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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蠻丫頭/老大是女郎》第163章
☆、結局(二)

  天高雲淡, 朱紅宮牆靜靜矗立, 空闊的廣場上空回蕩著旗幟翻飛的獵獵聲響。

  乾清宮正殿外, 高聳的臺階上,傅雲英臨風而立, 風吹衣袂翻飛。

  淡金色日光傾瀉而下, 籠在她臉上身上,給人一種明珠生輝之感。

  閣老汪玫和姚文達在一眾文官的簇擁中匆匆走過來,看到她, 都吃了一驚。

  彼此見禮,姚文達問:「你今天回來的?」

  傅雲英點點頭。

  姚文達皺眉, 和汪玫對視一眼,道:「薊州失守了。」

  傅雲英臉上微微變色。

  徐鼎率兵鎮守薊州, 保證能擋住衛奴的攻勢, 如今才不到一天,薊州就失守了?

  連遼東軍主力都沒法阻止衛奴西進,衛所那幫整日種地務農的士兵更不是他們的對手了,還有誰能攔住衛奴的鐵蹄?

  衛奴此次率十幾萬大軍入關,必定是因為冬日苦寒, 才來劫掠中原的。如果他們果真像大臣所說, 和以前那些牧族一樣, 搶了金銀財寶、牛羊牲畜就走,那京城不會有什麼危險。

  但他們勢如破竹,連克數座城池,只怕野心已經養大了。

  他們的目標會不會是京城?

  以他們現在的進軍速度, 不出半個月就能打到京師腳下!

  凜冽的北風呼嘯而過,傅雲英只覺口齒生寒,手腳冰涼。

  衛奴和流寇不一樣,流寇如一盤散沙,而衛奴驍勇善戰,軍紀嚴明,衛奴兵在馬背上作戰,就和在平地上一樣行動自如,個個都能雙手拉弓。不論是京衛還是趕來勤王的軍隊,在衛奴兵跟前,不堪一擊。

  唯有徐鼎的遼東軍可以和衛奴一戰,但現在徐鼎坐鎮的薊州也失陷了。

  汪玫看傅雲英一眼,道:「此事得稟報皇上。」

  傅雲英會意,誰都不想去當那個報告壞消息的人。

  她朝兩位閣老拱手,轉身進殿。

  老楚王剛好從裡面走出來,看到她時身形一僵,臉上笑容凝滯住,掩嘴咳嗽兩聲,努力挺起胸脯,背著手,慢條斯理道:「這事得慢慢來,你別催我!我已經暗示寶兒了。」

  傅雲英嗯一聲,抬腳進殿。

  等她走遠,氣定神閒的老楚王鬆口氣,一臉心有餘悸的後怕神情,拍拍胸脯,撩起袍角,一溜煙跑遠。

  聽到身後響起急促的腳步聲,傅雲英皺眉,回頭看一眼,老楚王已經不知道躲到哪裡去了。

  跑什麼?

  她雙眼微眯,進了暖閣。

  朱和昶坐在書案前看摺子。內官進去通報,他笑了笑,似乎心情不錯,抬起頭,招手讓傅雲英過去。

  「雲哥,剛才老爹告訴我,原來我有個妹妹呢。」

  傅雲英蹙眉,妹妹?

  片刻後,她反應過來,嘴角抽搐了幾下,很想翻白眼。

  難怪老楚王看到她要逃!

  朱和昶突然放下摺子,站起身,圍著傅雲英轉了一圈,從頭到腳仔細端詳她。

  她不露聲色。

  朱和昶托著下巴,看她許久,歎口氣,「可惜!要是你沒成親,我把妹妹接回來,可以讓她嫁給你。」

  傅雲英現在很想把老楚王揪到面前狠狠揍幾拳,這就是他所謂的暗示?

