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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瑪格麗特》第7章
第七章

 音樂系二年級的期末音樂會,在這個學期的最後一個禮拜五晚上七點半準時登場了。

 系辦借了音效良好的大禮堂場地,舞臺上放置了兩台同型的演奏級平臺鋼琴。

 這場音樂會對校外人士開放,許多鋼琴樂迷和音樂家早早就抵達會場,準備監賞這些未來鋼琴家的成果。

 節目單上印製了預定表演的曲目。選曲囊括了巴洛克、古典、浪漫、印象,和現代等五個不同時期的作品。

 獨奏的部份共有七首曲子。

 在雙鋼琴的項目上,計有四組。

 幾個曾經給江雲冰極高評價的評審都撥空來看他的表演。他們坐在校方預留的貴賓席上,同時訝異地發現,那位隱退知名鋼琴家江薔霓也在現場。

 同是音樂中人,彼此寒暄過後,他們各自坐了下來,並在翻閱到雙鋼琴部份的節目單時疑惑起來。

 江雲冰的順序排在第三順位,但演奏者的名字卻只印了江雲冰一個人名。他的琴伴呢?

 江薔霓也蹙著眉,看著那不該空白的欄位。是漏印了還是怎樣?國內排名第一的音樂教學單位不該會出這種紕漏吧。為什麼她兒子所彈奏的曲目,只列了他自己的名字?這是「雙鋼琴」不是嗎?

 隨著入場時間的結束,會場上的座位漸漸被坐滿。

 燈光漸漸暗下來了,只留下舞臺上的幾盞小燈。

 帶著濃濃的疑惑,江薔霓看著音樂會的主持人從布幕後定出來介紹第一位演奏者和所要表演的曲目。

 第一位演奏者是一個女學生。她所演奏的曲目是布梭尼改編自巴哈小提琴無伴奏組曲的「夏康舞曲」。這首曲子在演奏者熟練的指法下,以管絃樂化的手法豐富了樂曲的音響效果。雖然在弦音的跳度上有些生硬,但仍為演奏者帶來了熱烈的掌聲。

 接下來的演出,還包括了蕭邦的第四號「f小調敍事曲」,以及李斯特的音樂會練習曲「森林絮語」、德布西「夢幻曲」……蓋希文「藍色狂想曲」等等。

 江雲冰在獨奏的部份抽籤排在第四順位,他選了蕭邦的第四號升C小調「幻想即興曲」。

 當這名以十八歲之齡拿下蕭邦鋼琴大賽首獎的鋼琴家,在其中一台鋼琴前坐下來時,所有人都不禁屏息以待。不知道時隔兩年,沒再在國際性鋼琴比賽上露面的他,此番又會彈出什麼樣的鋼琴?

 即興曲是一種在公開場合即興的演奏,各曲的旋律皆視演奏者當時的心情進行。

 這位明日鋼琴之星看著鍵盤片刻後,終於在眾人的期待下,彈下第一個音階。

 曲子開始的部份透過乾淨俐落的指法和觸鍵,清晰地渲染出甜美的氣氛,但中段卻流露出濃烈的傷感。

 在蕭邦鋼琴大賽首獎的光環下,江雲冰無懈可擊的技巧以及他運用彈性速度的精準,將這首原是蕭邦和瑪莉亞戀愛時期所作的曲子,透過琴音的詮釋,將那種微妙而複雜的情愫,表現的絲絲入扣,深深打動了在場每一位愛樂者的心。

 可惜曲子長度不長,當一曲結束後,聽眾們無不惋惜地看著江雲冰隱入幕後,主持人則出來介紹下一首曲目和演奏者。

 如果獨奏的部份已是這麼地精采,那麼不知道彈奏雙鋼琴曲的時候,這位鋼琴界的明日之星又會有什麼樣的表現?

 隨著曲目的更迭,音樂會已過了半場。

 中場十五分鐘的休息時間結束後,主持人站在聚光燈下,開始介紹第一組的雙鋼琴組和曲目。

 節目單上寫著,是由蔣可家與周博文所演奏的拉赫曼尼諾夫「俄羅斯狂想曲」。這首作品包含了一個主題與數段變奏。兩位演奏者將這位浪漫派大師的作品裡,那份俄國式的浪漫風情掌握的十分不錯,兩人搭配的默契也很好。

 於是一些被愛樂的朋友拉來作陪,卻開始感到坐不住的聽眾又重新坐了下來,期待著接下來的表演。

 曲子一首換過一首。有別於傳統獨奏,而營造出交響氣勢般的雙鋼琴吸引著聽眾們的注意力。

 當第二組的演奏結束後。

 終於,那溫吞的王持人出來了。「在場的各位聽眾,接下來將為您演奏的曲目是莫劄特編號K四四八的『D大調奏鳴曲』。這是莫劄特這位音樂神童所創作的眾多才華洋溢的作品中唯一一首完整的雙鋼琴作品。演奏者是本系學生江雲冰以及——呃,以及……」奇怪,節目單上怎麼只有一個名字?江雲冰要和誰彈這首曲子?

