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番外
年輕的護士低著頭拍了又拍,手臂內側血管豐富的區域有鼓鼓的青筋爆起, 然而針頭紮下去卻沒有血流出來。
“抱歉, 我們再來一次。”
重新扎針, 還是沒有血。
小姑娘白皙的膚色暫態籠上一層紅暈, 對不起又說了好幾遍, 想回頭找其他人幫忙, 可是醫院人手本來就有限,人人手裡都有事情忙, 哪有空檔來幫她。
她望著眼前高達英俊的男人,欲哭無淚:“請你等一下, 要不……”
“沒關係,我對你這麼漂亮的姑娘都很有耐心。”陳卓道,“這血有時是不好抽, 再試一次, 也許就成了。”
“可是你……”
“放心,我皮糙肉厚, 不會哭的。”
護士小姐笑了, 他又說:“就當我不是真人, 不要有心理負擔, 回憶下你們師父教的技術要領、扎針的角度, 手別抖。”
這回成了, 鮮紅的血液順著管子流出來。
“謝謝。”護士紅著臉道謝,“聽說你是特警隊長,我還以為……”
“以為我很凶?”陳卓笑道, “我平時是很凶的,不過我不是說了嗎,美女有特權。”
“你明天就出院了吧?”
“今晚。”
“舊傷都好了嗎?”
“休養這麼久,差不多了,檢查也做了一堆,就等這最後一次抽血化驗的結果。”
小護士咬了咬唇,還是下不了決心,真的很想找他要電話啊。
“哦,對了,還有一項檢查結果沒去拿。”他突然想起來。
“是什麼?我幫你一起取回來好了。”
“精子活力,做試管嬰兒前的例行檢查。”
護士小姐很有點受打擊,端著藥盤走了。
陳卓笑了笑。
他自己去了趟檢驗科,報告就是輕飄飄一張紙。他上回來的時候,拿著醫生給他一個小杯子,進一個小隔間,隔間螢幕上有島國成人小電影,每個進來的人都得自己來一發。
男人嘛,這種事情誰沒做過。只是電視螢幕的聲音開得很小,仿佛還有點欲蓋彌彰的羞恥,再看看手裡那個小杯子,荒謬感就來了。
報告顯示他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生殖遺傳科的醫生從眼鏡的鏡片上方看他一眼:“所以你到底來看什麼?”
“我想知道,我跟我太太都正常的情況下,能不能做試管嬰兒?”
“理論上是不能。你太太做過身體檢查嗎,也沒問題?”
“嗯。”
“那還是建議你們自然受孕,試管嬰兒畢竟是人工干預,不到萬不得已為什麼要做?”
是啊,萬不得已。
陳卓出院後給兄弟們打電話,叫他們出來喝酒。
“啊,陳隊,我這會兒正給兒子沖奶粉呢,這小子每天吃得朵拉的也多……什麼事兒?”
去年剛進隊伍的小亮簡直是早婚早育的典型,今年升級當了奶爸,回家就是包尿布和沖奶,伺候老婆吸奶坐月子。
陳卓說:“沒事兒,你忙你的,把覺睡踏實點兒,別明天又頂著熊貓眼訓練。”
“是,遵命!”
他又打給老王,這是隊伍裡的老大哥了,嫂子賢慧,孩子懂事,應該沒什麼負累,平時吃宵夜喝酒都有少不了他。
“在哪兒呢,出來吃燒烤。”陳卓說。
“陳隊,你出院了?”老王聲音壓得低,“我這會兒陪孩子在補習老師家上課呢。”
噢,驀然想起來,他家孩子明年要參加中考了。
“那你多陪陪孩子,晚上回去慢點兒開車。”
“嗯,那陳隊你……”
“我沒事兒,這會兒也回去了,回見。”
陳卓看了看手機通訊錄裡剩下的那些號碼,沒再撥出去。
天要下雨了,早點兒回去也好。
家裡沒有亮燈,高端社區的大平層,一梯一戶,安靜得沒一點兒人氣。
陳卓把鑰匙插進鎖孔的刹那,就感覺到屋裡有人。他休假身上沒有槍,於是謹慎地貼著牆壁走進去,頭頂的水晶燈突然亮了。
幾個小拉炮迎面砰砰炸開,他被彩帶彩紙噴了一身。
“陳隊,生日快樂啊!”
