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惡魔的情焰
多麼殘忍的行為啊!誘拐少男少女,以此勒索錢財的犯罪案件屢有傳聞;可是,叫被拐騙的孩子自己說出恐嚇的話,讓母親聽他凄厲的哭聲,以此來刺她的心,卻是前所未有的惡魔的新花招。
然而,對柳倭文子來說,比起憎恨惡魔的行為,她倒更為茂在電話機前,說著可怕的恐嚇的話那種莫可名狀的恐怖處境而神魂顛倒,她分不暇顧,陷入了半瘋狂狀態,兩手緊抓電話機,惟恐聽漏對方的話。
「茂,不哭。你說什麼媽媽都聽,對錢什麼的決不吝惜。告訴邊上那個人,就說我知道了。嗯,知道了。不過,對他說,一定要真地把茂還給我。」
於是聽筒裡又響起了孩子無動於衷,像背誦一樣斷斷續續的聲音:
「這邊,一定。你那邊,剛才說的、如有一點違背,就要、宰掉茂。」
電話喀啦一聲掛上了。
縱然是六歲的幼兒也一定懂得他說的是多麼可怕的事。逼他那樣無動於衷地說出那些話的惡魔的恐嚇是多麼強烈,想一想都叫人不寒而慄。
在三谷及奶媽阿波、女傭人等安慰哭倒在電話機前的柳倭文子那當兒,所屬的警察署來了一位任司法主任的候補警部和一名便衣警察。
「這是常見的詭計。沒什麼,不必準備什麼錢。拿著個報紙包或別的什麼,到約定的地點去看看,把孩子換過來,其它的,警察署會辦好的。當然要抓住罪犯。只是,我們一開頭就去的話,會打草驚蛇,罪犯會溜掉。所以你要假裝成遵守對方的提議,沒帶警察,是獨自把錢帶去的。我曾經就用過這個辦法,把犯人騙過來,成功地把他抓住了。」司法主任滿不在平地侃侃而談。
「可是,犯人也許要當場查看那些錢,如果他發覺是假的,會不會對孩子有什麼粗暴的舉動?」三谷擔心地問。警察笑道:
「有我們跟著。現場埋伏幾名警察。在萬一之際,從四面八方衝過去,不容分說地把他抓起來;況且,對於犯人來說,孩子是最重要的人質,因此即使這一計劃失敗了,他也斷斷不會加害於孩子的。畢竟勒索錢財這已是前一個時代不新奇的作案行為了,在如今還玩這種把戲的傢伙實在是個蠢賊,大概可以說,用這種手法成功的先例歷來都很少見。」
結果商定,當夜讓七八名便衣警察事先在現場附近森林的暗中潛伏起來,表面上由柳倭文子隻身前去贖頜茂。於是三谷過於擔心柳倭文子的安全,又提出了一個更為奇妙的方案。
「柳倭文子,把你的衣服借給我,我化裝成你去吧,我曾經演過學生戲裡的旦角,連戴假發我也十分嫻熟,毫不費力。那是在漆黑的森林裡,盡可放心地騙他,而且,只要我去,就是動起武來,也要把茂接回來。讓我去吧,你去,我總覺得很危險。」
有反對意見說不必那樣,可是三谷熱心的提議還是被採納了。他將做柳倭文子的替身。
是夜,三谷細心地給沒有鬍子的臉化妝,戴上假發,穿上柳倭文子的衣服,打扮成演學生戲以來久未裝扮的女裝。
看起來,他為這次奇妙的冒險而精神大振,對女裝好像也頗感興趣。怪不得他自己提議,他的女裝扮得惟妙惟肖,簡直跟真的女人一模一樣。
「一定把茂找回來,安心等著吧。」
他出發的時候,這樣安慰著柳倭文子。那時雙方都以女裝相對,然而誰能料到,那將是他們的一次久別。
女裝打扮的三谷在山腳下了汽車,打山裡穿過,摸索到圖書館後面的暗處,恰好是約定的十二點之前。
警察崗亭不太遠,櫻木阿的住宅街也就在那邊,可是,那個角落卻格外黑暗,簡直覺得像鑽進了深山老林。
便衣警察們潛伏在哪兒呢?連事先知道的三谷也沒發覺一點動靜。
他警惕著四周,在暗中站著。不一會兒,響起了踏在草上的沙沙聲,只見模模糊糊、一大一小的兩個黑影走了過來。那小的確實是個孩子。對方沒有違約,把茂帶來了。
「是茂的媽媽嗎?」
黑影輕輕問道。
「咽」
三谷也低聲模仿女人的聲音回答。
「約好的東西,沒忘記吧?」
「咽」
「那就拿來吧。」
「嗯。那是茂吧?茂,到這兒來。」
「慢著,那不行,要憑那個東西換。快,快拿來。」
漸漸地,隨著適應了黑暗,三谷隱約看清了對方。來人上著無翻領外套,下穿細筒褲,臉上裹著一塊黑布,那孩子可愛的西裝身影正是茂。
孩子好像是受到了毒打,看到媽媽也不出聲,揪著男人的肩頭,縮成一團。
「暗,確實是十萬塊,一萬塊一捆,共十捆。」
三谷拿出了鼓鼓囊囊的報紙包。
十萬塊,偌大的一筆錢。即使是為了心愛的孩子,那樣輕易地交出那麼多的錢總是有點不尋常。對方果真會相信而接受嗎?