 江雲冰從後台走了出來。聚光燈立刻打在他身上。

 他眯著眼睛看著坐在台下第一排貴賓席的江薔霓,視線一轉,又看到坐在中排位置,正對著他揮手,試圖吸引他注意力的幾個好朋友。劉宗奇、李慕恩、孔令維和他的女朋友秦寶蓁,以及龔千雅都來了。

 然而看來看去,卻始終沒看見郎彩的身影。

 舞臺中央放置著兩台鋼琴。

 只有一個人的話,能彈雙鋼琴的作品嗎?

 主持人還在硬ㄍㄧㄥ,不知道該怎麼對台下的聽眾介紹這組雙鋼琴的演奏者。

 他焦急地頻頻看向身穿正式音樂會服裝的江雲冰,只見他聳聳肩,選了右手邊的鋼琴坐下。

 「呃,這首奏鳴曲的演奏者是江雲冰以及……」麥克風突然被人搶走——

 「我啦。」呼!總算趕上了。

 啊,終於來了。江雲冰低頭看著鋼琴黑白相間的琴鍵,手指輕柔地撫過。

 郎彩氣喘吁吁地從後台鑽出來時,順道借走了主持人的麥克風。

 聚光燈立即多了一束打在她身上,在她四周圍畫出一個圈圈。

 麥克風被塞回錯愕中的主持人手上,儘管他還是沒能介紹出江雲冰的琴伴,但他還是很識相地悄悄退下了。

 在燈光打暗以前,她眯著眼很無奈地看了江雲冰一眼。沒料想到他居然回給她一個微笑。

 突然間,她有種不太愉快的感覺。像是……被設計了。

 搖搖頭,甩開那種被設計的奇怪感覺,她提著裙襬走向另一台鋼琴。

 身上穿的,自然是從「藍屋」借出來的那件她經常穿的黑色長禮服。

 本來她還以為學生辦的分組音樂會不會太正式,因此穿了簡單的外出服裝便出來了。誰知道一到現場,看見每個人都穿的好正式,又是燕尾服,又是禮服的,看得令人好害怕。

 原本她已經提前到了,就為了這件禮服,才匆匆跑到「藍屋」後,又匆匆地趕回來。

 還好最後還是趕上了。

 但她一條命也快趕去了大半。

 真是的,為了朋友把命拋,也不知道值不值得?

 她邊嘀咕邊拉拉裙襬,耙耙因奔跑而淩亂的發,在琴凳上坐了下來。

 習慣性的,她雙手合十,閉上眼睛。

 幾個樂迷認出那位突然從後台鑽出來,自稱是「我」的人,似乎是「藍屋」的「彩」時,不禁倒抽了口氣。

 江雲冰和彩的雙鋼琴?!今晚一定是個幸運夜。要有下次,大概得等一百年吧。

 台下的觀眾被臺上的發展給迷住了。現場鴉雀無聲。

 江雲冰等著她做完她的半分鐘禱告。在二○六A琴房外聽她琴聲的那幾夜,他已經很清楚她這彈琴前的習慣動作。

 三十秒,不多不少。

 他知道她準備好了。

 她抬起頭來,仰起頸子。

 他將手放在琴盤上。

 四手同時按下琴鍵,營造交響詩般的強烈氣勢。

 莫劄特的D大調奏鳴曲。

 兩個人的彈奏技巧幾乎不分上下,不管是在音質、音色、力道,或是這首曲子的詮釋方式都足以與對方匹敵。兩雙手天衣無縫的默契幾乎要使人以為臺上在演奏的不是兩台鋼琴,而是一台鋼琴。

