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大廳裡已經有了一些早到的賓客,孟新堂偶爾同他們打著招呼。而在他說話時,沈識簷便駐足等他,觀賞似地看著他與別人寒暄。沈識簷發現,無論對著怎樣打扮的人,孟新堂永遠是簡單的兩句詢問,內容不同,但都樸素真摯,沒有語調誇張的熱絡,更絲毫提不上套近乎。
一路走一路停,兩人終於穿過大廳到了後面的房間區,在走廊裡,孟新堂正要詢問沈識簷懷中這束花的來歷,忽聽見一聲有些激動的呼喚。
“識簷。”
聲音的來源是一個年輕的男人,身形挺拔,相貌也稱得上是俊逸。
“沒想到你也來了。”他這樣說道。
孟新堂打量著他,也不知是不是他今天的眼睛有些多疑,這人給他的感覺很奇怪,說不上來奇怪在哪,總之和旁人看著沈識簷的眼神都不一樣。
一旁的沈識簷抱著花平視著前方的人,嘴角有很淺的笑意。
“我不能來嗎?”
那個男人似是愣了一下,才笑著擺了擺腦袋:“你知道不是這個意思。”
前方來了幾個打打鬧鬧的年輕人,走廊狹窄,在經過孟新堂他們的時候,彼此之間的距離幾乎近到了人貼人的程度。孟新堂拉著沈識簷向他這邊靠了靠,還伸出手臂,護住了他懷裡的花。
沈識簷正與那人說著話,見他這動作,轉頭看向了他,笑意變得很明顯。他將花換了個傾斜的方向,花便朝著孟新堂盛開。
沒聊什麼實質性的內容,只三言兩語過後,沈識簷就同那人告了別。繼續往前走的時候,孟新堂回頭看了一眼,那個男人還站在那裡,轉著身子,盯著這個方向愣神。孟新堂突然的回首像是切斷了他黏著的目光,又像是驚醒了一個夢。
孟新初的房間裡這會兒人已經不少,大家熱熱鬧鬧地聊著,還有人在和孟新初合照蹭喜氣。見沈識簷進來,孟新初立馬揚手喊他:“男神!”
一瞬間,屋內所有的目光都朝向了門口的兩個人。
沈識簷忍俊不禁,舉起懷裡的那束花擋住了自己的臉:“你可饒了我吧。”
孟新堂不做聲地看著他,跟在他後面朝孟新初走過去。
“來,新婚快樂,”沈識簷將抱了半天的花遞給孟新初,沒有祝白頭偕老,沒有祝早生貴子,他以輕緩低沉的語調說:“永結同心。”
“謝謝男神!”孟新初很開心,湊近花聞了聞,“好香。”
孟新堂掃了一眼那束花,終於問出了沒來得及問的問題:“是你自己種的花嗎?”
沈識簷伸出手指點了點中間的兩朵百合:“百合不是,是在花店買的,其餘的是我種的。”
孟新初驚奇:“你種的?你還會種花啊?”
像佔便宜似的,孟新堂不由地多看了那花幾眼。他微收下巴,低了頭,看得光明正大,不加遮掩。可沒想到再抬起頭的時候,正好被沈識簷戲謔的眼神逮了正著。
倆人心照不宣,都笑了笑,又都忍住。
一旁有兩個姑娘,是孟新初大學同學,也是今天的伴娘,打沈識簷進門以後就一直盯著他看,這會兒聽見這話,連商量都沒打就紛紛開始在後面掐孟新初的腰。突然被掐的孟新初“哎喲”了一聲,暗暗拍掉了她倆的手,給了她們一人一個“懂了”的眼神。
“哎我給你們介紹一下,這位男神是沈識簷,我的高中同學,”孟新初朝那倆姑娘擠擠眼,“第一醫院的知名胸外科醫生,不僅專業業務優秀、會種花,還會彈琵琶,而且彈得特別好,高中的時候我們學校文藝匯演,豔驚四座。”
那倆姑娘聽了,立刻連聲讚歎著,還跟預排好了一般不約而同地說著“沈醫生加個微信唄。”孟新堂站在一旁,都有點替沈識簷招架不住。
“好了好了,你別鬧,”孟新堂乾脆替沈識簷開了口,隨便打了個岔,“你不是說還要改改你出場時司儀的詞呢嗎,人家這就過來了,你把要改的詞準備好了沒有。”
“準備好了啊,”孟新初捅了捅旁邊的一個女孩兒,“倩妞兒,我的詞呢?”
