被西德送午飯發現了之後,當晚林敬知房間裡就多了條霸王龍。
主人距離太遠,霸王龍的身型比正常時候要小不少,就趴在床邊,尾巴捲著林敬知的手腕,虛空中還把腦袋放在了林敬知的肚皮上,小短爪輕輕地勾住了林敬知的手。
隱隱有西德的味道在旁邊,林敬知這才睡得舒服了點。
兩天不回來睡覺,儘管西德只說是有事要忙,但林敬知還是在這方面留了心思,稍微探知一下,就知道了消散劑小組的現況。
非常緊張。
只能用這四個字概括,剩餘的林敬知聽來了不少,但他並不能恰當理解,一直到他終於被叫出去談話。
·
那是軍部和議院聯合在一起,針對科研院消散劑事故的一次面談,所有大人物抵達科研院,給科研院帶來了一片低氣壓,院內上上下下的研究員大氣不敢出。
更別提整個面談就宛若審訊一般,高層重要人物幾乎來了個遍,人數雖然不多,但個個手握大權,全都冷臉坐在冰涼的房間內。
小組成員接二連三地被叫進去,林敬知是最後一個。
多多少少對這種問話有些瞭解的小組成員們都有些擔心林敬知,知道這種事背後的含義是什麼,心下不滿的同時,又有些擔心。
萊恩安撫好他們的情緒,硬著頭皮學以前霍伯特教授的模樣,強行要跟著林敬知進去,然而身份和資歷差距擺在那,他的話語權很顯然沒有霍伯特教授重和管用,全程根本不知道要怎麼在那些人面前護林敬知,坐在後方,面色逐漸有些狼狽了下來。
這場談話西德也在,他坐在軍部最往前,也是最中心最重要的位置上,和其他人端正的坐姿和穿衣比起來,看上去相當的隨意,而且隨意地還儀表堂堂,看上去挺英俊,別的不說,就那頭髮,來前估計得是捋了好幾遍,最上面的一顆扣子都被他解開了。這看上去不像是進行什麼莊嚴的談話,反倒更像是什麼相親現場似的。
林敬知最開始看見西德的時候,還晃了一下神。
他一天沒看見西德了。
第一天不回來睡覺的時候,西德好歹送了個外賣,第二天乾脆連外賣都是蓋倫送的了,細算一下,足足有二十六小時四十分鐘,他沒有真實地看見這人了。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匯,林敬知的心下動了動,半晌,走到了那麼一排人的正前方,孤零零地坐著,接受他們的問話。
「也就是說,你之前完全沒有想過,消散劑可能會出現問題?」一番對話之後,議院有人皺起了眉頭,冷聲問道,「相關的補救措施也沒有?」
林敬知糾正他:「不,先生,消散劑沒有出問題,它依舊是有效並且正確的。問題出在個別人的基因上,他們的基因導致他們跨出了消散劑可以治療的領域,算是極特殊的案例,這方面我確實沒有考慮到,因為在小組內此前收到的,一億以上的案例裡,並沒有出現過類似羅伯特的情況---」
那人面色本就莊嚴,聽了林敬知的一席話,對他的態度似乎很是不滿,重聲道,「林博士,這一次審訊是為了及時掌握科研院,以及你們小組犯下的錯誤,狡辯和爭論對你們沒有任何好處,希望你在之後的問話中放棄這種行為。」
林敬知一頓,旋即眉頭皺了起來。
狡辯?他沒有,他不是在稱述事實,並且通過事實來表達黃毛的情況確實特殊嗎?而且他已經點出了基因兩個字,這就是黃毛會在注射消散劑後依然出現轉變症狀的中心原因,同時也是他們已經治癒過的人裡,需要注意是否會爆發和黃毛相同情況的主要條件,為什麼是狡辯?
林敬知整理了一下語言,正要反問的時候,就突然瞟見西德朝他笑了一下。
很輕的笑,從旁人的角度來看,對方就是隨意地扯了扯嘴角,然而林敬知卻從他的動作裡看出了點別的意思。
西德是在讓他不要說?
一秒鐘的停頓,台上的人就當林敬知接受了那番話,而再次問話的人也換了一個,這個還是來自議院的,就坐在首相朱利安的旁邊,是個看上去精煉的女人,長相溫婉,只見她看了看面前的光屏資料,「林博士說的情況確實屬實,從數據上來說,研究員羅伯特的情況的確萬里挑一,研究的過程中出現誤差和失誤我認為是可以接受的,消散劑本來就是探索中的區域,林博士已經幫助邊疆戰士渡過了最難的那一關,如果接下來可能復發的那部分患者數量很少的話,我認為可以當做研究意外來看待。」
說到這,那名女士頓了頓,突然眼神一變,溫婉盡退,朝林敬知投來無比犀利的目光,「而我的問題是,為什麼林博士您能夠在機器顯示數據完全正常的情況下,判斷出研究員羅伯特也出現了變異狀況呢?並且一直到現在,羅伯特都沒有顯示出和蘇銘,或者其他狂熱者相似的發狂症狀,你卻判斷出來了,並且無比堅持自己的半段,對此,你作何解釋?」
林敬知抿了抿唇,對這個問題充滿了不理解,「我不需要任何解釋?發現感染者身上的問題是我的職責,女士你是在質疑我的能力嗎?」
那女人一挑眉,看向林敬知的目光裡帶了幾分探究,正想詢問是專業方面的能力,還是其他方面的能力時,她身側的朱利安點了點桌面,那女人瞬間閉嘴,將自己的一身鋒芒收起,又回到了之前那種溫婉的狀態。
「現在消散劑小組出現了這麼大的問題,林博士還認為自己的能力不應該被質疑嗎?」女人是收起了話頭,但旁邊卻很快就有人接上了話,林敬知一看,覺得那人似乎有些眼熟,不正是蘇銘出事那天,在辦公室內明裡暗裡說林敬知態度不好的那位麼?