“出院大吉!”
“生日快樂。”
剛剛在電話裡還說在陪孩子、沖奶粉的幾個大男人,這會兒全都出現在他家裡,笑嘻嘻地問他:“驚喜不驚喜,意外不意外?”
陳卓拉掉身上的彩帶,問:“你們怎麼來了?”
“今天你生日嘛,又剛好出院,兄弟們當然要來給你慶祝慶祝。小亮他們幾個的鬼主意,說要給你個驚喜,就先到你家來等了。我是挺擔心的,萬一你一進家門就發現不對頭,動起手來,我們是不是還得把你按倒。”
“按得倒再說。”
老王張羅著把鍋架到電磁爐上,擺好碗筷:“來來來,嘗嘗我老婆做的獨家秘制羊蠍子。其他下酒的菜都是外面買的,就這個,想吃也買不到。”
有肉,還有酒,七八個人,圍著桌子坐下來,喝酒吃肉。
近幾年的生日,好像都是這麼過來的,有時候有個蛋糕,有時候沒有。遇上執勤出任務那一天,抽空喝杯水都覺得是在慶祝了。
幾個男人漸漸聊得大聲起來,都是隊裡的事兒和還有遇上的奇葩案件,這屋裡明明少了一個人,卻無人問起。
小亮備用鑰匙拿出來還給陳卓:“陳隊你現在回來了,陽臺上的花花草草就不用我管了。新種的多肉要長得好還得有點耐心。”說完他有點不好意思:“前天過來忘了把陽臺門關好,風挺大的,把屋裡都吹亂了,我重新收拾了下。”
他指了指茶几,茶盤下壓著一份檔,是他撿起來重新整理好的。
陳卓啊了一聲表示知道了。
老王喝了點酒,湊過來問他:“真的要離婚?”
“嗯。”
“沒有迴旋餘地了?”
“她這不還沒簽字嗎?”
那也沒有迴旋餘地。老王端起杯子:“那也好,這麼多年,你也盡力了。”
陳卓夾著盤裡的花生米,沒有說話。
“你喜歡什麼樣的,跟我們說說,回頭給你介紹好的。上次那個,情報那邊那小姑娘,不是挺喜歡你的嘛,要不要約來試試?”
“試什麼呀,我還沒離婚呢,影響不好。再說我馬上就不在這兒了,別耽誤人家。”
“真要走啊?調令到了?”
“快了,就這幾天,回隊裡就能拿。”
幾個年輕小夥子一片哀嚎:“陳隊,你就這麼丟下我們了?”
“喊什麼,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還有一句,天下無不散之筵席。
老王問:“真要走?”
“嗯,老頭子不行了,家裡也有點事,總得回去的。”
“家裡還有其他兄弟姐妹吧?”
“還有個弟弟,一個妹妹。”
“噢,妹妹是上回來找你那一個吧?好像耳朵聽不見?”
大概是前年吧,他們集訓,大熱的天,每個人都滾得滿身汗和泥,有個十八九歲的姑娘找到隊上來,自報家門是陳卓的妹妹。大家都知道他有個親弟弟,但都沒怎麼聽說過還有這麼個妹。那姑娘耳朵聽不見,但有一雙非常空靈漂亮的大眼睛,像股清風似的,撩得年輕的荷爾蒙都騷動起來。
可惜陳卓很護短,中途把人領走了,就再沒讓她露過面。
“先天性失聰。”他回答,“是我們家從小收養的孩子,也當親生的看。”
老王點頭,雖然作為戰友捨不得,但其實他覺得陳卓這樣也不錯,回到家人身邊,至少熱鬧點,不像現在這樣,明明結了婚,過得跟單身漢沒什麼區別,這麼多年還這麼孤獨。
…
調令下來那天,白熙雲也回來了,陳卓沒空去接她,她好像也習慣了,自己叫了車回家。
家裡終於亮起燈,推門進去,白熙雲坐在沙發上哭。
陳卓看到她手裡拿著他的檢查報告。
他知道她是怎麼想的。做夫妻做到這個份上,最初以愛的名義攢下的一點氣力早就用光了,最好連吵架的步驟都可以省去,不然大家都傷筋動骨。
她誤會他要跟別的女人生孩子,要找代孕,哭嚎著說:“陳卓你怎麼能這麼對我?!”
