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坤門，已破

　　鬼車說完這段過往之後就陷入了長久的沉默，辦公室裡一時安靜，只有那被煉成香菸的魂魄偶爾會發出一聲淒厲的哀嚎。

　　柳莫崇緊皺的眉頭一直沒有鬆開。

　　迦南孤兒院看到的幻象，因為中間夾雜著一個做事不靠譜的無傷，所以就算當時看到了心中有些疑惑，卻並沒有往深處想。

　　但是如果這個幻象和無傷無關，那他就真的無法解釋，為什麼幻象裡看到的自己，會對著九歲大小的張小愛存有殺意。

　　他回迦南孤兒院重看幻象，就是為了確認自己眼底的殺意，張小愛當時太驚慌並沒有注意到那麼多，但是他卻是從頭到尾的把自己看的一清二楚，幻象裡的他確實想殺了九歲的張小愛，甚至已經雙手捏成了訣。

　　那是一段他沒有的記憶，要麼來自未來，要麼已被篡改。

　　而鬼車，卻把這件事情的起源拉長到了開天闢地，那麼自從遇到張小愛之後遇到的每一件事，看起來開了個頭就草草結尾的陰陽陣，宣稱要改天卻把老巢駐在人界橙衫風投的鬼車，只剩下一具軀殼的污衣，以及因為浩骨鈴活過來或死掉生靈，似乎都變得沒有那麼簡單了。

　　在這個局中，所謂的鬼車和五通神，也不過就是螻蟻一隻。

　　因為沉默了半晌突然開口的鬼車，此刻正透過煙霧，挑著眉，冷著臉：“我在張小愛出生的那一年現世，本是想著好歹主僕一場，就算此刻我已經墮仙無法回頭，見一見故人也總是好的，但是卻發現這人界接二連三的發生了很多異事。”

　　以鬼車這樣差不多快與天地同壽的人覺得的異事，那一般都是驚天動地的。

　　她最先發現的點，是迦南孤兒院，就和柳莫崇最開始看到迦南孤兒院的困卦一樣，她也很疑惑，這樣的手筆，絕對不是凡人所為，甚至這佈局手法，居然與她一位已經遺忘了外表的老熟人十分相似。

　　於是鬼車順藤摸瓜在好幾個曾經怨氣衝天的人界地點上，都發現了類似的陣法。

　　她和柳莫崇這種事不關己就懶得多事的個性不同，這幾個不應該在人界出現的陣法吸引了她的注意，而在經歷了幾年的探查後，她發現了一件事。

　　說到這裡鬼車就又停了一下。

　　看著一直一言不發的柳莫崇，狀似不甘心的又問了一句：“我這可是把家底都丟出來給你了，還是不同意撤下紫色琉璃麼？”

　　柳莫崇連個眼神都懶得給她。

　　鬼車笑了，咯咯噠噠的非人的笑法，隱隱的還有車輪碾過小石子路的聲音，然後也並不為難柳莫崇，繼續了她的故事。

　　在繼續說故事前，鬼車對著辦公室那面雪白的牆揮了揮手，A市的地圖就赫然在目。

　　“人界有些東西是真的挺好用的。”鬼車看起來興致勃勃，從辦公桌上拿了一支筆開始在那地圖上寫寫畫畫。

　　柳莫崇默認，他有時候也會這樣，比起費力的使用法術更傾向於用人界這些層出不窮的發明。

　　A市的市區像是不規則的六邊形，鬼車把六邊形描了出來，然後在裡面圈定了四個點。

　　這四個點柳莫崇很熟悉，就是當初以為無傷設置陰陽陣陣眼的地方，順時針方向，以A市的六邊形為邊緣，畫成了一個圓，而鬼車，在這個圓的正中心位置，畫了一個五角星。

　　“認出這地方沒？”鬼車在拿著筆點了點，“城南醫院，是門外那位出生所在的醫院。”

