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零
心裡有事,便覺得窗外一片新年新氣象屋子裡卻死氣沉沉的景象格外心酸。
於是張小愛打開了電視,讓四百年的鬼和兩千年的神看看人類收視率最高的節目。
春晚上正在放紅紅綠綠的大型歌舞,屋子裡也開始染上了歌舞昇平的喜氣洋洋,柳莫崇給熊冠宇的空杯子裡斟上了酒。
張小愛眼圈紅了一下,低頭去夾菜。
春晚的大型歌舞進入高潮,叮叮哐哐的猶如瘋癲。
小寶的祭桌上突然一聲巨響,從頭到尾一直沒出聲的小寶隔空取物砸掉一個酒瓶。
“……你給他喝酒了?”柳莫崇看了看開始晃頭晃腦顯露原形的小寶,皺了皺眉頭,把他手上那瓶酒給搶了回來。
“他嚷著要過年啊。”張小愛嫌棄的看著小寶把已經掉出來的眼睛重新塞回到原位,這飯是沒法吃了。
小寶打了個酒嗝,小狗一樣撲上來搶走柳莫崇手裡的酒瓶,瞪大眼睛,鼓起了腮幫子,中氣十足的喊了一聲:“你們兩個!有事情瞞我!”
這一聲絕對是動了真氣的,屋子裡一下子陰風陣陣,還熱氣騰騰的飯菜馬上染上了一層白霜。
柳莫崇甩了甩自己筷子上的白霜,還很好心的幫張小愛把已經凍硬的頭髮重新回暖。
“我們瞞你什麼了?”柳莫崇完全不耐煩的口吻,揮了揮手把桌上的菜重新回暖,嘗了一口皺了皺眉頭放下筷子,重新熱過的飯菜明顯口感不如之前。
“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小寶很亢奮的表達了對柳莫崇口吻的不滿,抬起手指向張小愛,“你說,你們是不是有事情瞞我!”
小鬼難纏,喝醉的小鬼……更難纏。
自作自受的張小愛無奈:“你幾乎天天貼著柳莫崇過日子的,他能有什麼事瞞你?”
“我是不是忘記了什麼人?”小寶又打了個酒嗝,好不容易塞回去的眼珠子又掉了出來。
張小愛本來已經有些上揚的嘴角突然一僵,問:“你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
“因為我覺得,你去宋朝之前,我好像過的比較快樂。”小寶眼眶紅紅的又把眼珠子塞回去,“吃的零食也比現在這個高級。”
張小愛:“……”
柳莫崇:“……”
“以前的巧克力,都是裝在四四方方盒子裡,每一塊都軟軟糯糯入口即化的。”小寶特別嫌棄的倒出了張小愛前兩天買回來的黑巧克力糖,“現在這個一點巧克力味道都沒有!”
熊冠宇這麼長時間的投喂看起來果然還是有效果的,張小愛心酸酸的有些想笑又有些想哭。
“我明天去給你買方盒子裝的巧克力。”在這世界上徹底人間蒸發的熊冠宇,到底還是有一些殘留於世的痕跡。
“不是巧克力的問題!”小寶又激動了,再次妖風陣陣前被柳莫崇摁著頭塞回到凳子上坐好,“你們這樣把我當小孩子,是不尊重我,不在乎我的一種表現!”
“……以後不要給他看電視上網了。”柳莫崇揉揉額頭,這些莫名其妙的新名詞攪得他頭痛。
“嗯。”張小愛輕輕的應了,把小寶桌上的酒換成果汁。
這幾天家裡氣氛總是莫名的壓抑,被小寶這樣一鬧雖然鬼氣森森,倒反而多了些人氣。
“小愛姐姐。”小寶飄過來,掛在椅子上腦袋從靠背縫隙裡鑽出來,眼球掉到張小愛吃飯的碗裡。
“幹什麼?”張小愛淡定的放下碗,看來這酒瘋還有第二輪。
“你跟我說我忘記了誰,我就告訴你一個秘密。”賊兮兮賤兮兮的聲音,擠眉弄眼的。
“你先把眼珠子塞回去。”柳莫崇涼涼吐槽。
小寶的頭迅速憤怒的轉過去瞪了一眼柳莫崇,然後轉回到張小愛這邊鼓了鼓臉,快速的指控:“五郎有事情瞞著你!”
“……”柳莫崇擰眉,手勢一變作勢要將小寶捉過來。
“他還說我要是跟你說,他就把我丟到地火陣練個一百年!”喝醉的小寶比平時靈活很多,迅速的繞到張小愛的肩膀上對著柳莫崇做鬼臉。
張小愛抬頭,看到柳莫崇微慍的表情。
“你們兩個從宋朝回來之後,一不提驅魔,二不聊浩骨鈴。”小寶痛心疾首的叉腰,“每天在家裡吃吃喝喝粉飾太平有意思麼?”
