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塌了
很多很多年以後,張小愛想起那天晚上,印象最深的都是柳莫崇默默回抱住她的時候,他手上的力度。
不輕不重,把她摟進懷裡的時候,滿鼻子微涼的竹子香味。
張小愛有時候會惋惜,那天晚上,她應該更早一些抱住他,而不是因為他不願意告訴她鬼車說了什麼,自己一個人跑到廚房去耍小脾氣。
如果知道,這次擁抱差點就變成了他和她最後一個擁抱的話,她一定會牢牢的抱緊他,起碼可以給以後的日子更多的勇氣。
張小愛清楚的記得,在那個晚上,她鍋裡還燉著酥爛的山藥排骨湯,紅燒魚頭已經散發出鮮香的時候,她抬頭,看到了地府的陰差。
黑衣黑褲,站在他們不遠處,面無表情。
而上一秒還撒嬌一樣在蹭張小愛脖子的柳莫崇下一秒就站直了身體,面無表情的轉身,聲音不怒而威:“何事?”
張小愛那個時候還有心情腹誹一下這一秒變臉的神,這聲何事問的真的是很有威嚴。
然後那位陰差,站在他們家廚房邊緣光線最暗的地方,只低低的說了三個字:“天塌了。”
柳莫崇甚至沒有來得及跟她告別,陰差說完了這三個字就對著張小愛點點頭,然後化作了一陣黑煙。
而柳莫崇,只是伸手揉了揉張小愛的頭,便消失了。
一句話不留,真正的消失了。
沒有入夢託夢,沒有隔空傳話,甚至也沒有打過一個電話,就這樣的,從張小愛的生命中徹底消失。
陰差的天塌了,並不是比喻,是字面意思。
柳莫崇走後的人界,天災頻發,先是各地同時開始了頻繁的地震,然後是火山爆發,然後是山洪,再之後,就是無休無止的雪。
整整下了一個多月。
小雪雨夾雪到鵝毛大雪,來來回回的,再也沒有天晴過。
地面上的雪最開始還有人清理,到了後來,人心開始越來越惶恐,這些雪也開始越積越厚。
作為江南人的張小愛很少看到雪,而這一次,卻看雪看到吐。
很多通訊都中斷了,可以補給食物的地方也都被人一搶而空,張小愛裹著厚重的棉服圍著圍巾點燃了家裡的蠟燭,摸索了半天才打開了前幾天她從補給點買來的收音機。
果然人類在最災難的時候,只有收音機是最靠譜的。
收音機裡的電台基本都沒有什麼好消息,但是勝在偶爾會苦中作樂的放幾首音樂,這幾乎是張小愛這段時間唯一的消遣。
這次的電台,放的歌很應景,周杰倫的世界末日。
張小愛聽到那句“天灰灰,會不會,讓我忘了你是誰的時候”,清點食物的手頓了頓,一直揚著的嘴角上揚的更高了。
“我們倆在一起居然都沒有拍過照片。”她仍然低著頭,手上的清點動作沒停,自言自語的音量適中,彷彿柳莫崇就在她身邊,“你說下次出現的時候,我會不會真的忘了你?”
問完之後又輕笑一聲。
柳莫崇買的房子很大,此刻沒有電,黑咕隆咚的只有一絲微弱的燭光,顯得張小愛剛才那聲輕笑更為寂寥。
食物最多只能撐幾天了,再怎麼省,再怎麼數也沒有多出來的了。
張小裹緊了衣服,拎著收音機晃晃蕩蕩的走回客廳,坐在沙發上發呆,客廳有一面很大的落地窗,窗戶外面的雪映的人眼睛疼。
她最終仍然不知道鬼車到底跟柳莫崇說了什麼,柳莫崇消失後,她去橙衫風投找過鬼車,結果鬼車不在,那個用著污衣皮囊的有些過於天真活潑的秘書也不在。
她就這樣和那個神神怪怪的世界斷了聯繫。
而擺在眼前的,卻是現在這種即將餓死的現狀。
張小愛苦笑一聲,無意識的揉了揉肚子。
電台裡的那首歌已經唱到了“單影無人相依偎”,張小愛下意識的又揉了揉肚子。
她無法猜到天界到底發生了什麼,但是似乎有點明白,為什麼自己會捲入這場博弈中了。
她懷孕了。
在人界災難重重死傷無數的時候,在大街上所有的道路都被雪封住一人多高的時候,她的肚子,已經微微隆起,四個多月了。
而今天,是柳莫崇消失的第九十八天。
張小愛並不知道她現在這樣微微隆起的肚子在四個月來說算不算太大了,她賴以生存的互聯網已經徹底沒了信號,連確定懷孕這件事,都是用推推搡搡兵荒馬亂的藥房裡趁亂撿出來的一盒驗孕棒驗出來的——大部分人去藥房搶的都是急救藥,這一盒驗孕棒就被人丟在角落裡,正好讓張小愛一眼看到。
她驗了一整盒,二十四根。
每一根上面都是異常明顯的兩條線。
兩條線代表懷孕。
但是張小愛還是不太相信,讓她懷孕的那個人嚴格來說不算人,為什麼懷孕驗出來的還是兩根線。
