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同一時刻,消防樓道。
叮!
金屬刀刃兩相撞擊,亮響震耳欲聾,緊貼著嚴峫的臉一劃而過。阿傑手持匕首步步緊逼,嚴峫閃電般偏頭、後退,頃刻間脊背已貼上了樓道石灰牆。
唰——橫刀劈開空氣,距離脖頸動脈不過分毫之距,霎時嚴峫都感覺到了刺痛的寒風劃過皮膚,本能地抬手阻擋。
其實他剛做出這個動作就立刻意識到了不對,立刻向把手往回縮。但在瞬息萬變的戰況中,像阿傑這種等級的殺手,是不可能錯失對手的任何一絲破綻的,當即刀鋒就重重剁進了嚴峫手腕!
楊媚失聲驚叫:“嚴峫!”
“……!!”
嚴峫全身一震,但劇痛並沒有如期到來,一隻被匕首砍斷的精鋼腕表啪嗒掉在了地上。
“……操,”阿傑活動了下肩膀肌肉,盯著那只表笑道:“我果然最煩跟我愛好相似的人。”
嚴峫反手一撐牆,箭步向前,怒道:“老子是他家的全球頂級VIP,你算個鳥!”
先前從黑衣男屍體邊撿起的那把短刀自下而上橫剁阿傑手腕,大概因為角度太刁鑽的原因,阿傑這下沒躲過去,鋒利至極的刀刃當場劃破小臂,飛出一潑血星。
阿傑嘶地吸了口氣,隨即被嚴峫當胸一腳,橫飛出去,轟然砸上對面牆壁!
阿傑體重好說七八十公斤,當場把牆灰碎石撞得簌簌而下,大片灰塵到處都是,令人睜不開眼睛。但這種生死格鬥最怕有半點遲疑,嚴峫連絲毫停頓都沒有,縱身直撲摁倒阿傑,同時短刀揚手上拋,旋轉的刀柄被啪一聲穩穩接住,刀尖直向阿傑瞳孔刺下。
——只要零點零一秒的時間,這把刀就能穿透阿傑的眼珠,貫穿顱腦,把他的整個頭活生生釘在水泥地上。
但就在這一瞬,阿傑就著這個仰躺在地的姿勢抓住嚴峫手臂,雙手同時反向一推。幾乎將手肘活活扭錯位的劇痛讓嚴峫失手,短刀飛了出去,打著旋掉在了兩米開外——
噹啷!
彷彿裁判的發令槍,嚴峫和阿傑貼地撲向短刀,阿傑一手把刀身打飛出去,從欄杆縫隙中掉進了下一層樓道!
“這才對麼,”阿傑冷冷道,“打架就打架,動刀動槍的多傷感情。”
短刀在樓下臺階上滾動落地的聲響傳來,嚴峫心內暗罵一聲,就地摁住阿傑揮拳就揍。
都是格鬥的行家裏手,都知道在這種時候,誰先從地上站起來誰就贏了。他們就像兩頭兇狠的野獸,彼此用盡一切手段搗對方的眼珠、掐住對方的咽喉,翻滾著從樓道掉下去,加起來超過三百斤的重量和慣性譁然撞碎了消防栓玻璃門。
崩裂的玻璃猶如漫天撒花,撒了滿身滿地,地上扭打翻滾的兩人霎時被割得全身血口。嚴峫一手撐在滿地鋒利的玻璃碎片中,揮拳打得阿傑眼前發黑,緊接著半跪起身,奪過消防斧,照頭就砍了下去。
“XX!” 阿傑爆出了一句緬甸大罵,倉促就地打滾,鋒利的消防斧緊貼他頭頂,削斷幾根頭髮後砰地砍進了磚牆!
碎石塵土嘩嘩潑下,嚴峫冷冷道:“早說了誰跟死刑犯有感情?”
阿傑單膝跪地,滿頭滿臉血泥,原本就戾氣十足的五官看上去更加兇狠。他抬手毫不在意地擦掉耳孔中被嚴峫重拳打出的血,一字字緩緩地嘶聲道:“你完了……”
空氣刹那凝固,隨即只見阿傑伸手抓住滅火器,硬生生從牆上拽了下來。嚴峫見勢不對,箭步上前,但就在這以迅雷不及掩耳的眨眼之間,阿傑呼地掄起滅火器,咣當——
沉重的鐵制滅火器足有八公斤往上,狠狠當頭砸下,立時將嚴峫打得口鼻噴血!
“——啊!”
楊媚不由自主發出壓抑的驚呼,連忙用拳頭緊緊塞住自己的嘴,突然瞥見不遠處閃過一道鬼鬼祟祟的人影。是那個媽媽桑!
