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上一次淋過雨,眼睛有些發炎,醫生重新給九音包紮過,眼睛充血的厲害,有好幾次都流了血淚出來,嚇人的很。
醫生總是勸說九音,不要胡思亂想,安心的養病,嘮嘮叨叨的說一大堆,把醫者父母心這幾個字發揮的淋漓盡致,熱情的都讓人懷疑,田爾嘉到底給了他們多少錢,他們這樣的盡心盡責?
自從上一次,田爾嘉送九音來了這里以後,就再也沒有出現過,距離那天,到底過去了多久,九音也不知道,她對時間沒概念,對白晝和黑夜沒有概念,對人也沒有概念。
她很配合醫生的治療,護士遞過來的一大把藥丸,她從來不抗拒,甚至沒有糖果也可以吞下去,沒有水,也可以將藥片含化了。可那舌頭,好似已經麻木了一般,嘗不到任何的味道。
三餐變著花樣的送來,色香味俱全,那賣相絕對看不出是醫院食堂裡做出來的東西,九音吃在嘴裡,也是如同嚼蠟。
九音仍舊做夢,一個比一個恐怖的噩夢。夢裡面,一個面目全非的女人,張牙舞爪的向九音撲來,幽怨的喊著九音的名字,一遍遍的問九音,愛不愛她。很快的,那個面目全非的女人,將九音纏住,用她渾身是血的身體,越來越緊,九音都快要窒息了一樣。
九音害怕極了,但是跟許多做惡夢的人一樣,張開嘴卻什麼都叫不出來,好似喉嚨被人堵住了一樣。想要清醒過來,眼皮卻睜不開,完全不聽使喚的,可繼續這樣的沉睡,又被惡夢糾纏著。她覺得恐懼,那些夢真實的可怕,不斷的重複著,是她跟一個渾身是血的女人糾纏在一起的夢,夢裡面,她跟那個接吻,那個女人的手在她的全身撫摸,然後做愛,用手或者其他的道具。
充滿了血腥的味道的夢,讓她恐懼的夢,偏偏還是一個春夢,而夢裡那個面目全非的女人,她知道就是田嬈。
害怕成這個樣子,她潛意識裡,還是想做這樣的夢,最起碼的,還能見到田嬈,在夢裡,她不再反抗了,任由那個女人為所欲為,只當作是田嬈回來了。
醒來的時候,渾身都被汗濡濕了,精神不佳,再到後來,她的感冒完全好了,她就開始失眠,整夜整夜的失眠,人也越來越沉默,萎靡的像是枯萎了。這種狀態,與她原本想的背道而馳,她想要好好地活著,可是卻如此。
再後來,每到天黑,護士會給她一些藥,九音真的就睡著了。只是她越來越依賴,這種藥物為她帶來的片刻安寧,藥量也越來越大,很多時候,護士都不敢給她吃藥,她就自己偷偷的拿藥服下。
又是那個夢境,比以往還要真實了幾分,田嬈抱著她,在她的耳邊呢喃細語,聽不清楚到底說了什麼,嘴唇被吻住,窒息一樣的感覺,猛烈的讓她都快要承受不住,一聲聲的嚶嚀從唇齒間流出來,也不知道是夢還是現實。
她猛地驚醒了,以往從來沒有過的經歷,眼睛上的紗布已經拆下去了,九音大口大口的呼吸著,渾身的疲憊,她用力的按著床頭的鈴,不一會兒護士就急急忙忙的跑過來,一臉焦慮的問道:“田小姐怎麼了?又做噩夢了嗎?沒事了,醒了就好。”
九音喘著粗氣,護士的手掌在她的後背上拍著,她突然抓住護士的手,嚇得護士下意識的就想往回縮,九音卻抓得更緊,骨瘦如柴的手也不知是哪裡來的力氣。
“今天幾號?”
護士愣愣的,這位田小姐住院這麼久了,還是第一次關心日期的問題,看了看手錶,凌晨已經過了,遲疑了一下,護士問道:“今天是七月十八號,田小姐你怎麼了?”
“十八號了?真的是十八號?”
“是啊,凌晨剛過呢,十八號了。”
九音噌的一下掀開了被子,掙扎著就要下床,卻被護士給攔住了,“田小姐你要做什麼?”
九音沒理會她,再次用力的推開她,穿上鞋子就往外奔。
護士眼疾手快的拉住她的手腕,“田小姐!這大半夜的,您到底要做什麼?”