“肯定沒意思啊,你看你們倆現在這張死人臉!”小寶很快自問自答。
“……”張小愛臉皮抽了抽,嚴格意義來說,這傢伙比她大四百多歲,被罵也不是那麼的不爽。
“你前幾天跟五郎分析鬼車行蹤的時候,我就在邊上。”小寶開了話匣子就再也沒打算閉上了,“你真以為他找不到鬼車了麼?”
“鬼車是橙衫風投的董事長,管著現在在人界所有牛鬼蛇神的錢,這事五郎有沒有告訴過你。”小寶說到一半的時候,柳莫崇突然伸長了手臂想要將他抓過來,被張小愛一個眼神殺了回去。
“你真以為你那麼大一個活人掉到宋朝回來會什麼事都沒發生麼?”小寶這一句話戳的張小愛心窩痛。
對於改了歷史只消失了一個熊冠宇這件事,張小愛心底確實懷疑過。
“你覺得五郎這麼個靠驅魔討香火的神為什麼突然隻字不提驅魔?”小寶又問,無視柳莫崇已經面露金光的臉和頭頂上轟隆隆的雷。
“你說。”張小愛的聲音幾近淡定。
“五通神老大柳莫敬中了屍毒,尋找饕餮渡劫之血無果,屍毒發作,淪為墮仙。”小寶的聲音帶著哭腔,“五郎的大哥,淪為墮仙,現在已經和鬼車喜結連理。”
周圍突然一片寂靜。
電視聲音和窗外臨近午夜開始爆發的煙花聲突然消失了。
張小愛隔著飯桌看著柳莫崇。
她想起了宋朝的柳莫崇說到自己兄長時眼底的依賴和崇敬。
她想起了柳莫崇坦坦蕩蕩的問自己,失去信念,成功還有什麼意義。
如果一千多年前,柳莫崇的大哥沒有死,屍毒發作淪為墮仙,那這個世道,變消失的何止只有一個熊冠宇。
掉到宋朝,其實是她擅自做主,天真的以為睡一覺討個解藥而已,應該不會有多難,至多也就是賠上她自己而已。
結果只是證明了,所有打開潘多拉魔盒之前的人,都沒有想過打開後的後果。
柳莫崇至今隻字未提,甚至沒有對她說過一句重話,只是擔心她會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吧。
那麼他呢?
是寧可自己兄長渡劫身亡還是希望兄長墮仙活到現在?
難怪,從宋朝回來之後,柳莫崇的眼底常常有濃得化不開的憂傷,難怪,現在的柳莫崇少了那麼多不可一世意氣奮發。
“在人間,過年是要守歲的。”張小愛緩緩的舉起酒杯,“家裡還有很多酒,你慢慢的告訴我,我掉到宋朝的這八天,人間發生了什麼。”
***
其實發生的一切都是有跡可循的。
屍毒爆發的神靈有很多,大部分都淪為了墮仙。不過除了當時撞破饕餮渡劫這件事導致柳莫敬沒拿到解藥之外,這一段轉變和張小愛掉入宋朝無關,應該只浩骨鈴發生了作用後時間線被強行扭轉了。
但是這一段帶來的災難卻是無窮的。
鬼車率領一眾的墮仙這一千多年來多次和天界大戰,死傷無數,柳莫崇已經不再驅魔,他成為上古神派到人間鎮守妖界通往人界結界的看門人。
天機老人已經失蹤無跡可尋,把攝魂香給了柳莫崇之後,柳莫崇再次醒來就再也沒有看到過這位老仙人。
命運死在了幾天前爆發的神魔大戰中,死了之後,有不少墮仙跑到了地府燒掉了妖界的陰陽薄,一通大鬧之後,妖界通往人界的結界已經搖搖欲墜。
柳莫崇和她,成為了這世上唯一擁有兩個記憶的人。
而因為污衣和鬼車的想要改天的計畫已經成功了一大半,張小愛為什麼會存在於世,變成了一個迷。
各安一方守護人界的神靈死的死墮的墮,人界這段時間也是災難重重死亡人數激增。
其實一切都亂了。
張小愛回來後看到的平靜,都只是柳莫崇刻意隱瞞後的假象。
神魔大戰一觸即發,妖界通往人界的結界隨時會崩塌,張小愛一直吐槽的世界末日,這一回,是真的真的就要近了。
“乾坤門呢?”那個等一切無法挽回,可以一鍵歸零的東西呢?
柳莫崇沒有回答,眼底濃得化不開的悲傷更重了。
張小愛眼眶酸澀。
她突然懂了,鎖在她家衣櫃裡,被小寶稱之為用來和上古神談判的最後籌碼,並不是用來打開乾坤門的,而是用來阻止打開乾坤門的。
乾坤門開,一切歸零。
在一切都脫離控制的現在,柳莫崇還保著最後籌碼的原因,是為了什麼?
為了她,還是為了柳莫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