 奏鳴曲共有三段樂章。第一段樂章是朝氣蓬勃的快板,兩個人的十指像是長在同一個人身上,在急速的指法變換下,仍能達到那樣令人驚嘆的精準與默契。

 演奏者捨棄了多數雙鋼琴組合浪漫深情的迷思,直接以曲子的音樂結構、指法、織度等音樂本質直搗現場聆聽者的腦門,讓人在還來不及感動的當下,靈魂就已經先被征服。

 進行到第二樂章時,換上了行板,和緩的節奏稍稍舒緩了前一樂章所帶來的震撼。

 到了第三樂章又變成中快板,觸鍵輕盈,曲風輕快明亮,讓聆聽者也感染到那份輕快,而忍不住為之一笑。

 鋼琴宛如自有生命的相互應和,以及演奏者投入時的神情、激動時的昂揚、停頓時的屏氣,使得彼此的琴聲恍似兩團此起彼落的火焰在舞臺上方炸開,空氣中的熱流進射而出,偌大的舞臺上充斥著力與美、優雅與震懾。

 當將近二十四分半鍾的演奏收攝於最後一個弦音時。

 現場所有的人都傻了眼,彷彿一時間還無法從剛剛流過腦門的琴音裡回過神。

 如同在場所有人,江薔霓震驚地看著她兒子的琴伴,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剛剛,她幾乎以為她看見了、看見了……

 坐在鋼琴前的兩個演奏者也都為了剛剛的彈奏震驚不已。

 這真的是他們倆第一次以雙鋼琴的方式彈奏嗎?怎麼感覺、感覺好像……實在難以形容。

 像在做愛!粗魯的說,就是這樣。連靈魂都不再只屬於自己。

 文雅一點的話……騎協力車,勉強可以形容出那種感覺的千分之一吧。

 他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

 她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

 絕對不敢再嘗試另外一次了。這種感覺好得太令人害怕。

 江雲冰深吸了一口氣,率先站了起來,走向郎彩。

 郎彩這才緩緩地離開椅子,有些腿軟地走向舞臺中央,準備和她的琴伴一起向聽眾行禮後離開舞臺。

 然而她的裙襬太長。她早就知道遲早有一天她會被這件該死的裙子絆倒——卻沒想到會是發生在現在——此時此刻!

 她踩到裙襬,在她的琴伴能捉住她以前,「咚!」地一聲,發出好大的撞擊聲響,跌倒在地板上,將所有傻了眼的聽眾心神都給召了回來,瞠目咋舌的看著她難堪的落地姿勢。

 舞臺下傳出如雷般的爆笑聲。不過不是為了她的跌倒,而是為了她跌倒後,翻飛起來的裙襬下,那雙沒穿鞋襪的腳。

 郎彩紅著臉掙扎地站了起來,傻傻地向台下的聽眾露出一個可愛的微笑。

 江雲冰來到她身邊,挽住她的手。

 兩個人一起向聽眾行禮致謝。

 台下傳來如雷的掌聲——但笑聲依然不絕。

 「太棒了!」中排位置的一群年輕的男女學生在掌聲中朝他們大喊。

 江雲冰和郎彩相視一笑,挽著彼此的手,再次對台下一鞠躬。不過這不是給聽眾掌聲的回禮。而是給他們朋友的回禮。

 兩個人在停不下來的掌聲中往幕後退去。

 途中,他笑她:「你沒穿鞋。」

 郎彩臉頰窘得鼓了起來。「還不都是你害的,我來不及找可以搭衣服的鞋穿。」原以為裙子夠長,可以遮住光腳的說,結果還是……丟臉丟到姥姥家了。

 他只是笑。「謝謝你趕來當我的搭檔。」

 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有禮貌啦。還會道謝喔!「沒辦法,誰叫我是你的朋友咩,當人家朋友的人就應該要有隨時為朋友——」

 「赴湯蹈火、兩肋插刀的覺悟。」他挑起眉說。

 「沒錯,說得好。」頓了頓,很疑惑的。「不過,你怎麼那麼肯定我會這麼雞婆呢?」

 「因為……你是我的朋友啊,當人家朋友的人……」

 「要隨時有赴湯蹈火、兩肋插刀的覺悟。」這答覆還算滿意。不過,愈想愈困惑。「你……可是你……你怎麼知道我會彈鋼琴?」啊,就是這一點不對勁。「你怎麼會知道?」錯愕地瞪著他。

 他看著她懊惱的臉,微笑地輕吐一句:「秘密。」

 先前那種被設計的感覺又出來了。她困惑地瞅了他好幾眼。圓圓的眼珠子轉了又轉。

 他等著她領悟出一些什麼來。

 然而她只是仰著臉,傻登登地看著他好半晌後,才道:「你長得實在是很好看。」伸手偷偷吃了他好幾把豆腐,才心滿意足地收回手。「穿這身合身的燕尾服,更是令人心痛的帥!可惜、可惜……」