九音還是不說話,只顧著要出去,護士死死地護住了門口,不讓她離開這裡,田爾嘉走的時候說過,好好照顧她,這要是真的出了什麼事,誰擔待的起?
只聽哐當一聲,護士被九音退到了,裝在櫃子上,身體滑下去,坐在了地上,九音撒腿就跑,也不管護士在後面喊了些什麼。
“田小姐!你回來啊!你這是去哪裡?回來啊!”護士急的快要哭出來,田九音瘦弱成那個樣子,恨不得風過都能帶走的人,哪裡來的這麼大力氣?
九音跑了幾步,又折了回來。
護士面上一喜,“田小姐,有什麼話慢慢說,別到處亂跑。”
九音低著頭,盯著護士的口袋,迅速的伸進手去,將護士的錢包掏出來,再次的逃跑。
護士呆愣的看著她這一系列的動作,嘴巴大張著,驚愕的說不出話來,這也叫病人?片刻之後,護士大喊了一聲,“搶錢了!”
走廊上哪裡還有九音的踪影,她跑得比兔子還要快。
夜深人靜,護士的那一嗓子,尤其的突兀,卻病沒有人理她,想了想覺得不對勁,又喊道:“田小姐跑了……”
話音未落,從值班室裡出來一個男醫生,一邊跑還一邊系釦子,顯然就是突然被吵醒的。
“田小姐呢?跑了?”男醫生問道。
護士方才閃了腰,這會兒怎麼都站不起來了,不然也不會讓九音跑了。護士點點頭,將方才發生的都說了一遍,醫生一拍大腿,滿臉的焦急,“你怎麼不早點喊我呢?這下怎麼辦?田小姐要是出了什麼事,我們怎麼跟田先生交代?等著下崗吧!”
護士還一臉的委屈,她喊了,可是沒人理她。
又找了幾個護工,一起尋找九音,門衛那邊問過,並沒有看到九音出去,又將醫院里里外外翻了個遍,也沒找到九音,調了監控錄像,九音最後的影像出現在花園。一行人匆匆忙忙的趕過去,才發覺,花壇後面的鐵柵欄,中減少了一根,正好可以鑽出去。
醫生拍了拍大腿,哭喪著臉,“真不愧是奸商的妹妹,太狡猾了!”
忐忑不安的給田爾嘉打了電話,本以為天少爺會大發雷霆,結果田爾嘉只是淡淡的哦了一聲,聽起來心情不好,低沉得很。然後掛斷了電話,弄得醫生和護士再也合不上眼睛,一整夜都在莫名其妙。
田爾嘉一個人坐在自己的公寓裡,臨窗而望,下面是一片的模糊不清,因為樓層高的關係,他的衣服有些凌亂,領帶鬆散的掛在脖子上,身邊放了許多的空酒瓶,懷裡抱著一個相框,藉著昏暗的燈光,還可以看到相框裡是一男一女,女孩明媚的小臉似乎可以點亮夜空,她挽著男人的手臂,頭輕輕地靠在男人的肩膀上,臉上梨渦乍現,而一邊的那個男人,帶著金絲的眼睛,斯斯文文的微笑著。
幾時開始,他也學會買醉了?買來的不是陶醉,是迷醉,若是可以,但願不醒。
他低頭看了一眼照片,唇溫柔的印上,“嬈嬈生日快樂!”
醫院大連電話就說九音跑出去了,他的反應很平淡,真想讓那丫頭,就這麼消失掉,最好就死在外面。可是,真的能不管她?
過了許久,田爾嘉拿起電話,吩咐自己的助手,去尋找九音的下落。
可天亮了,他的酒喝空了,也沒有九音的消息,打電話去催的時候,竟然說找不到。還能就憑空消失了不成?田爾嘉壓著怒火,幾天不能發火,只吩咐了繼續找,將就用以前去過的地方都說了,她唯一的幾個朋友家的地址也報上了,就不信找不到那丫頭。
自己卻親自去花店,拿了之前訂的一束黑色鬱金香,稍微等了一會兒,在英國拍下的青花瓷空運過來,這才開車去了墓地。他的頭還是暈暈的,酒精似乎麻痺了他的精髓,不過去公墓的人少車少,還不至於出事。
還是晨曦,路上霧氣不小,他放慢了速度。
墓地的鐵門緊鎖著,他按了按喇叭,守墓人來為他打開大門。
“二少爺來了。”
田爾嘉點了點頭,開門下車,原本車是空運在開一段路程的,可他選擇了走路。
“我上去看看。別讓人打擾。”田爾嘉說道。
“二少爺……”守墓人欲言又止,好似有些為難的樣子。
“怎麼了?”