  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她暫且按下此事,道:「皇上,剛才傳來消息,薊州也失守了。」

  朱和昶唇邊的笑容淡下來。

  內官展開輿圖,用挑竿掛起,懸在窗前光線最明亮的地方。

  他走到窗前,手指輕撫輿圖,「下令京衛,護送京郊地區的百姓撤離。」

  左右內官應喏。

  朱和昶擺擺手,讓內官盡數退下,等暖閣裡只剩下兩人獨對,忽然問:「雲哥,你覺得霍督師為人如何?」

  傅雲英抬起頭。

  朱和昶扭頭看她一會兒,拿起一份奏疏給她看。

  「早在朕剛登基的時候,霍督師就直接上疏建議改革衛所制度,說現在衛所弊病太多,上級軍官克扣軍餉,下級士兵連肚子都吃不飽,大量逃亡,剩下的兵士老的老,弱的弱,連流寇都不如。號稱有幾萬兵力的衛所,實際上可能只有幾千人。這樣的軍隊,怎麼可能打勝仗?朝中所有精銳都送去遼東了,統兵、調兵權分散,有抱負的地方守將只能偷偷募兵,才能訓練出可堪一用的隊伍。」

  傅雲英很快看完奏疏。

  朱和昶道:「霍督師的建議很好,可衛所是老祖宗定下來的,輕易不能改。而且朕那時看不懂霍督師的用意,所以就擱置了。」

  傅雲英合上奏疏,「皇上想召霍督師回來護衛京師?」

  朱和昶搖搖頭,「遠水救不了近渴,何況現在他人在四川,派出去的錦衣衛還沒找到他駐紮在哪兒。」

  人可以快馬加鞭趕回京師,但幾萬大軍不可能一下子跑回京師來。徐鼎趕回薊州鎮守時,就是先到了八千人馬,而後面的步兵全都掉隊,根本趕不回來。勉強湊齊的一萬急行軍倉促應戰,被衛奴打得毫無還手之力。

  傅雲英也不知道霍明錦到哪裡了,但他肯定知道現在京師形勢危急,不然不可能在得知衛奴跨進長城後就派人追上她。

  她心裡明白,現在的霍明錦,並不完全忠於朝廷,但也絕沒有擁兵自立的野心,他有他的堅持,亦有他的底線。

  他一直不現身,必定有他的用意。

  朱和昶望著輿圖,搖了搖頭,語氣變得輕鬆起來,道:「霍督師畢竟是久經沙場的人,他很有遠見,等這次危機解除,朕就讓幾位閣老都看看這份奏疏。」

  這時,內官進殿,稟告說汪玫和姚文達求見。

  兩位閣老走進暖閣,見朱和昶神色平靜,還以為傅雲英沒有提薊州的事。

  正猶豫著怎麼開口,卻聽朱和昶問:「三河、香河一帶,由誰駐守?」

  薊州失陷,三河、香河等於完全敞開在衛奴鐵蹄下任人蹂、躪,凶多吉少。

  汪玫答:「王指揮使和袁宗兵。」

  兩人分別只有五千人馬和六千人,面對十幾萬的衛奴兵,只有全軍覆沒一個下場。不過作為軍人,明知這一戰必敗,他們還是毫不猶豫地奉命前去應敵,沒有退縮。

  朱和昶皺眉道:「傳令二人,不必死守,若寡不敵眾,先退回京師修整。」

  汪玫應是。

  這時候,他們仍然認為衛奴兵不會打到京師來。

  君臣幾個談了許久,汪玫和姚文達告退出去。

  朱和昶叫住傅雲英,「你的家眷都在良鄉,可派人把他們接回來了?要不要朕派京衛去接他們?」

  良鄉就在衛奴兵西進路上。

  衛奴兵一路燒殺搶掠,屠空他們攻陷的城池。老百姓嚇得魂飛魄散,舉家逃亡,逃不了的就躲進深山裡,等衛奴兵離去再回鄉。

  傅四老爺他們都在良鄉,傅雲英得知衛奴繞過甯錦防線時就派人去接他們,怕路上剛好遇到衛奴兵,沒有接回京師,而是送到南邊去。

  「回來的路上就派人去了。」

  朱和昶點點頭。

  ……

  從紫禁城出來,大街上氣氛壓抑,行人腳步匆忙。錦衣衛力士手執長、槍,來回巡視,看到行跡鬼祟的人便當場抓捕。

  傅雲英回到傅宅,巷子裡很熱鬧,街坊鄰居門前車馬擁擠,幾位老員外預備拖家帶口逃出城避難。

  她皺眉,問正要出門的傅雲章,「京城不是戒嚴了嗎?」

  傅雲章說:「皇上准許城中百姓離開。」

  城中人心惶惶,謠言四起。

  有人說衛奴有百萬大軍,這一次一定會打進皇城。有人說守軍和衛奴相互勾結,皇上也被蒙在鼓裡,京師保不住。還有人說皇上怕了,要帶著皇后和皇親國戚逃到南京去,不管他們這些老百姓。

