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迴
“如果我什麼都不做呢?”意識到自己此刻已經徹底求助無門之後,張小愛開始想別的方法。如果只是干耗著呢?雖然不知道柳莫崇到底又做了什麼,但是等天亮了總是會有人發現屍體的吧,耗到那時候,她是不是就可以不用驅魔了。
“你若沒有將他的魂魄叫出體外,他的魂魄依然會逐漸凝聚形成怨靈,只是需要一個時辰。”柳莫崇在陰影裡的聲音聽起來格外冷清,“有我在,黑白無常是不敢來收魂的,所以一個時辰之後,你仍然會死。”
“我死了,就沒有人驅魔了。”張小愛抓住最後一根稻草,他說她是這時代唯一命定的驅魔人,應該沒有那麼容易死吧?
“呵……”柳莫崇突然輕笑,說出來的話是一如既往的猖狂,“區區怨靈而已,他今日不管是你驅魔還是我出手,都必然會魂飛湮滅。”
午夜的辦公室很安靜,慘白慘白的日光燈照在陳健的屍體上冷冷的不帶溫度。張小愛咬著嘴唇倔強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這不是她第一次近距離接觸屍體,父母車禍身亡的時候,外婆病死的時候,她都在。空氣中似乎有一種若有似無的熟悉的腐朽冰冷的味道,張小愛只覺得渾身發冷。
“……為什麼是我?”她終於忍不住問了出來,語氣帶著委屈和不忿。
“陳健這一世之前,做了三世惡人。第一世殺父弒母,第二世漢奸賣國,第三世弒妻滅子,犯得皆是十惡不赦的罪。”柳莫崇似乎答非所問,卻語氣肅穆不容辯駁,“所以他這一世,自幼便經歷父母家暴,所交的朋友皆背叛,他目前的妻子也背著他紅杏出牆有了別的男人,現在養大的六歲兒童也不是他的親骨肉。他這一世過的極其辛苦,三十五年來日日煎熬。”
張小愛並不知道自己的上司陳健經歷過的種種,她和他只是上下級同事關系,印象裡她也只記得他的笑臉。她看著那個日光燈下看起來異常安靜的屍體,帶著荒謬感有些不可置信的問:“那麼我呢?”
柳莫崇頓了頓繼續說:“如果現世是孤苦的孤兒,通常會有三個原因,其一是前世惡人今世還債,其二是前世救國救民卻在佛前許願今世再不入世,其三則是一清二白與世人無尤。我沒有查過你的前世,但是能成為驅魔人,大抵都脫不了這三個原因。”
“你的意思是……我現在只是還債麼?”張小愛快要苦笑了,一直到昨天為止,她都還只是一個堅定的唯物主義,堅信世界是客觀存在的物質世界,堅信人定勝天,可是現在,客觀存在的事實卻告訴她,她這輩子所吃的種種苦楚以及以後要吃的更多苦楚,都只是因為前世作孽?
“不管前因如何,你昨晚都是自願簽了契約的。”柳莫崇在陰影裡的聲音聽起來更加冷漠疏離,他在這個時代遊蕩了兩個月,看著人類用區別於法術的方式實現了很多他們需要練習很久才能掌握的法術效果,也知道這個時代的人或許已經並不相信鬼神。
那麼契約呢?也可以大不敬的不再遵守麼?前世今生對於凡人來說或許太漫長,但是對於他們這樣擁有無盡生命的神靈來說,也只是彈指一瞬,無論人世間斗轉星移滄海桑田,善惡終有報的鐵則始終存在,凡人總是無知無覺的揮霍著福報抱怨著惡報,卻不知道這些都是自作自受與人無尤。
是啊……張小愛看著陰影裡面那個高大的身影,她甚至在契約完成的那一刻有些歡欣鼓舞。
她看過太多玄幻靈異的小說和電視電影,昨夜完全脫離現實軌道的奇遇一直讓她有種局外人的錯覺,彷彿她只是一如既往的看著電視電影小說而已,陰影裡面那個自稱為五通神的男人治好了她的高度近視,帶著她經歷了瞬間轉移,也帶著她摧毀了自己的價值觀,她昨晚做夢般簽約那一瞬間簡直以為自己也成為了主角。卻忘記了,自己仍然會死。
驅魔的風險,遇到這類違背她自幼教育範疇的風險都被成為主角這種的虛榮感拋到腦後了,她甚至幻想自己可以像電視裡面的美豔女主角一樣帶著主角光環叱咤風雲。
但是現在,看著自己認識的人的屍體,看著自己以為的現實版的哆啦A夢在陰影裡冷冷的不帶感情的告訴自己她會死,她才從幻想的美好裡瞬間跌入現實,她突然無比清晰的發現,就算這個世界有鬼,她也仍然是那個孤苦伶仃的張小愛。
前世種種,她不記得,她也相信平日裡總是笑嘻嘻的安排項目計畫的陳健也一定不記得,那遙遠的,被他們遺忘在奈何橋外的記憶卻成為今世他們喜怒哀樂的前因,這種認知並不美好甚至非常無力。
“我要怎麼做?”張小愛並不想認命,但是如果她成為驅魔人和陳健今晚的魂飛湮滅都只是因為前世作孽,今世她又有什麼方法可以扭轉乾坤?