 「可惜什麼?」

 「可惜……」

 她可惜了半天,還是沒說出重點。

 前臺傳來了最後一組演奏者的琴聲。兩個人不約而同地閉上嘴,凝神傾聽那獨屬於今晚的琴聲。

 不知過了多久,郎彩突然被人拉了一下。她轉過頭看著他,發現他已經將系在領子下、用紅色絲帶系成的蝴蝶結拆下來,轉而系在她光裸的頸子上。

 「耶……?」

 他握緊她的手。「謝謝你。」

 霎時間,郎彩驚訝得差點連話都不知道怎麼說了。唉,真是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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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唉,實在是太可惜了。」

 學期未了。

 考完試,辦完展覽,該忙的都暫告一個段落。四個大男生和三個小女生決定好好犒賞自己一下。

 起初,事情是這個樣子的……

 劉宗奇跟其他三個男生在商量:「放暑假前,趁大家還沒各分東西,辦個聚會吧。」

 「好啊好啊好啊。」郎彩第一個舉手贊成。

 「我沒意見。」江雲冰一貫地如是說。

 接下來,孔令維自然得攜伴參加。而郎彩一回到學舍,便問剛打工回來的龔千雅:「要不要一起來?」

 於是在告別大二夏天的這個夜裡,他們買了火鍋料和各式食物,在李慕恩租的那層樓,瞞著房東搭起夥來。

 當四個大男生發現他們必須服侍三個女孩子,看她們茶來伸手、飯來張口時,心裡不禁暗暗抱怨:到底是誰出了這個鬼主意的?

 由於當初的發起者已經被宮雪花上身,罹患暫時性失憶。因此這一夜的起因到了許多年後依然妾身下明,成為名偵探柯南待解的謎團之一。

 正當大夥兒酒足飯飽之際,某人看著這興樂時刻,突然若有所感地嘆息一聲。「唉!」接著道:「實在是太可惜了。」這某人……不用點明,想必也知道是誰。

 已經被奴役去洗了鍋子,收拾好殘局的男生們困惑地抬過頭。

 兩個女生則好奇地看著郎彩。

 到底是什麼事情讓她如此嘆息?

 郎彩撐著肘,有氣沒力地道:「經過一番深思熟慮後,我做了一個令人肝腸寸斷的決定……」

 孔令維第一個笑。「不知道這句話的可信度得打幾折才算數?」郎彩一向喜歡使用誇大的比喻。

 秦寶蓁立即捏了他一下,孔令維連忙噤聲。

 典型的妻管嚴,令另外三個男生不禁瑟縮了下。

 不過郎彩沒受到半點打擊,依然興致十分高昂地說:「是真的,我真的想了很久才做下這個決定的,雖然這可能會讓我黯然神傷好久好久……」

 「總不會是決定要變成氣質公主。」劉宗奇低聲跟李慕恩咬耳朵。那就真會令人肝腸寸斷了,因為那根本是她一輩子也做不到的宏大目標啊。

 李慕恩頗有同感地點點頭。

 龔千雅十分瞭解郎彩的個性,她知道她的確是做了一個對她來說非常重大的決定。「快說吧,你決定了什麼?」

 郎彩看向劉宗奇旁邊的李慕恩旁邊的江雲冰,重重地又嘆了一聲道:

 「我決定要放棄了。」

 放棄耍白爛?那倒是個好消息。大夥兒心裡頭頗有靈犀地竄過一個想法,而後又羞愧地為自己竟然如此猜疑朋友而感到歉疚。

 不過郎彩心思單純,沒想到那麼複雜的地步。

 她頗有感悟地說:「我決定要放棄了,是因為我終於體認到……愛情這種事情,還是要兩情相願才好,談一個人的戀愛實在是太辛苦了,也太一廂情願了。單戀一個人雖然很美,可也滿不切實際的。」

 所有人都震驚地看著她,不敢相信郎彩會說出這種……有學問的話。這真不像她。所以呢……?