  大臣家中有護衛,有家丁,有院牆堅固、庭院深深的豪宅。普通老百姓手無寸鐵,淺房淺屋,又沒人保護,如果衛奴果真打進來了,他們只有等死。如今衛奴已經攻破薊州,有人帶頭離開,其他人見狀,也開始動搖,陸陸續續有人逃走。

  後來逃走的人越來越多,官府屢禁不止,朱和昶不許官兵阻攔。

  傅雲英歎口氣,問傅雲章要去哪裡。

  「我去幾個同僚家看看,把他們的家眷接過來。」

  留在荊襄的官員和傅雲章交情不錯,他們人不在京師,家中沒有主心骨,家眷必定驚慌,他過去將人接到傅宅來,好彼此照應。另外還有些外放在地方的官員也曾托他照應家眷,他也要去看看。

  傅雲英讓隨從跟著他出去。

  她一路奔波,疲倦不堪,回房匆匆梳洗,倒頭睡下。

  傍晚時傅雲章回來了。

  那些同僚的家眷正是六神無主的時候,見他上門來找,喜極而泣,收拾了包袱跟著他搬到傅宅住下。好幾家一起過來的,所以也用不著避諱什麼。

  傅雲英還在睡。

  傅雲章沒有叫起她,吩咐管家守好門戶,加派護衛注意前門、後門動靜。

  傅雲英一覺睡到半夜,被人輕輕推醒。

  侍女遞了杯茶給她,道:「大人,李指揮使來了。」

  傅雲英束好頭髮,披衣起身,出去見李昌。

  夜色濃稠,李昌一身戎裝,站在長廊裡,手擱在佩刀刀柄上,支開侍女,拱手道:「二爺讓我帶句口信給大人,京城很安全。」

  傅雲英輕輕舒了口氣。

  霍明錦從不誇口,說出的話就一定會做到。有他的保證,就算衛奴真的打到永定門外了,京師也必然安然無虞。

  李昌很忙,說完話,匆匆離去。

  傅雲英回房,吃了碗龍鬚麵,點起燈燭忙活。

  時不時刮過一陣寒風,枝葉隨風搖動,沙沙響聲時斷時續。

  半個時辰後,長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喬嘉推門進屋,道:「大人,皇上急召。」

  錦衣衛在外面等著。

  傅雲英抬頭看一眼外邊的天色,黑魆魆的,天還沒亮。

  她換了身外袍,戴好紗帽,匆匆進宮。

  吉祥把她帶到一處偏殿前,小聲道:「皇后未時一刻發動,太醫院的太醫都到了。」

  孔皇后要生了。

  傅雲英有些疑惑,她又不是太醫,不懂接生的事,叫她過來做什麼?

