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物芻狗
“你們是被污衣困住的?”無傷皺眉,終於收回作勢又要掐過去的手,“污衣有什麼心願你要讓她無法得償所願?”
所以說讀心術真的不是什麼好東西,她剛才就慌神了那麼一秒鐘立刻就被無傷逮著個空子。
於是張小愛吊在半空中開始苦哈哈的背書,想到什麼背什麼,從鵝鵝鵝開始背到北國風光千里冰封。
“……這丫頭還知道怎麼避開我的讀心術。”無傷哼哼,“不簡單啊。”
柳莫崇沉吟不語,這女人何止是不簡單。
他只驅了兩三百年的魔,簽了契約的驅魔人統共也就兩個人,雖然上頭要求和凡人簽約要用血約,但是他嫌棄血約會因為驅魔人生死牽動心弦,每次都是隨便簽個約了事。
他活了一千多年,從來沒有跟任何人簽過血約。
結果這個女人,不但跟他簽約了,還簽了血約……柳莫崇回想這一整天她的怪異舉止,那種不經意流露的跟他很熟的感覺不像是裝的,問她任何問題,她雖然不是轉移話題就是直接逃避,但是態度卻不是反感的,而是讓他有一種回答了反而會對他不好的錯覺。
柳莫崇心中一動,再次抬頭看了眼被吊在半空中卻仍然不怎麼害怕的女人。
與他熟識又簽了血約,行為舉止怪異和拿出來的食物都不像是這個朝代的人。
難道她用了時空穿梭這樣的禁術?
污衣把他和他未來的驅魔人困在一起……是為了改變歷史?
難怪她會說他們兩人待在一起時間越久,就越容易出事。
這種突然串起來恍然大悟感讓他瞬間覺得站在陣法外面的無傷很礙眼了,這傢伙會讀心術,像這個驅魔人一樣什麼法術都沒有的凡人,想任何事情他都能第一時間讀得到。
讓無傷知道時空穿梭這樣的禁術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這傢伙自從讀心術大成之後最大的心願就是滅世。
“你來這裡做什麼?”語氣已經有趕人的架勢了。
“用讀心術幫你探探這女人的虛實呀。”無傷笑眯眯,靠在樹邊上一副接下來會長期抗戰的架勢。
探個屁。
張小愛在上面翻了個白眼,指出一個很明顯的事實:“這傢伙是污衣派來搗亂的。”
無傷應該就是在這個時間點和污衣認識的,一個精通讀心術的人,一個看熱鬧不嫌事大對錯是非毫無界限的人,絕對是丟到這一團亂麻裡面讓事情爆發的最佳人選。
鬼才相信什麼荒郊野外他鄉遇故知的爛藉口。
“嘖嘖……心思縝密條理清晰,知道怎麼對付讀心術還知道怎麼避重就輕。”無傷晃頭晃腦,“我們之前交過手?”
誰跟你交過手,跟著污衣這樣的女人助紂為虐,小狼狗!面首!
這句話張小愛沒說出口,心裡腹誹得很大聲,為了讓無傷理解她在罵什麼,還用上了古代用語。
無傷臉色一沉,揮手一道黑光飛出,直刺張小愛咽喉。
這次,柳莫崇攔了下來,他甚至為了避免無傷再一次出手傷人,把張小愛從半空中放了下來,拉到自己身後。
這畫面太似曾相似了,張小愛愣了一下,手悄悄的拽住柳莫崇的外袍子,縮在柳莫崇別後對著無傷做了個鬼臉。
“你怎麼會跟污衣走到一起的?”用手把張小愛那顆毫不畏懼的腦袋推回到身後,柳莫崇開始說正事。
這女人絕對見過無傷也見過他,這種無所畏懼的樣子看起來應該就是他以後的驅魔人了。
“污衣也算是巫女中的翹楚了,斬妖驅魔正道俊彥,跟她走在一起有什麼不妥麼?”無傷收起方才那道黑光,看著張小愛的眼神卻真實的起了殺意。
污衣果然沒有騙他,這一趟或許真的可以收穫頗豐。
這丫頭絕非凡人,大有東西可挖。
“正道俊彥會在劍上抹毒?”柳莫崇嗤笑。
“她本就已經是活死人了,在劍上抹點自己的血又有何關係。”無傷不以為然的樣子。
“污衣已經死了?”柳莫崇皺眉。
“臥槽你知道污衣已經死透了還幫著她!”張小愛幾乎同時出聲。
柳莫崇回頭,面無表情的看了一眼張小愛。
張小愛看到柳莫崇的鬍子翹了翹,牙關緊了緊,面沉如水……
要死了要死真是禍從口出……莫名的覺得無傷走了以後自己可能會很慘的張小愛決定之後不管聽到什麼都要選擇閉嘴。
無傷輕笑,沒有說話。
他確實是污衣找過來的,她特地去了他棲息的巢穴和他促膝長談了一晚,她說這丫頭身上有他一直想要的東西,他只要肯現身,這一趟就一定受益匪淺。
精通讀心術的人,可以一眼就看出對面的人是死是活,污衣的心已經死透,聽過去是空無一聲的寂靜。
一個死了很久的活死人,這樣孜孜不倦的到底是為了追求什麼,這是無傷好奇的。
這個世界已經從裡到外都腐朽了,人心險惡神威難測,他躲到空無一人的深山裡只為了避開那些惡意的人聲,修仙可以不生不滅,躲過了四劫之後就又是一次漫長而寂靜的生命週期,他已經忘記了修仙的意義,忘記了曾經的意氣風發。
直到這個白衣白裙腳繫鈴鐺的活死人,彎著腰把他從洞穴里拉出來,說,她知道他想要什麼。
他想要什麼呢?