她趁沒人注意到自己的時候,偷偷從負一層倉庫大門中遛了出來,輕手輕腳地順著樓道往正一層爬,似乎要跑出去叫人。
楊媚知道這個夜總會跟阿傑有著說不清楚的關係,要是讓她跑出去了,指不定會通風報信叫來多少馬仔,立刻想也不想,尖叫道:“站住!”
媽媽桑一愣看見楊媚,當即叫駡:“小婊子給我閉嘴!”緊接著手腳並用往上跑。
“你這婊子叫誰呢?!”楊媚大怒,踩著滿地碎石蹬蹬蹬飛奔上去。她之前已經把高跟鞋脫下來扔了,這時候光腳跑得飛快,夜店領班躲閃不及,被楊媚尖尖的指甲一把薅住了頭髮,當即痛叫:“你這個賤貨,快給我放手!”
兩個女人滾倒在樓梯臺階上,你撕我裙子,我拽你頭髮,扭打中眼線口紅糊了滿臉,項鏈手串叮叮噹當滾得滿地都是。這倆打起來的激烈程度也許不如男人,但殘忍性是絲毫不差的,楊媚拿出了從小不好好學習當太妹的全部撕架技能,拼著對手用指甲死命掐自己的胸也不管,抓著媽媽桑的短裙就三兩下撕開,又抓起敵人的高跟鞋,“啪!啪!”用力照臉抽,沒幾下就把媽媽桑打得不住哀嚎。
“反了天了你還!”楊媚到底年輕力壯,把被夜店領班扯得皺巴巴的裙子一撩,雪白大腿往敵人腰上一跨再狠命一坐,披頭散髮彪悍無比,抬手就是狠狠兩巴掌:“想跑去搬救兵?嗯?誰他媽是賤貨?”
“救命!救命!”媽媽桑扯著嗓子尖叫:“快來人!來人啊!”
“給老娘閉嘴!”楊媚柳眉倒豎,左右開弓劈裏啪啦連打了七八個巴掌,怒吼:“叫你掐我胸!叫你撕我衣服!!撕壞了你賠得起嗎?窮逼!!”
——砰!
樓道回聲將槍響幾倍放大,楊媚驚得乍跳,猛地回頭。
一道她十分熟悉的側影站在負一層中間那個樓道口,右手持槍,居高臨下對著阿傑——是江停!
“不准動,”他一字字清晰道,“舉起手來。”
彷彿快進的電影突然被按下暫停,阿傑舉到半空的滅火器停頓住了,森森盯著嚴峫。
他們兩人臉上、雙臂、前胸後背都被鋒利的玻璃碎片割出了無數血痕,嚴峫額頭上的鮮血順著鼻樑流到嘴邊,阿傑兩鬢血跡也源源不斷地順著脖頸淌進了衣領裏,就像兩頭猙獰對峙的野獸,毫不相讓盯著彼此。
許久,阿傑冷笑一聲,“哐當!”扔了滅火器,緩緩直起身舉起了雙手。
江停說:“過來。”
楊媚緊張地望著這一幕,連繼續廝打媽媽桑都忘了。嚴峫握著消防斧的手緊了緊,低低吐出兩個字:“小心!”
江停說:“我知道。”
阿傑倒好像置若罔聞似的,從江停出現那一刻就眼錯不眨盯著他,臉上帶著若有若無的笑容。他就這麼舉著手,一步步緩緩登上樓梯臺階,像是挺悠閒似的,開口問:“你是跟著姓齊那軟蛋過來的,對吧?”
江停槍口遙遙指著他的頭,沒有回答。
“早在五月初你就發現那包藍金的存在了,為什麼到現在才開始追齊思浩這條線?”阿傑目光上下逡巡一圈,舔了舔嘴唇,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睛:“讓我猜猜——因為健康支撐不住?”
“……”
“你的身體恢復狀況,連單獨一人追到恭州都做不到對吧。所以就算知道齊思浩這邊有突破口,也只能耐著性子養精蓄銳,直到——”
阿傑倏然住口,陰冷的眼珠死死盯著江停,露出了一個不無惡意的笑容。
他說得其實沒錯,胡偉勝制毒案中江停再次陷入危險的深度昏迷,醒來後整整一個夏天沒恢復狀態,晚上睡眠多夢、易驚醒,白天又經常十分困倦,即便在最熱的時候體溫都明顯偏低,連稍微走長路都承受不了。
這種病態的虛弱,對江停這樣習慣處於掌控地位的性格來說應該是極其難以忍受的,然而他卻沒有被這挑釁所激怒,甚至連絲毫搭理的意思都沒有:
“站住。”
阿傑依言停下,站定在了離江停還有三級臺階的地方。
“有件事我上次沒機會問你。”江停稍微抬起槍口,指著阿傑眉心,按在扳機上的食指就像他的聲線一般穩定:“胡偉勝一案中,警方發現被害人馮宇光服了假的藍金,即大量東莨菪堿及MDMA的混合物,該配方在現有的毒品市場上從未被發現過,也就是說,假藍金是丁家旺私下胡亂混合出來的東西。幾天後你殺死了被步薇雇傭來殺我的範正元,為了引走警方的視線,你自製出一顆由東莨菪堿和MDMA配方組成的毒品藥片,並放在了屍體口袋裏,以此誤導警方範正元的死跟胡偉勝制毒團夥有關。”
阿傑戲謔地看著他的臉:“我以為你想問到底是誰想殺那姓嚴的……”
“你怎麼知道馮宇光體內的毒品成分是東莨菪堿?”