可是那個賊好像是有點瘋了,接了包裹,沒怎麼查看就撒開小孩,修地往黑暗中竄去。
「茂,我是叔叔啊。是替媽媽來接你的叔叔啊。」
三谷把孩子拉過來輕聲對他嚼咕。這當地,從盜賊逃路的方向,隨著異樣的叫聲,傳來了什麼東西步地撞在樹幹上的聲音。
「抓住了,賊抓住了。」
一個隱蔽在樹下的便衣警察輕而易舉地抓住了盜賊。
四周響起了「呀」的叫聲和人們跑動的腳步聲。
埋伏的便衣警察齊向那裡涌去。
一次乾脆利落的拘捕。
便衣警察們把賊綁起來,牽著繩子,把他帶往稍遠處的常夜燈下,以便看看他的臉。三谷也拉著孩子的手,跟隨在後面。在明亮的燈光下,往孩子臉上一看,他忽然「啊」地驚叫起來。
正如讀者諸君所料,三谷接回來的少年與茂毫不相像,是個穿著茂的西裝、從未見過的孩子。
不過,雖然茂是假的,賊本人卻被抓住了,孩子總會弄回來的。
三谷領著不認識的孩子,走到那夥圍著賊的警察面前。
可是,這是怎麼回事?那裡也出了怪事。
「晤,我不知道那樣卑鄙的事,我錢迷心房就照他說的乾了。我可是什麼也不知道哇。」
那人摘下覆面的黑布,連連求饒。
「我認識這傢伙,他是新近出現的乞丐,他有孩子,在山裡露宿,那個穿西服的孩子就是這傢伙的。」
一位便衣警察證實了那人的話。
「那麼,你們是約好用假孩子換了錢後,就拿到那個要你幹這種事的人那裡,他在一個地方等著你,是嗎?」
另一個警察瞪著乞丐,問道。
「不,沒說換錢。只是說,有個女人要拿來一個方包裹,把那個包裹拿來後,隨便扔到什麼地方就行了。」
「哦,那傢伙真古怪啊!這麼說,這賊對錢包裹是報紙這一點是早有所知的咯。」
案情一波三折,詭派離奇,使人迷離恍惚,如墜五里霧中。
「還記得他的臉嗎?是什麼模樣?」一位便衣警察又問。
「那就不知道了。他架著一副大墨鏡,戴著大口罩,而且,對我說話時,還用外套的袖子擋著臉……」
啊,這等模樣,讀者或許已經想起了某個人物。
「噢,穿和式外套嗎?」
「是的,是上等的新衣。」
「多大歲數?」
「不太清楚。好像是個六十來歲的老頭兒。」
便衣警察們與這個有孩子的乞丐一同到警察署,又進行了一番嚴厲的審問,結果,除了在上野公園聽到的以外,別的一無所得。
特意扮成女裝,毫無畏懼地前去趕約的三谷感到實在不走運,他匆匆辭別了便衣警察,鑽進路過的出租小汽車,返回了煙柳家。
回來一看,一被更加出人意料的事件在等待著他。
「太太剛才收到您的信就出去了。」學僕說。
「信?我沒寫過什麼信。那信要是還在,拿來給我看看。」五穀異常不安,激動地叫道。
學僕找來的那封信,用的是沒有任何標記的常見的信封和普通的信箋,信上惟妙惟肖地模仿三谷的筆跡,寫道:
「柳倭文子:
立刻來這輛車來。茂受傷了,剛送到醫院。速來。
三谷子上野、北川醫院」
看罷信,三谷面如死灰,修地闖進門邊的電話間,慌忙要警察署。
信中的北川,是一所確實存在的醫院,可是柳倭文子並沒有到那裡去是顯而易見的。
那麼,可憐的她,如今在什麼地方,遭到了什麼樣的不幸呢?