只見那位抖了抖腦袋,做了個有些欠揍的表情,「我之前就說嘛,科研院這個瑰寶的名頭和給消散劑小組獨立的福利,就容易讓人持寵而嬌啊。」
話音落地,萊恩的手就緊緊地攥了起來,那頭人還覺得火上澆油不夠,擺了擺腦袋道,「不過現在出了事,我們還一副離不開人家的樣子,持寵而嬌也是應該的嘛,但這樣長久以往下去不是辦法啊,我覺得,差不多也是時候成立個消散劑二組了吧?這小組都成立了一年時間,選個新的領頭人出來也沒什麼問題,順便還能多吸入點新鮮血脈---」
「不可能。」之前再怎麼插不上話,聽到這句萊恩瞬間急眼了,忍不住開聲,「我們小組之前一年的工作完全是在林博士的帶領下達成的,再創造獨立小組也---」
「你看看,你看看。」那人一聽,當即做出了個不屑的表情,「這麼好的福利,連個能當新領頭人的傢伙都沒養出來,你們小組不出問題誰出問題啊?離了林博士就不能轉啦?真是---」
「米昂。」這話說得直白過分,場內不少人都變了臉色,朱利安輕扣桌面,制止了對方的話,旋即朝軍部的方向投去了一個目光。
從剛剛到現在,一直都是議院的人在說話,軍部至今還沒個表態的,朱利安有些期待他們會給出什麼樣的答覆。
誰不知道,自從西德復職了之後,就一天到晚在軍部作天作地,說作天作地,其實就是在換人洗血,只是這個換人的方法頗具個人特色,故而被形容為作天作地。
西德走到今天,蓄下的力量讓人十分出乎意料,朱利安一直以為他得花上一點時間才能清理掉拜爾德留下來的各種毛病,卻沒想到對方雷厲風行,如今的軍部已然有點煥然一新的意思了。
關於這點,拜爾德的態度一直都挺琢磨不定,故而朱利安十分好奇對方整頓後的軍部,成了什麼樣子。
那頭的西德接到朱利安的眼神,饒有興趣地一勾唇角,覺得對方身為議院老大沒說話,自己啪啦啪啦說一大堆,好像挺沒面子的,於是龍尾巴一甩,回頭瞅了一眼。
坐在軍部後面的某個人瞬間按了按鼻樑,朗聲道,「停職。」
兩個字一出,萊恩的臉色直接就白了,四下裡也是面面相覷,倒是西德挑了挑眉,朝那人投去了個不滿的眼神。
心說人家都巴拉巴拉說了一堆,你怎麼能就兩個字呢?氣勢上就壓不過去好不好?
那人接受到頂頭上司的眼神,按著桌面的手壓了壓,想了想,強行憋出了一堆話,「不論怎麼說,消散劑小組出現重大事故都是事實,而林博士作為這次事故的主要責任人……」
那人說到一半,突然發現西德又換了種臉色瞪他,滿臉都寫滿了:我讓你多逼逼會你說林博士幹什麼?!
發言很難,發言是真的很難,那人心中充滿了絕望的窒息感,最終強行一句話定音,「總之,根據軍部議院科研院三方的規定,這種情況對主要負責人進行停職處理,符合章程。」
坐在林敬知身後的萊恩指甲都快掐進肉裡了,正想說點什麼的時候,就對上了西德的目光,他停了又停,最終閉上了嘴巴。
`
最終,給林敬知的處理結果是停職,具體復職期限沒說明。
對此,別說小組成員和萊恩,就連與會人員都是懵逼的。他們來參加會議的時候,只想過問清楚自己的問題,還真沒想過要給林敬知定什麼罪。
畢竟林敬知的身份和成就擺在那裡,就算一朝出事,聰明點的都知道其實抹不滅對方的功績,畢竟林敬知這人實在是奇,他們也的確找不到能代替他的人。
故而那些人也就只是想藉著這種時候給林敬知多下點絆子,說點難聽的話。讓林敬知低頭,而只要林敬知一朝低頭,以後基本就都抬不起來了。
然而軍部人員這一次發言,卻直接把整個會議朝一種難以理解的方向拐去,偏偏席上對林敬知不滿的,隨大流的,亦或者打了小心思覺得林敬知走了他們好開二組的佔了絕大多數,再加上軍部幾乎一邊倒的情況,這會議到最後,莫名其妙地就把林敬知的職位給停了。
「元,元帥。」會議結束,林敬知直接離開了會談室,萊恩著急地就要去找西德,卻被西德慎重地拍了拍肩膀,話沒問出口,那頭的西德就跑向了樓梯口。
萊恩還不懂西德為什麼要跑樓梯口,就見那頭的林敬知已經轉彎進了另一條走廊,而跑進樓梯口的西德七拐八拐,最終在另一條道上截住了林敬知。
「哎哎哎寶貝別跑別跑,我真不是有意的,你聽我解釋,我絕對沒有要搗亂你研究的意思,你聽我解釋---」
林敬知看都不看他,那表情看上去繃到了極點,目光裡還透著點難過。
早就猜到林敬知會是這個反應的西德依舊心疼不已,一把拉住了人,小聲哄道,「結合,一會我們回去就結合,之後什麼都聽你的,只要你肯聽我解釋,好不好---」
「不好。」不提這個還好,一提林敬知就想到了自己白天搜出來的那一片結果,他直勾勾地看著西德,一字一句道,「我不要和你結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