阿傑微愣。
楊媚不明所以,然而不遠處的嚴峫猛地意識到了這一點!
“建寧市局內有人把屍檢報告透露給黑桃K了,”江停直直盯著阿傑的瞳孔,問:“那個內鬼是誰?”
空氣比剛才的生死一瞬還要緊繃,看不見的弓弦在每個人耳膜深處越來越緊,發出瀕臨崩斷的尖鳴。
“……”
阿傑突然咧嘴一笑:“想知道?”
那笑容在他滿是鮮血的臉上顯得有些冷酷,但他開口卻是很柔和的:“要不你靠近點,我就告訴你?”
江停槍口一抬,還沒來得及開口,突然所有人頭頂上——撲通!
楊媚失聲:“是誰?”
江停眼角餘光一瞥,只見他們上方的正一層樓道中,赫然只見人影一閃,是個穿黑衣的男子,轉身就撲向樓道通往大廳的消防門。
不好!
說時遲那時快,在那連眨眼都來不及的千分之一秒裏,阿傑和嚴峫同時有動作了——
阿傑閃電前撲,一掌抓住江停右手腕。江停反應也快,在被制住的同時扣下扳機,砰!槍聲響起,燈管爆裂!
嚴峫飛身上前:“小心!”
到底是專業的精英殺手,阿傑沒有丁點遲疑,那貼著耳朵飛過去的子彈對他全無影響,掐著江停腕骨反擰、奪槍、就勢把江停往自己身前一拉,整套動作連半秒都不到,槍口往江停太陽穴上一頂,厲聲喝道:“站住!不然我開槍了!”
——嚴峫腳步瞬間凝固在了樓梯臺階正中。
楊媚破了音:“不!江哥!”
阿傑呼了口血氣笑起來,貼在江停耳邊,說:“你猜我敢不敢先打腿再打手……”
江停說:“哦,那你猜我敢不敢先打頭?”
阿傑來不及反應,只見江停兩手指關節往他手肘處一撞,頓時半邊手臂酸軟,險些扣下了扳機!
“X你媽——”
阿傑大腦空白,胸腔發麻,滿心裏只有這麼一個念頭。緊接著槍脫手而出,他條件反射去撈,江停的動作卻更快,半空中食指準確插進扳機孔,啪地抓住槍柄,轉身毫不猶豫地——
砰!
從掙脫挾持到扳機槍響,連環變故不超過一秒,阿傑捂著胸口倒在了地上。
楊媚呆滯地張著嘴,倒被她攔腰坐在地上的那個媽媽桑適時爆發出了駭人的慘叫:“啊啊啊啊啊殺人啦——!!”
江停面色如冰,哢擦上膛,似乎還要再補一槍。但千鈞一髮之際,上方一樓的消防門被再度撞開了,無數道腳步紛遝而至,為首赫然是剛才那個通風報信的馬仔:“站住!”
“站住不准動!”
嚴峫抬頭一望,起碼七八個人沖了下來!
此刻事不宜遲,連補槍的時間都沒有了。嚴峫沖上去一把摟住江停、就地打滾,鋼彈在水泥地上打出了利箭般的塵煙,他們已順勢滾進了負一層的消防門。
“楊媚!”江停吼道。
“放手你個賤人!!”楊媚手腳並用,把抓著她的媽媽桑撕扯開,急急忙忙捂著胸口奔過來。剛跑幾步她似乎掉了什麼,還彎腰撿了一下,然後才連滾帶爬沖向消防門,被江停一把抓住臂膀,強行拖了進去。
消防門裏就是那道曲折的走廊,裏面是地下酒窖。江停一馬當先狂奔在前,楊媚拎著裙角氣喘吁吁在中間,嚴峫持槍斷後,梗著脖子怒吼道:“姓楊的你剛才在撿什麼?!”
