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錢

　　張小愛今年二十四歲，大學剛畢業一年，在一家中小型互聯網公司裡做程序員，和大部分的程序員一樣，她每天一大早忙忙碌碌的上班，半夜三更才能渾渾噩噩的下班。但和大部分人不同的是，張小愛是個孤兒，唯一養大她的外婆也在她大二那年生病去世了，在這個城市她只有孤零零的一個人，住在外婆留給她的老公寓裡。

　　公寓兩室一廳，一樓，在老城中心，很老很老的小區，老到小區裡面每日碰到的都是一些白髮蒼蒼的爺爺奶奶，每天清晨四五點就有老人們起床鍛鍊的聲音，晚上八點後就空無一人，於是幾乎每天凌晨才能下班的張小愛成了小區裡面最晚起床和最晚回家的人。

　　***

　　今天是國慶長假前的最後一個工作日，也是張小愛的生日，她一如既往地加班到了晚上十點，下班的時候在公司樓下的便利店裡買了一個很小的蛋糕——張小愛喜歡過生日，過生日吹蠟燭的儀式感可以讓她覺得自己在這個人間煙火的世界裡面並不孤單，雖然親人都已經不在，但是她卻仍然曾經擁有過父母外婆全部的寵愛。

　　拎著小小的蛋糕她走在路上嘴角上揚，國慶七天長假可以帶來的充足睡眠和蛋糕散發出的香甜奶油味讓連續加班到麻木的張小愛心情輕鬆，尤其是快到小區，看到家門口那顆老槐樹的時候，張小愛的腳步就更輕快了，她昨天晚上特意換了床單和被套，想到那曬到發白充滿陽光味道的鬆軟的床，張小愛覺得自己的腳步簡直要飛起來。

　　“姑娘，請留步。”一名普通婦人打扮的中年女子突然從陰影中伸出一隻手拽住張小愛的胳膊，手指細長有力，觸感冰涼。

　　張小愛被這突如其來的狀況嚇到全身汗毛直立，下意識的掙開那婦人的手，退了一大步抱住自己隨身的包，老城區的治安向來都不錯，常年走夜路回家的張小愛倒是不怎麼害怕，只是有些警惕的盯著眼前這個長相奇特的婦人。

　　這婦人的面如滿月，全身的肉都像是集中到了頭上，身子卻瘦成竹竿一般，細長眼睛，扁平鼻子，整個人就像是一張被壓扁的紙，但是眼神卻凌厲無比。

　　“這個給你。”婦人在路燈下對張小愛陰森森的一笑，遞給她一枚鏽跡斑斑的銅錢，“生日禮物。”

　　認識的人麼？張小愛下意識的接過銅錢歪著頭打量那個婦人，不然怎麼知道今天是她的生日。

　　“一定要收好。”婦人的嗓子沙啞，這句話像是從喉嚨裡面一個字一個字蹦出來一般，大半夜的聽的人心生寒意。

　　張小愛低頭觀察那枚銅錢，很舊很舊的銅錢，綠色的銅鏽腐蝕了大半個錢幣，已經看不清楚上面鑄的字了，份量很重，作為生日禮物實在是略帶詭異。

　　“這是……”張小愛想要問清楚，抬頭卻發現陰影裡面已經空無一人，東張西望了半天，小區裡仍然是熟悉的寂靜，自家門口那棵老槐樹被風吹得沙沙作響。

　　張小愛手握銅錢抱著包包拎著小蛋糕站在原地，想了半天縮了縮脖子，一揚手，銅錢呈現出了一條完美的拋物線，精準的投到了小區門口的垃圾桶裡，吧嗒一聲脆響。

　　“神神叨叨……”張小愛維持著抱緊包包的姿勢不變，低著頭衝進家門，所以她真的不喜歡住在那麼老的小區，老年人一多，就會有各種怪力亂神的牛鬼蛇神來騙錢。

　　不過剛才的氣氛真的有些詭異，張小愛抖了抖，這年頭騙子越來越會營造氛圍了。

　　獨自一人吹完蠟燭許完願的張小愛很快就忘了晚上的那段小插曲，有些奇怪才九月底的天氣怎麼就陰冷成這樣，哆哆嗦嗦的鑽進被子，看了一眼手機上的天氣預報最低溫度居然是二十三度，張小愛罵了聲娘，躺在鬆軟的被子裡面滿足的瞬間入睡。

　　張小愛睡覺素來淺眠，所以她在家裡出現奇怪的聲響的時候瞬間就醒了。

　　有人，而且還貼著她耳邊竊竊私語。

　　這種情況已經非常詭異了，但是下一秒，她就更詭異的發現，她似乎動不了了，眼睛睜不開身體動不了，外婆曾經說過這就是俗稱的鬼壓床，但是鬼壓床能聽到對話聲麼？難道是迷藥？可是新聞不都闢謠了麼。

　　“女的耶！”小男孩的聲音，聽起來雀躍的不像話，“居然安排了女的耶！”

　　“……麻煩。”男人的聲音，很不耐煩的感覺。

　　“這是最後一個符合條件的了，再麻煩也換不了了。”小男孩的聲音聽起來很幸災樂禍。張小愛在想，他們是在說她麼？劫財？她幾乎家徒四壁，劫色？他剛才似乎對她是女人這個性別意見很大……

　　“……太麻煩。”男人清清冷冷的聲音又傳來，張小愛聽到他嘆了口氣，很近的貼著她的耳朵，讓她頭皮發麻。

　　“她醒了。”小男孩的聲音更近了，張小愛閉著眼睛想，這兩人大概都快貼到她鼻子上了，但是她為什麼感覺不到對方的呼吸。

　　“你這次不許作弊！”男人似乎動了動，被小男孩急急忙忙阻止了，“你不能每次都在簽契約之前就給別人開天眼！”