連他都不知道的東西,一個去斬妖除魔的巫女會知道麼?
污衣讓他自己去找,笑得篤定溫柔,內心空無一聲。
這是無傷第一次遇到內心空無一聲的人,那樣的寂靜居然帶給他幾分感動。
所以他循著鈴鐺爬出了洞,遇到了少年時許諾一起修仙的柳莫崇,他坐在焦黑的困陣裡,卻仍然高高在上。
他在洞裡的那段漫長孤獨的歲月,相識的人相熟的事都仍然在向前走,似乎,少了他也並沒有什麼不同……
他突然覺得自己抓住了什麼一閃而過的情緒,這樣的情緒在心底裡慢慢的發酵膨脹,看著柳莫崇的眼神開始充滿了複雜的情緒。
他和他,本來是一樣的。
但如今,他衣著襤褸,他鮮衣怒馬,他目光委頓,他神采飛揚,千年的時間,將兩個烈焰繁花的少年拉開了雲與泥的區別。
內心發酵膨脹的東西開始蠢蠢欲動,無傷看著陣內越靠越近的兩人,突然覺得無比的諷刺刺眼,他還沒想好自己要的是什麼,卻有人已經把壞人的標籤貼到了他的額頭。
站起來把四周的樹枝落葉往邊上攏了攏,無傷就撩起破爛的袍子盤腿坐在了陣法外,雙手環胸,一副打算長期抗戰的架勢。
張小愛眼看著長相可怖的無傷面無表情了一會之後,眼底突然流露出了的恨意和殺氣,躲在柳莫崇的身後很無奈,這傢伙的內心戲仍然很多。
他們倆只是站著,他就一個人自顧自的給自己加了很多戲,然後終於恨上了。
恨上就恨上了,偏生還一副委屈兮兮都是你們害的樣子。
心理疾病!
“你不是好奇污衣為什麼要把你們倆關在一起麼。”無傷瞥了一眼心理活動很豐富的張小愛,“我就坐在這裡幫你,她想什麼我就說什麼。”
“……”艾瑪真是謝謝你,張小愛對天翻白眼。
“哼。”柳莫崇肌肉緊繃,冷冷的哼了一聲,覺得身後這個女人應該是時空穿梭而來的念頭更加強烈。
“對了。”無傷大約是覺得自己還不夠礙眼,閒閒的又補充了一句,“污衣讓我轉告你,你那幾位兄弟,估計不會那麼快過來了。”
“什麼意思?”柳莫崇聲音突然變冷。
張小愛心裡一激靈,饒是知道有些東西現在不能想,還是控制不住的飄了下,柳莫崇幾個兄弟難道真的是這個時間點出事的?
無傷已經扭曲了的眼睛淡淡的瞥了一眼張小愛,聳了聳肩:“污衣只讓我傳個話而已,不過具體的情形,你身後那丫頭估計會知道。”
柳莫崇頓了下,回頭看了眼張小愛,卻沒有問。
張小愛拽著柳莫崇外袍的手很用力,指關節都有些發白,柳莫崇居然沒問,為什麼沒問。
“不問也行,我幫你聽著。”無傷心情突然變好,很好心的樣子。
短短兩句話,這丫頭就心緒大亂,他有的是時間,在這裡守上幾天,等丫頭心理防線崩潰的時候,估計就能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了。
從那個暗無天日的洞裡爬出來是對的,他隱居的那段時間,這世道似乎有些不一樣了,有污衣這樣的活死人,還有對面這似乎能通曉未來的丫頭,眾神因為屍毒惶惶不可終日,妖界幾個隱世的大佬死的死傷的傷。
體內有隱秘的東西被撕開了一道口子,像黑色的蔓藤一般迅速蔓延,無心伸出舌頭舔了舔嘴角,嗜血的慾望籠罩全身,他覺得自己內心好久沒有這樣澎湃了。
他想要什麼?
或許就是這個世道大亂,以萬物為芻狗吧。
只有人人都露出了極惡的那面,他這個讀心人才能如魚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