楊媚手裏攥著那條從地上撿回來的鑽石項鏈,白金鏈條隨著跑動前後甩動,心虛地支支吾吾:“沒……沒什麼!”
嚴峫:“那個姓金的死沒死?!”
江停:“不知道!”
“姓齊的呢?!”
江停正想說逃跑的時候問題不要這麼多,緊接著這個問題就不用回答了。
他們一轉彎,剛才媽媽桑進出酒窖的暗門出現在眼前,赫然只見齊思浩被單手銬在暗門邊的鐵制酒架上,滿臉慘白發青。
這時酒窖外走廊盡頭響起了嘭!嘭!兩聲,是消防門被用力撞開,阿傑手下那些人沖了進來。嚴峫和江停對視一眼,根本不用語言交流,兩人就同時採取了行動——
江停把折疊刀扔給楊媚,把她推進暗門,然後從褲袋裏摸出手銬鑰匙,哢擦給齊思浩解開手銬,重重一腳踹進了暗門後的通道裏。
嚴峫抓住酒架一推,四五十瓶酒砸在地上,高純度的威士卡伏特加等等酒精混合流了滿地。這時正好追兵趕到,為首那人只抬頭瞥了一眼,登時臉色慘變,頭也不回往後狂奔:“回去!回去——”
嚴峫掏出打火機,哢擦點著,甩手一扔。
淡藍色的幽光順地縫而起,轟——
火焰熊熊燃燒,轉眼噴起了大半人高!
“走走走走!”嚴峫脫下外套,一把罩住江停頭臉,把他推進暗門,然後自己也鑽了進去。
暗門後是另一道通向後廚的樓梯,也不知道是為了方便吧台平時來拿酒,還是專門供媽媽桑這樣的人跟黑社會聯繫。這時候後廚幫工早跑光了,楊媚輕車熟路地跑出後門,江停、嚴峫左右挾著踉踉蹌蹌的齊思浩,幾個人前後奔進後巷,在遠處消防警笛隱約響起的同時,沖上了先前停在後巷口的輝騰車。
江停點火發動,楊媚坐在副駕駛上,喘得上氣不接下氣:“怎、怎麼辦啊,會不會燒起來?”
“那點火不至於。”嚴峫單手持槍,在後座按著齊思浩,說:“你看人都從前門撤出來了。”
江停一言不發,點火倒車,神乎其技退出狹窄的後巷,輝騰在車輪摩擦地面的刺耳尖響中劃出半弧,嗖地沖上夜間繁華的馬路。
“這是怎麼回事,你你你們想幹什麼?”齊思浩已經被今晚一連串驚駭變故折磨得有氣無力了,在生死邊緣走了一遭的他全身發軟,聽起來非常絕望:“你們放了我吧,要不讓我自首也行,我跟他們真不是一夥的……嗷!”
嚴峫槍口一頂,齊思浩立刻噤聲。
“別這樣嘛,齊隊。”嚴峫懶洋洋道,“我們可是剛剛才救了你的命,放鬆點不好嗎?”
齊思浩瞪著駕駛座上江停的背影,眼神好似活生生看見了鬼。
“啊!!”突然楊媚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
嚴峫:“臥槽你怎麼了?!”
“鑽石掉了!”楊媚捧著冒死搶救回來的項鏈,滿臉欲哭無淚,果然只見白金鑽托上空空如也,鑽石早已不翼而飛:“肯定是那個賤人給我扯掉的,我要回去宰了她祖宗十八代!我的五克拉啊——”
畢竟才經歷過生死,嚴峫剛想安慰兩句,結果聽到最後忍不住問:“你那個石頭最多一克拉撐死,五克拉?你是不是當沒結過婚的男人都眼瞎?”
楊媚臉色一沉:“你憑什麼這麼說,你看見了?!”
“我當然看見了啊,你不是一路上都戴著——”
“好啊,你偷偷看我胸?!”
嚴峫:“………………”
嚴峫額角青筋直崩,而楊媚得意非凡,笑嘻嘻說:“我給你示範個教科書版本的。”然後轉向駕駛座上的江停,可憐巴巴捧著項鏈:“我的五克拉啊——”
“你戒指掉了?”江停頭都沒偏一下,穩穩地把著方向盤。
“……”嚴峫滿臉臥槽還能這樣的表情。
江停語調中充滿了趕緊息事寧人的口氣:“嚴峫明天去給她買個便宜點的戒指補償一下。”
可憐嚴峫自己的婚戒還沒戴上,就莫名其妙多了個給別的女人買鑽戒的任務,呆若木雞愣在後座,被楊媚送了個飛吻。
消防車由遠而近,呼嘯沖向空空蕩蕩的夜總會後門。而輝騰與消防車擦肩而過,彙聚在車流中,向遠方飛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