她小時候被綁架,被人猥褻,對性這件事產生抵觸,即使是面對她的英雄,她從小愛慕的男人,也難受到嘔吐。
陳卓當然不會勉強她,有名無實的夫妻也是夫妻,這麼多年,也就這麼過來了。
聽說陳一也結婚了,他一點也不愛那個妻子,可他們也還是有了小孩,如今孩子都很大了。
所以有孩子又能說明什麼?對很多人來說,只要能做、愛,就能有孩子,並不是什麼愛情的結晶。
她自詡有愛情,有孩子錦上添花當然更好,但不是以這樣的方式。
陳卓也不解釋了,那份離婚協議書還擺在茶几上,他看到她簽了字。
或許就是衝動吧,她覺得他都要跟別的女人生孩子了,還有什麼不能放棄的。
簽完又後悔,但後悔也來不及了。
陳卓說:“我下個月就要回J市,那邊的市局支隊需要人,我正好回去,陪陪我爸媽。如果可以的話,我們離婚的事先暫時不要告訴他們。”
白熙雲仿佛看到了曙光。她不喜歡J市,那裡是她長大的地方,也是噩夢的原鄉。可陳卓現在要回到那裡,似乎對他們的感情來說是一個機會。
如果在一個迷宮裡找不到方向,那麼回到原點也許就是最好的方法。
…
陳卓回到家的那天,啞妹燉了一小鍋蘿蔔牛腩。白生生的蘿蔔塊浸透了肉汁,燉成了琥珀色,香氣順著窗戶飄出去。
圓覺身體不好,胃口也越來越差,就喜歡吃這個蘿蔔下飯,好歹可以補充點營養進去。
父子口味相近,她記得陳卓也很喜歡吃這個菜,這一小鍋牛腩他一個人可以吃完。
上回去看他,還是兩年以前。她也給他燉了牛肉,煮了酸梅湯給他消暑,看他吃光喝光,才走。
他送她的時候說:“別再一個人跑這麼遠出來,不安全,爸媽知道了會擔心你。”
完完全全還拿她當小孩子看。
也是的,他離家的時候,她還沒有成年,他印象裡的妙音仍然是少女。
少女也懷春,夢裡的人除了家裡的大哥哥,沒有別人。
她透過窗戶看到外面車道上停了車,知道三夢他們回來了,把火擰小一點,跑去開門。
陳卓站在門口朝她笑,揉著她的頭髮說:“怎麼,不認得人了啊?長成大姑娘了,這麼漂亮了。”
她聽不見,只看到他的嘴唇一開一合,連他說了什麼都忘了去判斷。
她甚至忽略了他身後還跟著的白熙雲。
“好香啊,你燉了牛肉?”他進門脫了大衣就尋著香氣摸進廚房去,抽了抽鼻子,很高興,“你怎麼知道我今天要回來?”
不,她不知道,可能是冥冥中註定的吧,想起他,他就來了。
他真的不像離家多年的人,就像是昨晚值了一個比較長的夜班,僅此而已。
其實他能回來,家裡人也很高興的。尤其爸媽,雖然面上不說,但她看得出來。
他誇她做的飯菜好吃,她臉就紅了,飯桌上她向來沒什麼話,悶悶的。
晚上她把曬好的被褥枕頭拿去他的房間給他鋪床,這才意識到他不應該是一個人睡的。
那是他們兩個人之間的隔閡,卻是她一個人的感傷。
陳卓走進來,看了看床上的兩個枕頭,問她:“還有被子嗎?我去隔壁睡。”
為什麼?她疑惑地比劃。
很久不用手語,他竟然還是很熟練,比劃道:我想一個人睡。
沒有房間了。
我就在書房將就一下。
兩人你來我往,達不成一致。不是她不肯啊,現在家裡情況有點複雜……確實沒有房間給他將就了,連書房也不行。
他又把手掌蓋在她發頂揉了揉:“你這小傢伙幫幫忙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