　　“而這個形狀，讓你想到了什麼？”鬼車丟了筆，坐回到老闆椅，眯著眼看自己畫的畫。

　　柳莫崇在人界的出身是個武將，而柳家世代出的都是將士，所以不愛讀書幾乎是柳家人的象徵，柳莫崇修仙后就很少看過書，所以鬼車說的這個形狀，他想了很久。

　　這個形狀很久遠了，久遠到似乎就出自他前幾天想起來的那本寫有凡人和神兩情相悅相關事宜的古老的書上。

　　不太規則的六邊形，以四個點為原型的圓以及正中心的那個點，很簡單的圖，代表了一件同樣很簡單的事。

　　整個A市，都是乾坤門的禁錮符咒。

　　而張小愛所在的那家醫院，則是禁錮符咒的破點。

　　自古以來，所有和禁錮相關的符咒的破點，都是不可能出現生靈的。

　　但是這張圖，這個破點所在地居然是一家醫院，而張小愛，居然就在此出生。

　　破點無效，唯一的可能就是禁錮已經消失。

　　“乾坤門，已破。”鬼車的朱唇輕啟，五個字，擲地有聲。

　　“什麼意思？”柳莫崇終於出聲，腦海中有什麼事情一閃而過卻無法抓住。

　　“時空穿梭所帶來的關於過去記憶的改變，如果不是事先知曉，是很難防得住的，哪怕是神仙也一樣。”鬼車顯得有些答非所問。

　　而柳莫崇卻聽懂了。

　　剛才腦海中一閃而過的念頭終於被他牢牢抓住。

　　幻像是真實的，他確實在自己以為沉睡的驅魔間隙去過迦南孤兒院對一個九歲的孩子產生過明確的殺意。

　　浩骨鈴，並不是第一個改了時空的法器。

　　乾坤門早就已經開了，只是世間六界，知道的人少之又少。

　　有神，在誰都不知道的情況下，篡改了歷史，而鬼車也好，他也罷，都在不知情的情況下，過上了被篡改歷史後過的日子。

　　但是這一切，是為了什麼？

　　張小愛這個普通巫女轉世的孤兒，在這件事中間，為什麼會莫名的被貫穿始終？

　　“是不是等知道了一切起因之後，才發現你完全不懂這個局？”鬼車笑笑的，笑容裡有些惆悵。

　　辦公室裡的一切都被結上了一層厚厚的冰霜，柳莫崇在張小愛不在的情況下完全沒有收斂自己的怒氣。

　　一個只活了兩千多歲的神在聽到這樣的消息都能失態至此，像她這樣為了幫上古神報仇血洗瑤池墮仙幾千年的傢伙，悟出了這件事之後，簡直差點沒直接殺上天界。

　　能力越大的人，越不習慣被擺佈，幾乎一統妖界的鬼車，自然不會甘心自己居然在這樣無知無覺的情況下被改了記憶，所以，她想到了浩骨鈴。

　　“你用浩骨鈴，是為了想改回先前的記憶？”柳莫崇有些不太確定。

　　事實上那麼多所謂的真相一股腦的砸了下來，他還沒有能完全消化。

　　“改回記憶順便改天。”鬼車媚態重現，講完了這最最糾結的一段後，她又回到了先前糾纏不清的樣子，“你不問問我乾坤門開了之後發生了什麼，上古神為什麼明明已經離開了乾坤門還不重回天界，反而要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況下篡改歷史麼？”

　　“為什麼？”柳莫崇難得聽話。

　　鬼車笑嘻嘻的兩手一攤：“我怎麼可能會知道，我也被改了記憶呀！”

　　一秒鐘時間就從剛才那個看起來有點落寞的萬年烏龜變回了欠揍的模樣。

　　鬼車這個雌性簡直是胡攪蠻纏這四個字的代言人……

　　柳莫崇眉心抽了抽，有些分外的想念被他關在門外的小女人。

　　“不過我看了這四個黑點的所有幻象。”鬼車點了點地圖上的黑點，“要不要理出來給你看看？”

　　“……我自己去看。”他和這種狀態的鬼車無法溝通。

　　“幻象可是要有當事人或者被困在原地的鬼魂才能看得到的。”鬼車事不關己的又開始研究自己的指甲，“我當時看的時候能殺的都殺了，能驅的也都驅了。”

　　“除了你們家那位，其他的我都毀屍滅跡了。”笑得好開心的樣子，“我怎麼會把這種東西留給別人看。”

　　“在幻象裡，張小愛是你殺的。”鬼車眯眼，“九歲的孩子，你也真的是下的了手。”

　　柳莫崇雙手握拳，然後又鬆開。

　　“上古神那些傢伙，我多少有些瞭解。”鬼車饒有興味的觀察柳莫崇的反應，“一群高高在上卻極重面子的傢伙。”

　　“破乾坤門是從裡面破出來的，當時以破點為圓心，一直到這四點之內的所有生靈，全部都死了，魂魄都沒留。你覺得，這是不是他們偷偷篡改歷史的原因？”鬼車靠近柳莫崇，她身上有一股類似海魚的味道，說不上來是腥味還是鹹味。

　　“在未被篡改的歷史裡，乾坤門破，A市生靈全滅，張小愛會在別處出生，仍然是孤兒，九歲那年在迦南孤兒院遇到你，早夭。”

　　鬼車的語氣像是在說一件極其隱秘的事，貼著柳莫崇的耳邊，用她特有的，帶著車輪子滾動的聲音，輕聲的問：“你現在，要站在哪一邊？”

　　站在她這邊，她是目前看過最多幻象的人，知道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站在所謂正統的上古神那邊，那卻是曾經殺了他女人的神。

　　穿梭時空是逆天而為，所謂正義的神仙為保一方安寧勢必要阻止這樣的逆天行為。

　　那麼當著逆天而為的那一方是上古神呢？

　　當你發現人界至今供奉著的，天界當成天規的上古神，才是真正做錯了事情的那一方的時候呢？

　　你，會站在哪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