 「所以……我決定放棄了呀。」她惋惜地看了江雲冰一眼,站了起來,走到他面前一鞠躬道:「謝謝你帶給我一段那麼美好的時光,如果我曾有帶給你任何困擾,請看在是朋友的份上,原諒我吧。」堅強地笑了笑,向他伸出手。「還能當朋友嗎?」

 搞了半天……當她終於說出「重點」後,所有人都楞住了。目光不約而同地看向「單戀事件」中的男主角。沒想到當大夥兒的視線落到江雲冰身上時,他們又再被嚇到了一次。

 只見江雲冰原本很正常的臉色和表情突然變得鐵青扭曲,似乎……不,是「顯然」正處在一種極端的惱火中。

 三個男生見了這表情都忍不住抖了抖。想當初,他們還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大一,同住在一間狹小的寢室裡,為了爭奪地盤而互相攻擊撕咬時,原先還以為「看似」文質彬彬的江雲冰不具攻擊性,結果大錯特錯。最後爭到地理位置最好那張床位的人,就是這只「看起來」不會咬人的獅王啊。

 抖抖抖……他們只差沒抱在一起互相安慰地看著惹怒了睡獅的郎彩,心裡大喊哈利路亞,請上帝護佑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脫線傢伙。

 「嗯,朋友?」郎彩十萬分誠懇地伸出一隻手。

 但當事人卻恨恨地一手掌「巴」開她的手,眼神裡充滿怒氣。

 抖抖抖……要發生命案啦。MissDog想要命就快跑!三個男生半遮住眼,不敢再看下去。

 倒是兩個女生目不轉睛地看著事情的發展。

 「呃……」郎彩錯愕地看著被巴紅的手掌。又抬起頭困惑地看著他。怎麼搞的啦?

 「放棄?!」江雲冰站了起來,怒氣騰騰地瞪著她。「真是個笑話,我們根本就還沒開始過,你要放棄什麼?」

 她,真的惹怒了他。

 「呃……就是這樣,所以才要放棄呀——」她也是覺得很可惜、很不願意的啊。

 不耐地截斷他的話。「還沒開始過的,就不能放棄,你懂不懂啊?」

 郎彩最討厭人家問她「懂不懂」,也有點火地道:「我放棄有什麼不對?俗話說的好,曾經有一塊蛋糕放在你面前,你沒有好好珍惜,結果當你肚子餓了想要吃掉時,很抱歉,桌上已經什麼也沒有了——我一分鐘前才把它吞進肚子裡。」

 三個原本抱在一起發抖的男生小小聲地哀號起來……

 孔令維低聲問:「『俗話』裡真的有這些話嗎?」

 李慕恩搖搖頭。「我只在周星星的電影裡看過類似的臺詞,這一定是變種版的。」

 劉宗奇撫著額頭叫:「拜託……別再提起那塊蛋糕了。」那原是為了今晚的聚餐,他特別去糖村買的。他嗜吃甜,卻沒想到保留了好久捨不得吃的最後一塊,在他洗完鍋碗回來時,已經被郎彩吃下了肚。拜託別再提起那塊令他遺恨萬年的「蛋糕」了。

 「你吃了蛋糕,而我沒有。」江雲冰仍然很是惱火地說。

 「拜託……」劉宗奇再度哀號一聲。不要再提起了,大家都知道人是誰殺的。現在又不是包公審案,不用寫筆錄啦。

 郎彩瞥了劉宗奇一眼,善心發作地不提蛋糕了。「好吧,那麼這樣說吧,曾經有一份感情放在你面前……」

 「我沒有好好珍惜。」江雲冰接續道。

 郎彩眼睛一亮。他開竅了。

 但他的臉色仍然十分嚇人,怒氣顯然還沒退潮。

 「那不是我的錯。」他說:「郎彩,我們根本從沒有真正地『開始』過。」

 郎彩用力地點了點頭。好像終於有默契了。「所以呀,我才說,我應該要放棄——」

 江雲冰幾乎沒捉狂。他真想捉住她瘦小的肩膀,用力地搖一搖她,看她腦袋會不會清楚一點。「不准你說放棄就放棄,聽清楚沒有?」此時此刻,也顧不得大夥兒作何想法了。

 郎彩嚥了嚥口水。「呃……讓我來把你的話翻譯一下……」

 這不需要翻譯吧?明明他都已經說得很清楚啦。

 郎彩在他危險的目光下戒慎恐懼地說:「你要我不准說放棄就放棄……是這樣嗎?」

 所有人都忍不住大翻白眼。這哪叫「翻譯」,這是「原音重現」吧。真想「噓」她耶。

 不是沒感覺到其他人的耐性漸失。郎彩委屈道:「等一等嘛,我還沒講完啊。」人家在做口譯時,不都是一句「原文」、一句「譯文」的嗎?

 那,她的「譯文」是什麼?

