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皮燈
小寶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如此的想念一個驅魔人。
自從自己在六戌蟒一戰中戰死了之後,他一直看不慣柳莫崇之後的驅魔人,覺得不是太蠢就是太把自己當回事。
但是張小愛是不同的,張小愛不在的這幾天,小寶深切的感受到,這段日子他越來越快活的原因——張小愛,從來沒有把他當過鬼。
在家調皮了她會叉腰罵,每天晚上睡覺前會認真討論明天吃什麼,喪葬用品店出了新款玩具衣服也會買回來獻寶似的顯擺,每次晚上出門回來都會發現家裡居然給他留了一盞燈,這個會給鬼留燈的驅魔人,她真的就只是把他當成了個孩子,自然到小寶有時候甚至錯覺自己還在呼吸。
張小愛不在了,這個沒有了活人氣的家,就和他之前待過的所有地方一樣,變得死氣沉沉,甚至連平日動如脫兔的地狼們,也都夾著尾巴小心做妖。
尤其是柳莫崇,小寶覺得,他家這位大神可能真的是戀愛了。
他跟著他四百多年,從來沒有見過這位五通神如此上心的樣子,先是怒火中燒和天機老人鬥法,把人家一個四五千歲的老人家摁在地上掐著脖子問問題,然後又是馬不停蹄的找鬼車,練地狼,找結界,甚至將自己的真氣過渡給地狼就為了地狼能在結界中穿梭自由,他連自己天劫將至會魂飛魄散這件事都沒有這麼用心過。
可是這樣就真的能找到張小愛麼?
小寶這幾天眼見著柳莫崇的臉越來越黑,可樂和河東的尾巴夾得越來越緊,柳莫崇之前中的屍毒都已經漸漸的浮上臉龐了,每次發脾氣的時候都能有黑氣湧現。
“你這樣下去等不到小愛姐姐回來就會屍毒發作的。”小寶很憂心。
“大不了墮仙。”柳莫崇倒是很坦然。
“……”小寶胖乎乎圓嘟嘟的小臉上寫滿了對成年人任性的批判,啃著那隻帶著毛的生雞想念張小愛做的軟糯甜鮮的可樂雞翅。
快回來吧,小寶心裡對著閻羅王祈禱,五通神本身就已經很任性了,要是真墮仙這人間還能有真情麼……
***
張小愛好想回家。
她並沒有想到第一天的運動量是她被拉回古代後最小的。
污衣是個驅魔狂人,或者說她有一腔的怨氣無處發洩,每天都必須得讓刀刃沾血才能安穩睡著。
那天晚上意外放走了狐妖後,污衣並沒有急著追過去,而是一路向西,然後也不知用的是什麼定位法子,所到之處必有妖魔,張小愛甚至有一天早上看到污衣硬是從一個拳頭大小的洞裡面拽出一隻熊妖。
她驅魔的方法也挺乾脆,和張小愛每次驅魔之前還聊個天問下為什麼要害人不同,她驅魔就兩招,拔刀砍死,收刀走人,全程都沒有二話,凌冽的樣子讓張小愛偶爾錯覺這就是一場屠殺。
被拉回古代的日子就這樣在走路,除妖,睡覺中循環過了七天,和污衣幾乎零交流,這樣沉默血腥的日子裡,張小愛覺得自己大概現在看起來也是一臉殺意了。
整整七天,她沒有發現任何和解屍毒有關的線索,也沒有發現任何能穿回去的方法,直到第七天的晚上,在睡覺之前,張小愛看到污衣盯著寶劍看了很久,然後掀開裙角往自己腿上劃了一道。
……
終於瘋了開始自殘?這是張小愛的第一個反應。
然後她看到污衣掀開的裙角裡面那一雙傷痕密佈的腿,以及剛剛劃的那一道傷口裡流出的黑色血液。
污衣正在劍上涂屍毒,而屍毒的根源,是污衣本人?!
“你中毒了?”問完之後張小愛搖搖頭,改口,“你已經死了?”
屍毒顧名思義,就是死人身上才有的毒,污衣長裙下的那雙腿,不管新傷舊傷,傷口都敞開沒有癒合的跡象,剛才那麼長長一刀下去,流出的血也大概只有幾毫升,這真不像是個活人的身體。
污衣已經死了?!這拓麻又是鬧哪出?!
污衣沒回答,斜了張小愛一眼,把裙襬重新蓋好,沒事的人一般開始對著篝火烤剛剛路上抓來的野雞。
……這是默認?張小愛張著一張嘴不知道該從哪問起。
“沒見過活死人?”估計是張小愛此刻的表情太震驚,污衣眼睛盯著烤雞,涼涼的問了一句。
是沒見過,但是現在這個是重點麼?
“你都已經死了還改什麼命?”還驅什麼魔?張小愛簡直要凌亂了,圖什麼啊這是!
“誰說死了就不能改命?”污衣歪著頭反問。
“改了命能重新活回來?”張小愛就不信了,要改的話也應該回到死之前去改,現在的污衣明顯是想改之後的命,都已經是個死人了,之後的命怎麼樣很重要麼?