守墓人一臉的焦急,好似不太想讓田爾嘉上去,支支吾吾半天,說道:“二少爺難得來一趟,先休息一會兒吧!”
田爾嘉皺了皺眉頭,“你有事瞞著我?”
守墓人頓時一驚,臉色有些難看。
田爾嘉冷下臉來,“有話就說!是不是上面有人?誰在上面?”
“二少爺對不起,是我自作主張,不應該放她上去的!可是昨天大半夜的九小姐就來了,一直求我,我心一軟,就讓她上去了!二少爺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是看她可憐,二少爺原諒我吧,再也不會有下次了!”守墓人一股腦的說了出來,語序有些混亂,他是怕,田爾嘉之前吩咐過,不許兩個人來這裡,一個是張西亞,兩一個就是田九音。二少爺的脾氣他也了解,別看平時笑嘻嘻的,好似很好說話的樣子,實際上狠辣著呢!
田爾嘉愣了一下,抬頭向山上看了看,喃喃的說了句,“你說九音昨天半夜就來了?”
守墓人也愣了下,點了點頭,“昨天半夜我突然聽到有人敲門,當時嚇了一跳,出來一看才知道是九小姐,那個失魂落魄的樣子,我一時心軟,就…… ”
田爾嘉目光突然一凜,冷冷的說道:“沒有下次!我說過的話,你牢牢記住,你心軟想做好人,那麼我可以讓你一輩子都做好人,回家去做你的好人!”
“是。”守墓人戰戰兢兢。
田爾嘉一個人上去,陰沉著臉,腳上的步子,還有些搖晃,明顯看出是喝了酒的。
“姐,昨天晚上你跟我說什麼了?我沒聽清楚,你在跟我說說行嗎?可別說我笨,是你聲音太小了,我沒聽清楚。再說一遍好不好?”
溫柔的聲音傳到田爾嘉的耳朵裡,那個瘦弱的人兒,靠在墓碑前坐著,抱著墓碑痴痴地笑著,墓碑前放了一束百合花,有些焉了,一個小蛋糕,上面的花樣也單調的很,還有些破損,大概是被摔過的,歪歪扭扭的寫了生日快樂幾個字。
“哎呀!”九音突然驚呼一聲,嚇了田爾嘉一跳。
“看我笨的,怎麼忘了,姐,我買了蛋糕啊!許願吹蠟燭,然後吃蛋糕!”九音笑瞇瞇的說著,笨拙的拿出蠟燭,插在蛋糕上,點蠟燭的時候,卻怎麼都點不著,手抖得厲害。
田爾嘉看到,她手上有大片的擦傷,隱約還是腫的。身上的那件病號服寬鬆的穿在身上,有風吹過,勾勒出她的身形,更顯得瘦弱。
九音似乎一點都沒有發覺,她身後站著田爾嘉,繼續自顧自的說著,“姐,吹蠟燭了。吹了蠟燭就可以許願了,很靈驗的。”
她將蠟燭吹滅,喃喃的說道:“姐,你上次問我,愛不愛你,現在我來告訴你,我愛你啊。可是不知道是不是你想要的那一種愛,我試過,很努力的試過。姐,你說要帶我離開田家,過只屬於我們兩個人的生活,我現在有多想你知道嗎?我想跟你一起走,過我們的生活,可是現在晚了。姐,若是再來一次,我就努力愛上你,管他是男是女的。反正也就只有你對我好。”
田爾嘉呆愣住,聽著九音的喃喃之聲,她說嬈嬈愛她,她說她們原本是要離開,她說,嬈嬈是同性戀?難怪嬈嬈拒絕跟他走,難怪嬈嬈對她那麼好,難怪嬈嬈臨死都對九音念念不忘,這一切難道不是姐妹情,是……愛情?
田爾嘉忽然笑起來,說什麼,我們是兄妹,沒有可能,說什麼,你是我最親愛的哥哥,說什麼倫理道德,原來都不是理由,原來都只是藉口,原來就算他不姓田,田嬈也不會喜歡自己,原來他一直被蒙在鼓裡!