 等不及她慢吞吞的翻譯,江雲冰已經一次將話說個明白。「我不准你放棄,因為,我們還沒有開始過……你要放棄,也得等我們真正有了開始和過程後,才能決定那個結果。」他還是很惱火她。「這樣說,夠清楚了嗎?不需要翻譯了吧?」

 郎彩足足楞了十秒鐘——打破她個人紀錄才反應過來。

 「夠清楚了。」她咧開嘴笑。

 「是啊。」其他人藏住那份訝異,等不及吐槽郎彩一下。只是真沒想到啊……

 沒想到……江雲冰這座冰山還是被郎彩這座活火山給融了……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呢?為什麼他們這些在一旁始終不曾遠離的朋友,會沒有察覺出來?不過聽說,冰山都是從最下層開始融化的,或許江雲冰的改變也是在表層底下的吧。

 「真是失而復得、失而復得啊。」郎彩自動把位置換到江雲冰的身邊。

 李慕恩空出位置給她,也取笑她:「其實,從一開始,你就是『以退為進』吧。」真是高招。

 郎彩但笑不語。

 「別故作神秘啊。」劉宗奇嚷嚷道。

 龔千雅護衛著郎彩。「你閉嘴。」

 郎彩還是微笑著。「怎麼會是以退為進呢?那太不符合我的個性了。」她說:「我郎彩做事,可都是抱著破釜沉舟的心情啊。」

 孔令維低笑著說:「在上成語課嗎?」

 秦寶蓁對他溫柔一笑。「你該多努力向學。」一句話就堵住了他的嘴。

 郎彩心情好好地抱著江雲冰的手臂道:「安東尼,那我們什麼時候可以『開始?」

 他拉開一罐易開罐啤酒,無法決定該喝進嘴裡還是倒在她的頭頂上,讓她腦袋清醒一點?搖了搖鋁罐,他嘆了口氣,喝了一大口。算了,麻醉他自己可能都還比較快一點。他開始懷疑自己剛剛怎麼會為了一塊吃不到的「蛋糕」惱火了。

 這一點也不像他。他到底是怎麼了?

 「安東尼……你說嘛,我們什麼時候可以『開始』?」

 已經失去理智的那個他,撇了撇嘴說:「等你認真一點就開始。」

 「認真?」郎彩不解。「我一直都很認真啊。」

 「才不!」他又有點火了。想到認識郎彩以來的點點滴滴。「你從來沒有真正的『認真』過——不是認真地遊戲,而是認真地想跟我談一場戀愛!」真是令人生氣。

 郎彩這回足足有二十秒說不出話來。

 屋裡一片靜謐,似乎每個人都刻意屏住了呼息。她逐一看向每一個人,卻在他們眼裡找到相同的答案。她覺得他們每個人都有一雙「證人」的眼睛,隨時都能證明她的不夠「認真」。

 二十秒後,郎彩呵呵地乾笑兩聲,很不好意思地承認:「好像真的是這樣耶。」欸,大勢已去……壞人換人當了。

 「什麼好像?是『真的』就是這樣。」呼,她會讓人氣到吐血。

 真的……就是這樣……

 事實擺在眼前,郎彩眨了眨眼,再也笑不出來。

 這似乎是個該認真一點的時刻,然而儘管她也十分想認真一點,卻就是沒有辦法許下任何承諾或給個交代。

 事情看來,好像是人家先招惹她的。

 然而後來又變成她招惹了人家。因此理應是該「負起責任」的。

 負起責任啊……郎彩你要負起責任。她從龔千雅的眼裡讀出這訊息,也在小寶眼裡讀到同樣的意念。你要負起責任。宗奇、慕恩兄,阿孔看著她的眼神似乎都在這麼說著。害她不敢直視進江雲冰的眼裡,生怕他、生怕他看出她本性裡的不負責任。

 她就是無法認真啊。

 偷瞥他一眼,發現他盯著她,似在指責:我不是你的玩具。

 她畏懼地別開頭。該怎麼辦?怎麼辦才好?

 腳下似陷在泥濘裡無法移動。腦袋卻似在轉動地球儀上轉來轉來,幾乎沒令她昏了頭。

 該怎麼辦呢?

 假裝昏倒好了。

 但她從來沒有昏倒過,不知道正確的預備姿勢——或者做這個假動作不需要預備姿勢?誰知道啊?

 那那那……那假裝肚子痛好了。她剛剛雜食了一堆東西,這藉口應該滿有說服力的吧?