柳倭文子被那封假傳嚇得暈頭轉向,絲毫沒注意到她乘的汽車往哪兒行駛。汽車戛然而止。她下車一看,那是一條從未去過的幽靜的街道,四下都看不到醫院之類的建築物。
「司機,這裡不對呀。哪兒是醫院?」
在柳倭文子驚疑地詢問時,司機和助手已經下車立在兩旁,揪住了她的胳膊。
「什麼醫院?可能是搞錯了吧。你的孩子就在這座房子裡。」
司機滿不在乎地說著連小孩子也騙不過的謊話,用力把柳倭文子換走了。
走進又窄又小的門,打開黑漆漆的格子門,登上了像門口台階的地方,穿過二三個沒燈的房間,下了古怪的階梯,有一間陰濕的小屋子。
屋裡只點著一盞小油燈,什麼也看不清,四周是什麼都沒有的水泥墻壁,地上鋪的是變了色的發紅的墊席。好像是一座地牢。
一樁迅雷不及掩耳的突發事件。
「茂呢?我的孩子在哪兒丁」
柳倭文子雖意識到自己上當了,仍不死心,沒有用的話脫口而出。
「孩子馬上就要讓你見到了,靜靜地等一會兒吧。」
司機仍操著傲慢的腔調,應了一聲就走出了屋子。堅固的門嘩地一下緊緊地關上了,喀哈一聲落了鎖。
「「喂,你們要把我怎麼樣?」
柳倭文子叫嚷著往門邊跑去。可是,已經晚了,誰也好,砸也好,厚厚的門板紋絲不動。
柳倭文子一動不動地倒在硬梆梆、涼冰冰的墊席上。夜間的寒氣陣陣地襲來,地窖像墳墓一樣死一般的沉寂。隨著心裡安定下來,柳倭文子清楚地明白了自己眼下可怕的處境。
雖說一心只惦著茂而對自身的危險無暇顧及,可是,怎麼會這樣輕易地給帶到這兒來了呢?柳倭文子百思不得其解。
慕他仔細一聽,上面什麼地方有小孩的哭聲,在萬籟俱寂的深夜,凄切、細弱的哭聲時斷時續。
好像是幼小的孩子在挨打。
愛子的聲音焉能聽錯?那確實是街的哭聲,不然不會這樣直鑽心尖。
「茂,你是茂嗎?」
柳倭文子忍不住失聲高喊。
「茂,你答話。媽媽在這裡呀。」
也許是她不顧一切拼命呼叫的聲音終於被聽到了,霎時間,哭聲停了,隨即又突然傳來高聲的尖叫。那聲音像是在叫:媽媽、媽媽。
叫聲中混雜著僻、啪的異樣的聲響。啊!可憐的孩子在挨鞭打。
然而,這時候一個對柳倭文子來說要比茂的哭聲更加、更加可怕的東西,正悄然向她身邊走去。
在司機出去的那扇門的上部有個小小的視孔,此時,那個孔的蓋子正慢慢地開啟。
由於孩子悲愴的哭聲略為平靜點了,對天花板的注意力便松了下來,於是門上發生的奇怪的變化此時便落入眼裡。
柳倭文子驚愕地盯著正一點點、一點點地打開的視孔。
在油燈發紅的光微微照亮的門上,剛露出一條線一樣的漆黑的縫隙,轉眼便成了月牙形,隨即終於現出了一個黑洞洞的窟窿。
有個人往裡面窺探。
「讓我見見茂吧。請別打他了,對我,你們怎麼樣都可以。」
柳倭文子拼命叫喊。
「真的怎麼樣都可以嗎?」
可能是隔著門的緣故,回答的聲音嗚哩嗚喀很不清楚。
那語氣聽起來讓人膽寒,她嚇得半晌沒能說出話來。
「你既然那樣說,也並非不讓你跟孩子會面,不過,剛才的話不會是假的吧?」
那聽起來異常吃力的聲音剛一停下,圓圓的視孔裡墓地露出一張臉來。
柳倭文子只看一眼便嚇得魂飛魄散,她哭叫皆非地「呀」了一聲,用袖子遮著眼,一下趴倒在地上。
曾經在鹽原溫泉見過的那個莫可言狀的可怕的幻影又在這裡出現了。
就是那個滿臉癲痕、鼻子殘缺、無唇的嘴露著長牙的不像人類、奇醜無比的怪物。
少時,俯臥著的脖頸感覺到一陣颶颶的冷風。門被打開了。