  她滿腹疑問,跟著進了內殿。

  殿內燈火通明,恍如白晝。朱和昶盤腿坐在羅漢床上,旁邊一位穿法衣的老道士手中捏決,像模像樣念叨著什麼,似在做法。

  吉祥沒進殿,守在門口。

  傅雲英走進去。

  朱和昶讓她坐下,含笑道:「深夜把你叫來,沒別的事,朕的第一個孩子要出生了。」

  皇后住的地方離這裡不遠,但殿宇寬闊巍峨,什麼聲音都聽不到。傅雲英一路走來,只看到長廊裡宮人來去匆匆,還真不知是皇后要生產了。

  她告罪入座。

  老楚王坐在燈影朦朧的屏風前,朝她使眼色。

  不一會兒,吉祥送茶進來。

  老楚王正襟危坐,擺起歸鶴道長的派頭,吉祥壓根沒認出他。

  期間太醫院時不時過來回話,報告皇后的生產情況。

  三人坐著吃茶,閒話家常。雖然城外衛奴兵隨時可能打到京師腳下,但此刻新生命到來的喜悅暫時衝淡了他們的憂慮。

  不知不覺間,殿外夜色收攏,天際慢慢浮起魚肚白時,吉祥笑著跑進殿,「爺,母子平安!」

  孔皇后這一胎生得很順利。

  朱和昶立即站了起來,眉開眼笑,大踏步走出去。

  殿外的內官、宮人跪下賀喜,一片恭賀之聲。

  傅雲英站在廊柱旁,目送他在宮人們的簇擁中走遠。

  這時,老楚王走到她身邊,小聲道:「寶兒當爹了,肯定很高興,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時機!」

  傅雲英回頭看他一眼,沉默不語。

  ……

  皇后生下嫡長子,本該是普天同慶的大喜事,但此時京中局勢緊張,各路勤王大軍陸陸續續趕到,分別駐紮在京師城門外,朱和昶沒有大肆慶祝,不過還是派人接孔家人進宮,讓他們陪伴孔皇后。

  錦衣衛出宮接人,午後回宮覆命,「皇上,孔家人……不在京師。」

  朱和昶正和傅雲英說話,聞言一愣。

  錦衣衛小心翼翼回話:孔家人在東郊買了不少田地莊子,衛奴兵來勢洶洶,他們家的莊子都被糟蹋了,守莊子的僕人也被砍了腦袋。這時城中流言四起,孔家公子被打發去南京,家裡只剩下老人和孩子,老太太怕得不行,找到兵馬司,要求單獨派兵去保護他們。兵馬司忙著佈防,沒有理會。孔家人以為朱和昶自上次發怒後再也不管他們了,一家人抱頭痛哭。這時剛好有幾家人相約離開京城,慫恿他們一起走,他們馬上帶著金銀細軟逃出城了。