然後肚子就一天天的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大了起來。
天塌了之後,她一個被男朋友始亂終棄的孕婦,在兵荒馬亂燒殺搶掠的人界守著最後的一點糧食。
如果餓死了,她一定不會去乖乖投胎,帶著肚子裡的娃等著柳莫崇過來變成厲鬼纏死他。
張小愛憤憤然的想。
然後肚子突然像是有氣體流過一般,晃了一下。
張小愛怔了怔,然後迅速收起剛才那張氣哼哼的臉,摸著自己的肚子低聲的溫柔的解釋:“媽媽只是太氣爸爸了,隨便亂想的。”
“你爸爸,是個英雄,他一定會解決一切然後出現的。”繼續維持溫柔的語調,看著肚子上看起來像是氣體一樣的流光慢慢淡下去。
這幾個月,只要她心裡有任何一點腹誹柳莫崇的地方,她的肚子就會立刻有這樣的反應。
還沒出生就會幫柳莫崇的娃。
張小愛總是恍惚的會想到那個天天黏著柳莫崇的小鬼小寶。
***
聽到那聲輕笑的時候,張小愛已經在收音機裡反反覆覆的災難播報中昏昏欲睡。
然後以為那聲熟悉的輕笑只是夢裡的故人。
直到再次聽到。
她倏然睜大眼睛,回頭看向客廳裡面站著的那個人影。
身形魁梧,哪怕站在陰影中,存在感也極強。
肚子在這一刻突然飛快的流光閃爍,張小愛摀住肚子,有些不可思議的對著黑暗中的陰影問了一句:“師……兄?”
聲調很不確信還帶著顫音。
那個身影從黑暗中現身,藉著雪光露出了熟悉的五官,他伸出熊掌拍了拍張小愛的頭,力道小了很多,但是角度還是那個角度。
確實是熊冠宇。
這樣熊一樣的身形,濃眉大眼,爽朗的笑容。
“你居然懷孕了。”開口的語調也是那個痞痞的欠揍的樣子,“孩子爸是誰?”
張小愛整個人處在呆如木雞的狀態,除了摀住突然之間不□□分的肚子外,她一時之間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臥槽,柳莫崇跟你不同物種啊,你怎麼就懷上了?!”熊冠宇大驚小怪的樣子,靠近端詳張小愛的肚子,臉上看不出一點異樣,彷彿這麼長時間,他一直都在這裡。
但是張小愛卻往沙發靠背上靠了靠,這完全是個下意識的躲避動作,為了拉開和熊冠宇之間的距離。
在這段每天都過的如同末日的日子裡,熊冠宇是張小愛遇到的唯一的熟人。
但是時間,地點,人物,都不正常。
而她這下意識的一躲,就很清晰的看到熊冠宇剛才笑得一臉爽朗的表情凝固了一下,然後緩緩的收起了笑。
“不認識了?”熊冠宇往張小愛對面的沙發上一坐,身高馬大的,單人沙發被他坐成了兒童椅。
這確實是熊冠宇,也是他的聲音,但是這四個字卻讓張小愛的心猛地一沉,然後摀住肚子坐的更遠一些。
女人懷孕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會產生一種作為母親獨有的第六感。
現在她肚子裡一直不安分的孩子和熊冠宇剛才那個淡淡的但是帶著疏離感的問話,讓張小愛本能的嗅到了危險的氣息。
熊冠宇已經因為浩骨鈴被這個世界強行抹去了,眼前這個在她最絕望的時候突然出現在她家裡的熊冠宇,此刻看起來似乎更關心她的肚子。
“你是誰?”看不到命門所以應該不是神神怪怪,但是也絕對不是之前那個只是站著就讓人心生愉悅的熊冠宇。
她那位熱心腸的師兄,不會露出這樣冷漠疏離的表情,這樣的表情,讓張小愛想到了剛剛見面的柳莫崇。
“我是你們一直都在找的神。”熊冠宇坐著兩手環胸定定的看了一會張小愛,終於開口。
“從洞開的乾坤門裡逃出來的上古神。”見張小愛沒有反應過來,他又冷冷的補充。
張小愛的肚子在這一瞬間抽痛,小腹墜痛。
然後就看到熊冠宇對她伸出了手,還是那一雙寬厚的巨大無比的熊掌一樣的大手,只是這一次,在她面前揮了揮,她便墜入到一片漆黑之中。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你走的時候怎麼能一聲不吭呢!
柳莫崇:情況緊急,兒女情長這種事情,在戰場上是最要不得的。
作者:……
柳莫崇:你為何表情如此奇怪?
作者:哦……你女人懷孕了。
柳莫崇:……………………………………臥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