 騙肖耶,她個兒雖小,但身強體健,她的胃恐怕連石頭都能消化,這種藉口她假裝不來啦。

 煩惱地,她抬起頭,決定坦白從寬。

 「事情到了這種地步,有些話我一定得說,其實我是一個沒有辦法對任何事情認真的人,我也不明白我怎麼會這樣。小時候,只要我對一件事情認真,我就會得到相反的結果,而且每一次都這樣,屢試不爽,真的。

 「像我以前很喜歡玩洋娃娃,結果沒過多久,娃娃就被我玩壞了。我六歲那年,還曾經很認真地假裝自己是神力女超人,可以從樓梯上滑下來,結果我摔斷了一條腿——當然現在已經好了——我還曾經很認真地祈禱,可以有好心的人來當我的爸爸媽媽,但是每一次來聖安娜之家的夫妻最後帶走的都是別的孩子……還有還有,我很認真的,幾乎已經認定安娜媽媽就是我的媽媽了,可前幾年上帝還是帶走了她……」她心頭揪得都痛了起來。「每次我一認真付出就會有不好的結果。最在乎的東西總是最容易離我而去……」她哽咽地說不出話來了。

 而現場則陷進了異常的沉靜。

 眾人心裡不約而同地閃過幾個念頭——

 郎彩這些話一如往常,是個玩笑吧?

 畢竟,娃娃每天玩每天玩,當然很快會玩壞。

 而從樓梯上滑下來當然很容易發生意外,這跟認不認真假裝自己是女超人沒什麼關係吧?至少跟「認真」這個主題沒有直接的關係。

 最後,原來郎彩是個孤兒……?

 而且她現在看起來快哭了?!

 不管她說的話是真是假是玩笑話,江雲冰都已經無法回頭地走向她,扳住她的肩膀,用力地搖晃起她了。

 他在她耳邊狂吼:「什麼叫做認真付出就會有不好的結果!你的洋娃娃會被玩壞,是因為你天天玩。東西玩久了就會壞,這道理你不懂嗎?還有,不管任何人異想天開想從樓梯上滑下來,只摔斷一條腿算是很不錯了,更何況你現在還有辦法健步如飛,這不是蒙主眷顧是什麼?上帝是很照顧你的,不然以你的個性,收養你的人要是被你嚇死,豈不造就了你的罪孽,阻礙你進入天堂大門?而你的安娜媽媽雖然離開了人世,但你還惦記著她,不也算是另一種定義的存在嗎?」

 他說的,正是所有人心裡的想法。

 「你自憐夠了沒?」呃,不包括這句。

 不等她回答,他又說:

 「我三歲開始學琴,八歲時第一次在眾人面前演奏,同時拿下全國兒童鋼琴大賽第一名。十五歲時拿到美國史特拉汶斯基青少年國際鋼琴賽評審獎。十八歲時又拿下國際蕭邦鋼琴大賽優勝,這還只是我參加的比賽裡的一小部份。學了那麼久的鋼琴,沒有人敢說我只是憑藉幸運或天才,因為我比任何人都要認真地對待鋼琴,你說,我這麼認真的學琴,難道也會遭遇不幸嗎?

 「當然,不幸的事情的確也是有的。小三時我左手受過傷,有兩個月不能彈琴。我母親車禍後手部神經受損,也無法再彈出完美的鋼琴。我爸爸因此離開我和我母親,故事聽起來的確是很令人低落,但這是因為我很認真彈琴所造成的嗎?」

 不僅是郎彩被嚇到了。就連江雲冰自己也有點錯愕。他沒想到自己會這麼赤裸裸地剖析自己……還是在她面前,在眾人面前!

 其實,郎彩原也沒打算吐露自己的過往,實是因為情勢所逼……然而在聽了他剛剛說的話後,她真的有些被嚇到了。

 甚至其他人也聽得目瞪口呆。怎麼,今晚是自揭瘡疤的日子嗎?

 「呃……」劉宗奇搔搔頭道:「其實我一直到國小四年級都還會尿床……」

 「據我家人說,我以前喜歡把綠豆塞進鼻孔裡,差點窒息而死……」孔令維說。

 「真的,你怎麼沒提過?」秦寶蓁很是訝異。「其實我也曾經幻想自己是住在孤兒院裡的小甜甜……」

 「這你也沒提過啊。」孔令維睜大眼睛。小寶從來就不像是那種會看卡通的人。

 「我很怕狗……」龔千雅說。她鮮少顯露自己脆弱的一面。在人前,她一向都是堅強的。

 劉宗奇立即道:「有我,別怕。」龔千雅隨即瞪他一眼。

 「我罵哭過一位我的國小女同學,其實我一直很後悔,但還沒來得及道歉,她就轉學了。許多年後,我有時候還是會夢見她。」李慕恩也供出自己一段不為人知的秘辛。

 霎時間,所有人又再度噤聲不語。但沒有人抱怨氣氛的詭異與不尋常的寂靜。

 因為他們都需要一點時間來好好想想自己過去、而如今仍耿耿於懷的一些事。

 仔細想想,這世上似乎沒有什麼不能撫平的傷痕。如果有,也只是因為沒有好好地去檢視受傷的地方,才會不知道原來舊傷早已痊癒,真正尚未痊癒的,其實是沒有勇氣去揭開瘡疤的那顆自以為敏感脆弱的心。