  朱和昶半天不說話,半晌後,他笑著搖搖頭,揮手讓錦衣衛退下。

  他叫來女官,「孔家人離京的事,不要告訴皇后。皇后若問起,就說孔家人平安無事。」

  女官臉色微微一變,躬身應喏。

  ……

  衛奴兵勢不可擋,三河、香河也很快失陷。

  天氣越來越冷,衛奴兵在京師附近遊蕩,燒殺搶掠,無惡不作。

  昔日富庶的京郊地區,生靈塗炭,屍橫遍野。

  北京城戒嚴,城中氣氛越來越凝重,到這個時候,大臣們也不敢拿「衛奴只是入關搶劫,搶到財寶就會走」這種話來安慰朱和昶。

  大臣們心裡都明白,衛奴兵一開始確實沒有那麼大的野心,但接連都打勝仗,京師又近在眼前,衛奴隨時可能兵臨城下。

  快過年了,若在以往,老百姓應該採買年貨預備過年的東西,但今年上至天子,下到黎民百姓,都注定過不好這個年。

  眼看衛奴鐵蹄踏遍京師附近的每一寸土地,朝中大臣開始動搖,提出要和衛奴議和,給他們金銀財寶、牛羊肥畜,以免他們再繼續殘害老百姓。

  朱和昶震怒,命人將提出議和的大臣下獄。

  下朝後,他對傅雲英道:「若此次議和,以後遼東還守不守?朕是不會議和的。」

  傅雲英道:「京城防守嚴密,乃金城湯池,皇上不用理會那些人。」

  霍明錦每天都會派人給她傳信,讓她安心,但就是不說他到哪裡了。她不好說出霍明錦的事,只能含糊安慰朱和昶。

  朱和昶點點頭,「朕明白,他們若攻城,堅持不了幾天。」

  衛奴兵繞道蒙古,深入中原,補給是一個大難題,他們準備充分,讓守軍措手不及,才能這麼快打到京郊。

  王閣老對議和持保留態度,姚文達、範維屏堅決反對,朝中如今還是主戰派居多。

  傅雲英從乾清宮出來,低頭想著心事,忽然覺得臉上冰涼。

  她抬起頭,輕撫臉頰,微微的濕意。

  天邊搓綿扯絮,雪花紛紛揚揚灑下來,原來是落雪了。

  內殿響起腳步聲,吉祥從裡面出來,手裡捧了件大絨斗篷,「大人,外邊落雪了,萬歲爺讓奴給大人送禦寒的衣物。天寒地凍的,您可別凍著了。」

  傅雲英謝恩,吉祥抖開斗篷給她穿上。

  「大人,衛奴真的要打過來了?爺這些天嘴上不說,飯量比以前少了,昨晚隻睡了一個半時辰。」

  傅雲英望著漫天的飛雪,道:「多勸著皇上。」

  吉祥會意,歎口氣,答應一聲。

  她走出不遠,被幾個內官攔了下來。

  鳳輦候在不遠處。

  孔皇后生產後調養得很好,已經能下地走動了,不過還是不敢吹風,坐在轎輦裡,層層簾幕低垂。

  看到傅雲英走過來,她命女官停下轎輦。

  傅雲英站在宮牆底下,皇后鳳輦在前,內官不敢給她打傘,收起傘退後幾步,跪在地上。

  她是不用跪的,在雪地裡站了一會兒,紗帽上落滿雪花,遲遲不見轎輦離去,皺了皺眉。

  內官小聲告訴她,皇長子養在乾清宮的東配殿,皇后每天會過來探望皇長子,陪伴皇上。

  傅雲英低著頭,眼簾抬起,環視一圈,鳳輦一直不走,她就沒法從長廊出去。

  但她又不能催促皇后。

  她想了想,乾脆轉身往回走。

  內官們目瞪口呆,沒有攔。剛才攔著傅大人是怕他衝撞皇后,現在傅大人掉頭回乾清宮,就不幹他們的事了。

  傅雲英回到乾清宮時,朱和昶剛好從裡面走出來。

  看到她滿頭、滿肩的雪,眉頭輕皺。

  她拂去肩頭雪花,拱手,「皇上,剛才忘了一件事,此次臣在荊襄招撫流民,苗八斤主動來投,他武藝奇高,擅兵法,倒是個人才。」

  朱和昶笑了笑,「他可願迎敵?」

  「他主動請纓,願為皇上守衛京師。」

  朱和昶斟酌著道:「如今正是用人之際,派他去守廣渠門。」

  君臣二人邊走邊說,這次自然沒人敢攔傅雲英了,皇后轎輦也退到宮牆下。

  出了長廊,她立刻告退。

  朱和昶站在廊下,負手而立,目送她背影在風雪彌漫的雪地中慢慢走遠。

  扭頭問吉祥,「剛才傅侍郎為什麼回來?」

  吉祥低著頭答:「許是傅大人怕衝撞娘娘。」

  朱和昶不語。

  ……

  衛奴隨時可能打過來,朝中大臣人心浮動,六部官員根本沒法靜心處理公務。

  傅雲英獲推升為巡撫,按慣例加侍郎銜,就不用去大理寺應卯了,而是改去千步廊。

  工部主事常過來找她說話,告訴她佛朗機大炮不是目前最厲害的,遠在西方,還有比佛朗機大炮威力更大的武器。

  隨著海禁解除,朝中大臣對西方的瞭解越來越多,一次次被西方稀奇古怪而又非常實用的的發明驚得瞠目結舌。

  工部主事感歎道:「第一批出海的人已經回來了,我看過他們翻譯的圖書……說實話,我們當真是一群井底之蛙。」

  傅雲英問他紅夷大炮的事。

  工部主事道:「城頭幾座大炮剛剛改進過,射程更遠,也不容易炸膛,裝填比以前更簡單,保證管用!衛奴來多少,炸多少!」

  正說得興奮,內官過來傳召傅雲英。

  她進宮見朱和昶。

  朱和昶支開宮人,道:「有件事托你去辦,老爹要去鶴臺山找張道長,你代朕送他出城。」

  傅雲英皺眉,這時候去鶴臺山?老楚王這是什麼毛病?