啊,一步,一步,他過來了。頓時,她嚇得驚慌失措。就是想逃,也逃不走,她身子縮成一團,別說站起來,連臉也抬不起來。她覺得像是給惡魔質住了。
柳倭文子沒有看見,開門進來的,是個用黑大衣似的東西把身子和臉都裹住的怪物。無論是從大衣撐起來的形態來看,還是從一晃一晃地打衣縫裡露出來的肉體來看,他都像是赤身裸體地直接只披著件大衣。
他壓在柳倭文子的身上,依舊操著不清楚的聲音:
「你的話是真的還是假的,現在就讓我試試吧。」
說著,輕輕敲了敲柳倭文子的脊梁,同時,左手的腕子碰了碰她的面頰。
「你是誰?為什麼要這樣殘害我們?究竟是為了什麼?」
柳倭文子揚起臉,拼命地尖叫。
不知什麼時候燈給吹滅了,屋裡一團漆黑,怪物的藏身處也只是根據他那異樣的呼吸聲才勉強推測得出來。
他可怕地沉默著。
黑暗中,比黑暗還黑的黑影蠢蠢蠕動,可以感覺到,令人作嘔的氣息正慢慢地、慢慢地逼近。
少時,熱乎乎的氣息直噴到她的面頰,手指撫摸著她的肩膀……
「你要幹嗎?」
柳倭文子推開肩上的手,霍地站了起來。
雖然十分可怕,但她不是個小姑娘,不會聽天由命、束手待斃的。
「要逃走嗎?沒有出路;想叫喊嗎?這兒是地窖,不會有人來救你的!」
不清楚的聲音凶狠地說著,朝要逃走的她迫近。
被什麼絆了一下,柳倭文子猝然跌倒在地。怪物壓在她身上,把她接在懷裡。在彼此連臉都看不見的黑暗中,雙方展開了觸覺的搏鬥。
那張沒有嘴唇、像紅乎乎的粘膜一樣的面孔霎時就要觸到她的臉了,柳倭文子僅僅只是想到這些便嚇得神志不醒。
「救命!救命!」被按倒的柳倭文子斷斷續續地呼喊。
「你不想見茂啦?要是想見,那就放乖一點。」
然而,柳倭文子沒有停止反抗。
她使出被窮追的老鼠反往貓衝去的那種破釜沉舟的拼死之力,想把他撞倒,當這一手失敗時,她竟意外地一口咬住了對方仍然送到她嘴裡的手指,緊緊地咬住不松。
怪物慘叫起來。
「放開,放開!畜生,再不放開。」
正在這時,天花板上面又傳來了茂像要斷氣似的哭聲。
喂啪,殘酷的鞭打聲。
「打,打,用勁打,小狗急子打死也沒關係。」
不清晰的狠毒的詛咒聲從怪物的嘴裡迸了出來。
「知道了吧?在你反抗的時候。就不停止打那個小兔患於。你的反抗越強烈,你的孩子就越要吃苦頭。」
於是,她不得不放開了嘴裡咬著的手指。
她一失去抵抗力,上面的哭聲也奇怪地停了下來。
怪物又瑟瑟撫摸起來。
柳倭文子渾身打戰,毅然推開了對方。頓時,又傳來了孩子「哇」的慘叫聲和鞭子的抽打聲。
啊,明白了。怪物在用什麼辦法指示上面的同夥。他隨心所欲地操縱他們一會兒打,一會兒停,以此作為威逼柳倭文子的武器。
反抗,等於是間接地折磨自己的孩子,要他死。啊!怎麼辦呢?這種殘酷的威逼手段真是當今世上獨一無二的。
柳倭文子像孩子一樣放聲痛哭起來。她實在是走投無路了。
「到底服了吧?嘿,嘿、嘿、嘿,反正是要那樣的,反抗也沒用。」
不堪忍受的壓迫感,耳邊暴風般的喘氣聲,熱乎乎的氣息。」
在那一霎間,柳倭文子墓地感到一種不可名狀的迷惑;她對此刻壓在她身上的那個怪物的體臭恍惚有一絲模糊的記憶。
「這傢伙決不是生人,甚至在什麼時候還是非常親近的。」
一想到是相識的人,她益發恐怖,特別令人惶惑的是,眼看就要想起來了,卻又怎麼也想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