九音被這一陣笑聲驚醒,回頭看著田爾嘉,“二哥,對不起,我只是想來看看。今天是我姐生日,我……”
“誰讓你來這裡的?!你也配來祭拜嬈嬈?就憑你也配?!你給我滾!離開這裡,永遠都不許出現!滾!”田爾嘉發瘋似地咆哮著。將九音買來的鮮花踩得稀巴爛,“這是什麼?你以為嬈嬈會喜歡嗎?這麼低賤的花!跟你一樣的低賤!你以為她會喜歡嗎?”
九音親眼看著那束雖然不怎麼名貴,但是是她精心挑選的花束,在田爾嘉的腳下一點點的變成破爛,靜靜地說了句,“可她確實喜歡。”
“你知道個屁!嬈嬈喜歡的是鬱金香!你以為你了解她多少?你才跟她在一起多久?!還有這個,這是什麼?狗吃的嗎?你就買這種糕點來? ”田爾嘉怒不可止,將那蛋糕踢翻,也不顧皮鞋上是否沾染了奶油。
九音始終靜悄悄的,看著田爾嘉發怒,等他把能砸的都砸了,這才說道:“二哥對我姐又了解多少呢?真的了解嗎?你踩爛的花,曾經我姐給我買過,她說她喜歡百合的純淨。二哥提爛了的蛋糕,是在我姐最喜歡的糕點店裡賣的,雖然不名貴,可是她真的喜歡。她曾經帶我去過很多次。這些你都不知道吧!其實,你並沒有你想像中那麼了解我姐,你,包括田家所有的人,其實都不知道,我姐她真正想要的是什麼。還有……”
“閉嘴!”田爾嘉厲聲打斷道。
“好的,二哥不想听,我就不說了。反正是屬於我跟我姐的記憶,也沒有必要來跟你分享。”
“馬上給我滾!”
九音昂起頭來直視他,不卑不亢的說道:“二哥心虛?”
“你找死嗎?”
“好,二哥讓我走,我可以走,不出現在你的面前。”
“你給我記住,這裡你永遠都不可以來,你不配!”
“我只是想來看看我姐,那個人是我姐。這樣都不行?”
“滾!”
九音沒再說什麼,咬了咬唇,慢吞吞的離開。
田爾嘉一個人坐在墓碑前,掏出一瓶酒,是法國的伏特加,田嬈也喜歡這種辛辣的味道,什麼都不添加的純純的辛辣。他想跟田嬈說些什麼,可忽然發覺,一肚子話,都爛了,一個字都說不出,靜靜地坐在那裡,喝光了一瓶酒,最後在田嬈的墓碑上落下輕輕的一吻。
下山的時候,守墓人一臉惶恐的守在一邊,田爾嘉陰沉著,再次交代了,“田九音以後絕對不許出現在這裡。”
守墓人忙點頭答應著。
這才離開。
車子開出去,有一小段並不好走的路,他開的很慢,從後視鏡裡,竟然看到了一個瘦弱的身影,正在悄悄地潛入墓地,居然是九音那丫頭。賊心不改嗎?!
他憤然的停下車,快步走過去,一把揪住九音的後衣領,“我不是讓你滾嗎?你當耳旁風嗎?!”
九音整個人被他揪了起來,雙腳騰空著,她掙扎著,這種被吊起來的感覺十分不好,也因為衣服的關係,她被勒的喘不過去來,“二哥,放我下去……我,我只是想跟我姐……說幾句話……放開我……”
田爾嘉不由分說的將九音拖到了自己的車裡,不顧她的掙扎,硬是塞了進去。
九音起初是撕打著他,後來是鬧著,再後來就是哭喊,聲嘶力竭的,“讓我下去!你憑什麼這樣對我?你憑什麼?我不過想跟我姐說幾句話而已,為什麼你就不允許?我只想陪陪她,難道也不行嗎?難道這樣都不行嗎?!”
田嬈死的時候,她都沒用這樣的哭過,她趴在田爾嘉的懷裡,狠狠地咬著他的肩膀,哭得撕心裂肺,眼淚淹沒在田爾嘉的肩頭。
“不行!就是不行!你不可以出現在嬈嬈的面前!如果你沒有出現過,她就不會變成這樣,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你這害人精!為什麼,她會愛上你這樣的人?為什麼?你哪裡好?嬈嬈愛你?她竟然會愛上你?你到底哪裡好?告訴我,哪裡好?”
唇上突然一片的溫熱,還帶了濃烈的酒氣,充斥著九音的口腔,舌頭被他緊緊地糾纏住。
“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