　　簽契約？開天眼？張小愛一頭霧水的想，難道是人販子？

　　“唉……”男人似乎又嘆了口氣，張小愛凝神，發誓自己只聽到了近在咫尺的嘆息聲，但是卻感覺不到呼吸。

　　接下來的場景很像是慢動作，從被禁錮到突然能動這個過程很奇妙，就像是空氣中無形的重量突然消失了一般，張小愛覺得自己哆嗦了一下，睜開了眼睛。

　　剛才那種詭異的感覺絕對是鬼壓床，這是學霸理科生張小愛的第一個念頭，她習慣遇到問題抓重點，可是眼下重點似乎有點太多了。

　　第一個重點是張小愛睜開眼睛的那個瞬間，她看到了一雙漂亮到魔幻的眼睛，眼眸漆黑，似乎藏進了這世間所有的喜怒哀樂，而這雙眼睛的主人，是一個男人，這就是第二個重點了，一個男人，在深更半夜的時候，出現在她的閨房裡，而且長得很帥，張小愛眨了眨眼睛，吞了口口水，很快注意到了第三個重點——這個男人，是飄著的，真正的飄著，就在她的正上方，皺著眉頭和她對視，而且，他穿了一件過大的T恤，T恤上印了一個偌大的米老鼠，眨著長長的眼睫毛，和那雙美的不像話的眼睛一起，和她對視。

　　張小愛的大腦宕機了，重點太多她只來得及下意識的做出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她對著她房間裡漂浮的這個男人露出了一個怯生生的微笑，弱弱的抬起手揮了揮，打了個招呼：“……hi~”

　　空氣瞬間安靜，張小愛看到那個男人眉頭皺的更緊了。

　　“……她為什麼不尖叫？”一個小小的童聲在張小愛耳邊響起，帶著困惑。

　　張小愛迅速轉頭，什麼都沒有，她的房間仍然是冷冷清清的樣子，只有這個穿著不合時宜的米老鼠T恤的男人漂浮在半空中。

　　“剛才是誰在說話？”張小愛有點慌，看不見的東西永遠都比看得見的更恐怖，更何況還是個孩童的聲音，通常恐怖片裡的孩童才是主角。

　　“想不想知道是誰在說話？”漂浮在她正上方的男人停頓了一下才開口，聲音低低啞啞的帶著蠱惑的味道，但是張小愛只是看看他的臉再低下頭看看那隻笑的非常友善的米老鼠——這是米妮哎，女的那隻……

　　下巴被很不耐煩的抬起來，那個飄著的長得很帥的男人直視張小愛的眼睛，用同樣的口吻再問一遍：“想不想知道是誰在說話？”

　　被這真實的帶著溫度的觸感怔住的張小愛下意識的搖頭，這居然不是夢麼……不過不管是不是夢，她都一點都不想知道是誰在說話，她大腦仍然在宕機中，現在她的重點仍然在這男人身上的米老鼠印花上，重啟失敗……

　　空氣再一次安靜，這下連張小愛都感覺到了不同尋常的凝重，又一次怯生生的吞了吞口水——她現在很被動，躺在床上正上方飄了個男人，最要命的是她還沒想通他是怎麼飄起來的。

　　那男的似乎忍耐的閉了閉眼睛，下巴緊了緊，然後張小愛的眼睛突然就被他用手覆蓋住了，短短一瞬間，張小愛感覺到了溫暖的觸感和男人手心堅硬粗糙的老繭，然後眼前一亮，男人的手已經移開。

　　“……你又作弊！”氣急敗壞的童聲，張小愛下意識的轉頭，這次居然看見了——真的是個七八歲模樣的男孩子，長得白白胖胖的，除了穿著清朝的殭屍服之外其他一切正常，甚至有點可愛。

　　眨了眨眼，張小愛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你們……是誰？”

　　“你今天是不是扔了一個銅錢？”小男孩笑眯眯的，嘴邊的梨渦若隱若現。

　　銅錢？張小愛皺眉，那個長滿了綠色銅鏽的東西麼？這個騙術還是連環騙？現在騙子騙人成本那麼高了麼，之前那個婦人還說得過去，可是現在這兩個飄在天花板附近的一大一小，長成這樣做騙子也太浪費了，而且他們到底是怎麼飄上去的。

　　“我沒有錢，很窮。”張小愛伸出爪子指了指真的家徒四壁的老房子，很誠懇，“那個銅錢就扔在小區門口的垃圾桶裡，你們可以自己去撿回來。”看這陣仗這兩人是想訛她那個扔掉的銅錢價值連城之類的然後讓她賠錢吧，不過做這種事帶小孩來真的太缺德了，虧他長得人模人樣的。

　　“……怎麼辦？”小男孩翻了個白眼轉頭看向那個男人，男人對著小男孩揮了揮手。

　　要劫色？！張小愛抓緊被子，帶著孩子麼？！太喪盡天良了吧……

　　“小愛姐姐，看著我。”小男孩突然飛到張小愛面前，對張小愛露出了一個很甜美的笑容。

　　張小愛沒有來得及問小男孩為什麼會知道她的名字，因為這個可愛的，白白胖胖的男孩子就在張小愛面前，迅速的腐爛了，長袍上面浸染了紅色液體，左眼眼珠子掉出了眼窩，要掉不掉的隨著小男孩的笑容一抖一抖。

　　她就在這樣一張臉對著自己露出森森白牙微笑的時候，暈倒了，甚至沒來得及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