 而那份勇氣,其實正存在於每個人的內心。

 何必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郎彩首先有點不好意思地笑笑。她摸摸臉頰,輕聲卻清楚地道:「我明白了。」

 所有人都從自己的思緒裡回過神來,看著臉上又恢復笑容的郎彩,十分佩服她自我痊癒的速度。她是那種跌倒了不僅很快便能爬起來,而且還能夠對著膝蓋上磨傷的傷口哈哈一笑的人。

 說真的,他們都很羨慕她。

 但郎彩也有自己難以克服的弱點。

 「你準備拿我怎麼辦?」江雲冰很不喜歡扮演這種小媳婦似的角色。但他必須確定郎彩的心意。因為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便已經任由她玩笑般的佔據了他心中特別的一個角落。月累日積,逐日深切的,她在他心上挖了一個大洞,讓他一旦失去她,心就無法完整。

 他無法再忍受她玩笑地看待這個顯而易見的事實。

 郎彩緩緩抬起頭看向他,微微一笑。「對不起……」

 江雲冰霎時臉上血色褪盡。

 「我實在不該那麼不認真。」她搖搖頭,下定決心似的說:「可是我真的不確定我能不能做到符合你期待的樣子,因為我就是這副德性啦。」無奈地攤了攤手。「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我可能還是會經常忍不住對你開一些五四三的玩笑……」

 看著郎彩窘促不安的樣子,血色又漸漸回到江雲冰臉上。「別再說了……」

 郎彩聽若未聞地絞著手指頭。「叫我永遠不說話,我一定會死掉……」

 「又沒人叫你永遠不說話。」唉……

 前所未有地焦慮起來。「啊,要我老老實實、正正經經的過日子,我肯定會瘋掉的——」

 「彩、彩、彩!」他才覺得他快瘋掉了。大手密密實實地搗上她那張彷彿永遠停不下來的嘴。江雲冰嘆了口氣道:「可以聽我說一句不需要翻譯的話嗎?」

 嘴被搗著,她只能瞪大雙眼,點了點頭。

 「我只不過是希望你能認真地看待我們之間交往的事。」頓了頓。「這要求會很過份嗎?」

 她搖了搖頭。其他人也同意這並不過份。

 滿意的,他又問:「那麼你願意嗎?認真的想一想再回答我,你願意跟我一起試試看嗎?我是指,認真的交往?你願意嗎?」

 郎彩抬起手指了指他搗住她的大手。表示她要講話。

 他鬆開手。

 大大地吸了口氣,她抱住他,大聲地道:「我願意。」

 江雲冰才要露出微笑,又聽見郎彩加了一句——

 「讓我們以結婚為前提來交往吧。」

 龔千雅低聲向大夥兒解釋道:「她最近重看了日劇『相親結婚』,有點中毒了。」

 其他人諒解地點點頭,只有江雲冰笑。「好吧,就讓我們以結婚為前提來交往吧。」

 所有人一致認為他們瘋了。即使是秦寶蓁和孔令維這一對情侶,在這麼年輕的雙十年代,也還沒想過現在的交往一定會以婚姻作結。更何況……這應該是他們倆各自的初戀吧。

 根據統計,初戀情侶結婚的比例似乎不太高喔?這麼早就要永遠綁在一起,不覺得太莽撞了嗎?

 然而,他們都白擔心了。

 只見郎彩笑嘻嘻沒正經地說:「怎麼樣?我剛剛的表情像不像『相親結婚』裡面的松隆子?」

 江雲冰眉結跳動。「有時我真想掐死你。」

 以情殺案做為今晚的最高潮?眨了眨眼。「真是令人難忘啊。」她微微笑,嘆了一口氣,突然感性地對眾人道:「不管過了多少年,我想我都會記得,曾經,我們有過一個如此如此值得記憶的晚上。」

 郎彩總是如此難以捉摸,沒人料得到她何時會開玩笑,何時又會正經地說出一些感性的話。

 她拉著江雲冰一起朝大家伸出手。「朋友?」

 其他人笑了一笑後也伸出手來。「嗯,朋友。」

 七雙手交握成一個向心的圓。相聚一刻,友誼曆久更彌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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