  她找到道士打扮的老楚王,「京師很安全,為什麼要去鶴臺山?」

  老楚王甩了甩拂塵,道:「天機不可洩露,總之我是去辦正事。」

  見他不肯說,傅雲英沒有多問,送他出城。

  朱和昶同意他出城,必然是有緣故的。

  一路官兵護送,車馬逶迤到了外城。

  城中戒嚴,氣氛壓抑肅穆,除了巡守的士兵,再看不到其他人在外面逗留。

  到了城門處,傅雲英發現傅雲章在路口徘徊,催馬疾走幾步,「二哥,你怎麼在這裡?」

  傅雲章迎上前,道:「剛才內官過來傳話,皇上命我在這裡等候。」

  傅雲英心口猛地一跳,翻身下馬,走到老楚王乘坐的馬車前,不顧士兵阻攔,掀開車簾。

  車廂裡的老楚王並不驚慌,笑眯眯看著她,朝她招手,道:「好了,你也坐進來吧。」

  傅雲英雙眉緊皺。

  老楚王朝她做了個噓聲的手勢,揮手讓周圍士兵退下,示意傅雲英上車。

  她彎腰坐進車廂,放下車簾。

  老楚王朝她笑笑,抱起車廂角落裡一團疊得整整齊齊的被子,撥開一角給她看。

  傅雲英瞪大眼睛。

  被子疊成繈褓形狀,裡頭分明包著一個白白胖胖、正閉目安睡的嬰兒!

  「這是……」她臉色驟變,「是皇長子?!」

  皇長子雖然是嫡長子,但年紀還小,還沒有正式冊封為太子。

  老楚王小心翼翼抱著繈褓,點點頭。

  傅雲英眼皮直跳,「你把皇長子偷偷帶出來了?!」

  老楚王搖搖頭,「不是偷偷帶出來,是光明正大帶出來。」

  傅雲英雙眼微眯。

  老楚王攤手,「真的是寶兒讓我帶他出來的,不是我偷的!衛奴兵馬上就要打到京城了,寶兒讓我帶著孫子去南京。」

  「去南京?」

  「對,南京也有六部,如果京城這邊有什麼變故,就以南京為都城。」

  傅雲英揉揉眉心,「皇上怕他出事?」

  老楚王點頭,「這也是為了以防萬一,雞蛋不能全放在一個籃子裡。一旦衛奴攻破京師,各地藩王肯定會蠢蠢欲動,尤其是之前差點被挑中的潭王,他們肯定盼著寶兒出事,所以必須留點後手,你隨我一起去南京。如果京城這邊出事,你可以聯合霍明錦扶持我孫子登基,我孫子是嫡長子,名正言順,那些藩王師出無名,鬧騰不起來。」

  傅雲英看著酣睡的小皇子,久久不說話。

  這些天朱和昶每次召見她的時候神色平靜淡然,時不時還說幾句玩笑話,她以為他不怕衛奴,沒想到他竟然連城破殉國這種事都想過了!

  還把唯一的小皇子送出來,讓她帶著小皇子和老楚王去南京……

  她掀開車簾。

  「等等!」

  老楚王扣住她的手。

  「你之前已經把你的家人送到南邊去,傅雲章就在外面,你沒有後顧之憂了。京城這裡有各路勤王大軍守衛,不會出什麼事。寶兒信任你,才會把我和皇子交托給你,我和孫子都指望著你呢。」

  傅雲英歎口氣。

  朱和昶這麼做,分明是想把她也送走。

  老楚王鳳眼斜挑,望著她的眼睛,「英姐,寶兒這麼考慮,也是為大局著想。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嘛!你又不會打仗,留下來也沒用。不如護送我孫子南下。」