“你上去喊他的名字,等他的魂魄凝成人形的時候會有一處光亮,你只需用你右手食指去點這一處光亮即可。”
柳莫崇並不覺得張小愛會變成一名合格的驅魔人,事實上這兩千多年來他除了小寶沒有喜歡過任何一任驅魔人,沒有毅力修仙的凡人大多愚蠢世俗,但是今晚張小愛迅速接受事實的樣子仍然讓他意外——驅魔人的第一課,這兩千多年來能通過的只有寥寥數人,大多數的都是耗到魂魄成型他親自出馬才能完成驅魔,很多人會糾結在自己前世恩怨裡自怨自艾,但是眼前這個只有二十四歲的姑娘卻毫不遲疑的問自己——她要怎麼做——這個時代他遊歷了兩個月仍然不能完全明白,張小愛此刻眼中的認命和努力,是他從未瞭解到的人類情緒。
“陳健?……陳經理?”張小愛聲音有點抖,她對陳健並沒有什麼深刻的感情,今晚卻要將他魂飛湮滅,這一切僅僅只是因為再也不復記憶的前世種種。
沒有反應,張小愛看著陰影中一動不動的身影,遲疑的走近兩步,拍了拍陳健的肩膀:“陳經理?”
身體仍然一動不動,但是張小愛在這一次卻看到有一個青色的影子從陳健的屍體裡慢慢浮起來,看不清楚五官,卻回頭茫然的看著張小愛:“小愛?你也加班啊?”
影子晃晃悠悠的慢慢成形,和陳健一模一樣,詭異的重疊在陳健趴著的屍體上,表情平和,眉心處有一絲紅色的光亮閃閃發光。
“動手!”柳莫崇突然開口,聲音急促而嚴厲。
張小愛被嚇得一震,下意識的伸出右手食指往陳健眉心紅點方向一戳,空氣似乎有一瞬間的凝固,張小愛覺得自己的手指像是碰到了透明泡泡,然後一切就像是電影裡面爆炸前的慢鏡頭,好不容易慢慢成形的陳健的影子像3D影像沒有信號一般晃了晃,表情猙獰了起來,張小愛看著這個青色的甚至不太有人形的影子表情從平和轉向猙獰再轉向悲涼,身影又晃了晃,模模糊糊的,突然就散成了無數光點,在空曠的辦公室裡盤旋。
柳莫崇從陰影裡走了出來,手裡拿出一根通體漆黑像是尺子形狀的木條,那盤旋的光點像是突然見到亮光的飛蛾,快速的衝向柳莫崇,然後消失在那根木條裡,一瞬間的事,張小愛甚至來不及眨眼。
“好了?”光點消失的太快,張小愛還維持著戳眉心的動作,有些僵硬的轉身看柳莫崇。
“……嗯。”柳莫崇看著自己手上的法尺若有所思,這是他見過最快的一次第一次驅魔,他兩千年來教出的二十多個驅魔人,從來人沒有像今天這樣,光點幾乎是毫不猶豫的飛向法尺。唯一的一次女性驅魔人,在他即將經歷天劫的時候出現,還帶著如此戾氣……這下他真的不得不考慮這一次是不是又是自己的考驗了……
“真的好了?”張小愛覺得自己大概是心理原因,從陰影裡走出的柳莫崇表情居然有些猶疑。
“你看到的光亮是什麼顏色?”柳莫崇抬頭看張小愛,日光燈下張小愛的臉色有些蒼白。
“紅色。”張小愛看著那漆黑的眼眸,所謂的五通神真的長了一副極佳的皮囊,即便她今天晚上經歷了這些之後,她居然仍然覺得這張臉長得棱角分明五官深刻。
“他會怎麼樣?”見柳莫崇若有所思的收起那尺子形狀的木條,張小愛問,陳健仍然一動不動的撲在工作台前,空氣裡面卻似乎沒有了那種熟悉的腐朽味道。
“魂飛魄散。”沒有溫度的語氣,“前三世他錯過了無數次改過自新的機會,所以這一世他沒有任何選擇。魂魄離體逐漸成形之後,他會記起前世的所有恩怨,因為那些錯過和今世的委屈,他最終會變成怨靈——你的驅魔,是一件功德。”
“回家吧。”柳莫崇對著仍然看著陳健屍體的張小愛伸出手,她會是他天劫的鑰匙麼?居然最終給他一個女人,他們兄弟五人修仙真的如此人神共憤?或許他們修仙的初衷並不足為外人道,或許修仙過程中他的長兄確實做了天理不容的事,但是他們仍然列入仙班,是神是魔,五通神仍然被世人祭拜,他們也仍然能賜福於天下。
位列仙班,卻一定要在天劫到臨之時灰飛煙滅?他們五兄弟真的天理難容至此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