“我是因為改了命才死的。”污衣無所謂的笑,篝火上的烤雞已經慢慢焦黃,她拿到手裡撕了一塊放到嘴裡。
張小愛一時間還沒有完全繞明白,拿著手裡的野果咬了一口,酸的皺了皺眉頭,然後才反應過來。
改命把命改沒了……
“不過我們這樣的,只要魂魄還在就不算死了。”污衣無所謂的樣子,木著臉仍然又撕咬了一塊雞肉。
毫無姓陳代謝,連傷口都無法自癒的活死人仍然每天都固定時間吃東西,只能代表這個人還想努力裝作自己還活著。
“你到底圖什麼?想要把命改成什麼樣?”被拉到古代七天,張小愛終於還是問出了這個問題,她一直理所當然的認為,污衣改命就只是為了逃離驅魔弒神的命運,想要死得其所,想要日子過的容易一些,但是面前這個看起來還是少女的巫女,想要的真的就是這麼簡單麼?以付出自己生命為代價的改命,到底圖的是什麼?
污衣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沒有回答張小愛的問題,夜色漸漸深了,倦鳥歸巢,周圍惱人的蟲鳴聲蛙聲又響起一片,正在清理自己還剩下多少壓縮餅乾存糧的張小愛聽到污衣用緩慢的自言自語一般的語氣開始講故事。
“你知道我為什麼會當上巫女麼?”污衣輕輕的問。
張小愛沒有回答,她和污衣之間不是可以在深夜談心的關係,她們倆有著同一個魂魄,她卻殺了她的父母。
“我娘在生我的時候難產死了,死的時候我還沒有完全從產道里出來,據我師父說,我的頭卡在我娘的產道口有好幾個時辰,當產婆都認為這下一定是一屍兩命的時候,我突然就自己掙扎出來了。”污衣笑了笑,“當時的村長認為事出反常必有妖,便將剛剛出生的我放在竹籃子裡丟到了幾里外的一個道觀了。”
張小愛沉默,這是個開頭就很正常的反社會人格的封建社會的故事。
“村長是對的,事出反常必有妖,我一出生就能看得到鬼。而我師父說,我的命是自己爭來的,我在黃泉路上脫開了我娘的手,自己一個人掉頭跑出來的,所以我生來就可以跨陰陽兩界,生來就是巫女的料。”
這會是個很長的故事,張小愛雙手抱膝,在火光裡微微走神,這世間的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和苦衷,她驅掉的魔,笑死在她面前的無傷,甚至那個口不能言智商不足的寄生鬼,每一個生靈,都有看似偶然實則命定的苦難,好多苦難,甚至是從出生的那一秒就注定了的。
“我師父嘔心瀝血,把九鳳神留下來的所有法術都一一教給了我,而我學的也很快,八歲那年就可以單獨出山除妖。師父寵我,學法術又一路順風順水,在滅了幾個小妖之後,我便開始覺得自己無所不能,終於闖了個大禍。”
“我出生的那個小村莊是以打獵為生的,每年入冬之前,都是獵戶們最忙的時候,但是那一年,出去打獵的獵戶們卻都沒有按時回來,老村長又打發了一撥人去找,結果那一撥人也沒有回來。”污衣低頭,眼睛裡倒映這篝火的火光。
“於是老村長找到了我們道觀,請我師父出山。”故事講到這裡,污衣的語氣開始恍惚,“但是我師父這一次,卻閉門不出,只是叮囑我幾位師兄,將老村長丟了出去,老村長臨走的時候抱著我的腿,痛苦流涕,說他當年不該把我丟掉,說我爹也在這次出行的獵戶名單內。”
“結果,我去了。”這五個字,被污衣說的如泣如訴。
“我甚至沒有看清楚那個妖物長什麼樣,就被它重傷丟出了樹林,沒有人知道我為什麼沒有被妖物殺了,我只知道,當我一個人養好傷回道觀的時候,道觀已經不在了,我幾位師兄被懸在旗杆上做成了人皮燈,我師父不知所蹤,生我的那個小村莊也被夷為平地。”
“你知道人皮燈麼?”污衣聲音輕柔詭異,張小愛在噼裡啪啦的篝火下仍然打了個寒顫,“妖物做的人皮燈,就是把人從裡到外活活的烤死,留下人皮,人皮裡面的骨肉內臟都攪成漿作為燈油,這樣的人皮燈,能整整燃上百年,可以驅百蟲,空氣中還能有很好聞的松香味。”
污衣笑開,似乎覺得自己的總結挺有趣的:“你知道什麼是松香味麼,就是現在這篝火的味道。”
作者有話要說: 註:事出反常必有妖這句話出處是紀曉嵐的閱微草堂筆記,而這個時代是宋朝,未免考究黨深究,重申下這文是架空文。。
污衣和張小愛有一樣的魂魄,所以算是個心志堅定的人,一個堅定的人要變成一個變態,那必然是要經歷足夠變態的事情,所以污衣的故事會很慘,我覺得未來的鬼車為了浩骨鈴找上污衣,是讓污衣本來就悲劇的命運變得更加悲慘的源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