  傅雲英沒說話。

  馬車徐徐往南行。

  ……

  乾清宮。

  雪後初霽,殿外厚厚的積雪反射日光,光影籠在檻窗上,將大殿映得一片透亮。

  朱和昶低頭翻看奏摺。

  這時候大臣也沒心思彈劾這個彈劾那個了,他看的是之前積壓的來不及批閱的奏摺。昨晚接到戰報,衛奴幾路大軍匯合,朝京城直撲過來,明天應該就能殺到城下。

  朝臣們憂心忡忡,宮裡的內官、宮人們也嚇得不輕,他偶爾去後殿園子走走,好幾次聽到宮人躲在假山裡哭泣。

  他也害怕,衛奴可以說是所向披靡,如果他們真的打進北京城,他雖然是皇帝,也無計可施。

  怕也沒有用,為今之計,必須死守。

  身為皇帝,他必須穩得住。

  他喝口茶,目光落在被雪光照得發亮的檻窗上。

  吉祥低著頭走過來,手裡捧了一隻紅漆盤。

  「萬歲爺,歸鶴道長留了封信。」

  「唔?」

  朱和昶拿起漆盤裡的信,拆開細看。

  片刻後,他皺起眉。

  ……

  城門外,馬車走出一段距離,車輪軋過雪地吱嘎響。

  老楚王把小皇子往傅雲英懷裡一塞,「這是我孫子,你可得把他看好了。」

  傅雲英低頭看著小皇子。

  車廂微微晃動。

  她搖搖頭,抱起小皇子送回老楚王懷中。

  「我得回去。」

  老楚王皺眉,板起臉厲聲道:「你得分清輕重!不要意氣用事。我是寶兒的爹,我都走了,你留下來做什麼?」

  傅雲英唇角微翹,笑了笑,掀開車簾,望著遠處高聳的城牆。

  滿地積雪,天空湛藍,斑駁的城牆巍然聳立,冰冷肅殺。

  很快,這裡將迎來數場大戰。

  這一戰會死很多人,血肉橫飛,屍橫遍野。

  她仰望著城頭上飄飛的旗幟,一字字道:「君以國士待我,我必國士報之。王爺,我不會走的。」

  她語氣平靜,表情也平靜。

  可正是這平靜,讓老楚王神色微變,心頭震動。

  傅雲英挑開車簾,命護衛停車,跳了下去。

  她低頭撫平官袍上的皺褶,一步一步往回走。

  高挑纖瘦的身影,重新踏入危機四伏的紫禁城。

  老楚王眯起眼睛,神色微妙,望著她走遠。

  寶兒,是爹錯了,你這臭小子真是傻人有傻福,確實找了個真朋友。

  ……

  看到傅雲英下了馬車,傅雲章也撥轉馬頭回轉。

  「怎麼回事?」

  傅雲英搖搖頭,「沒事。」

  回到皇城,傅雲英徑直進宮。

  朱和昶用膳後,和幾位閣老議事。

  大家都知道衛奴要打過來了,急也沒用,但還是忍不住要急。

  各路勤王總兵奉詔入宮,表示會死守京城,絕不會後退一步!

  朱和昶勉勵眾人一番,頒下賞賜。

  最後他親自給幾位總兵披上厚氅,送他們出乾清宮。

  總兵們受寵若驚,哽咽著道,一定會誓死護衛京師。

  朱和昶身穿玄色盤領窄袖常服,站在臺階上,讓吉祥代自己送他們出宮。

  雪已經停了,但外面還是冷。

  他在外面站了很久,雙頰冰涼,抬眼環顧一圈,廣場威嚴肅穆,積雪覆蓋下的宮牆殿宇依然森嚴雄壯。

  正要轉身回內殿,眼角餘光掃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愣了一下。

  臺階下,穿紅色圓領官袍的青年穿過廣場,朝大殿走過來。

  積雪有尺厚,兩旁寶殿矗立,空闊的廣場一片雪白。

  白茫茫中,那個身影尤其顯眼,赤紅衣,烏紗帽,膚色白皙,雙眸清亮。

  朱和昶回過神,快步往前走。

  臺階下,傅雲英拾級而上。

  朱和昶越走越快,身後跟隨的內官們忙拔步跟上,小心翼翼跟在兩邊,「萬歲爺,當心路滑。」

  他充耳不聞。

  傅雲英剛踏上最後一層臺階,就被抱住了。

  高大的青年皇帝鼻尖微酸,摟著她緊緊抱了兩下,才放開,「你怎麼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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