“哦,在桌子上,我去拿。”
趁其他人都在看著那個叫“倩妞”的姑娘,沈識簷偷偷朝孟新堂一抱拳,逗得孟新堂又想笑。
正巧這時司儀進來了,看他們要商量台詞的事,沈識簷便說自己先走,讓他們商量著。
“別啊男神,”孟新初叫住他,“哎,既然你來這麼早幫我去放放音樂吧,這事兒被宋可攬下來了,但是她這音樂素養吧……也就是因為是我閨蜜我才成全她的,你去放音樂的那幫我洗滌一下她的歌單行不行?日行一善,長命百歲。”
孟新堂瞥了他妹妹一眼,心想這小丫頭現在貧起來都沒邊了。
“我?”沈識簷指著自己問。
“對啊,去吧去吧,宋可還有徐揚他們都在那。”
“好,”沈識簷的反應好像有點遲鈍,同他們道了別、已經走了兩步了才又問,“你要什麼語言的歌?不是國語的行嗎?純音樂行嗎?”
“沒問題啊,什麼都沒問題,”孟新初雖然同樣沒什麼音樂素養,但馬屁拍得很溜,“男神選的都是好的!”
一直沒出聲的孟新堂在這時轉了身,說:“我帶你去吧。”
“哎,哥,你幹嗎去,”孟新初攔著他,“你該去換衣服了,我男神會找不著播放台在哪嗎?”
聞言,沈識簷看了看孟新堂這一身正裝,奇怪地問:“為什麼還要換衣服?”
孟新堂沒回答他的問題,只是依然走了過來,還輕攬了一下他的肩膀示意一起走。
“那我去換衣服,你們接著玩。”
出了門,孟新堂才解釋:“因為工作問題,我爸來不了,所以待會兒我要帶著新初走進禮堂,會換一身更正式些的西裝。”
“你這還不正式嗎?”
沈識簷打眼一瞧他,再低頭看看自己——勉強也算是穿了件襯衫吧。他頓時有些失語,又不著調地想,自己這輩子大概都沒什麼需要穿正裝的場合了。
見他這樣子,孟新堂抬手蹭了下鼻子,沒忍住,笑出了聲。
“你穿這身就很好。”
兩個人在樓道的盡頭分開,沈識簷去了大廳,孟新堂到了樓上。等孟新堂換好衣服,再進入大廳的時候,大廳裡正在播放著一首節奏很慢的日文歌曲,是很舒服的一個女聲,也格外好聽。他猜這是沈識簷選的歌。
他尋到沈識簷,見他正弓著身子看著播放台那裡的電腦屏幕,一個女生坐在椅子上,邊聽他說著邊操作著電腦。沈識簷認真起來的時候,嘴巴會比平時抿得用力一些,還有些往回收。他盯著他看了片刻,剛要過去,卻發現他的旁邊站著另一個男人,而恰好,是剛才他們在走廊遇到的那位。
在看清這個男人的神情的時候,孟新堂突然就明白了第一次見面時那奇怪的感覺是什麼。
沉吟片刻,他還是走了過去,而且比平日的步伐要更快一些。
他沒有想要打擾沈識簷,所以並沒有出聲,但在他剛剛接近了沈識簷時,沈識簷卻像是感應到了什麼一般,突然抬頭看過來。
迎上他恍然的目光,孟新堂便露出了一個微笑。
禮堂裡的燈光是孟新初心儀的暖黃色,夾著白光,亮堂又不赤條。最大的水晶吊燈已經被孟新堂拋在腦後,他逆著光,光卻躍到他的肩上和眼底。
沈識簷自認不是個以色閱人的人,聲色之後便是犬馬,皮囊這東西,沒有內核亦經不起風霜,實在不值一提。但在觸及孟新堂的那一刻,他突覺自己此刻變得前所未有的輕浮。
朝他走來的人很好看。
這個人穿大衣會很好看。
這是他唯二的想法。
“你……穿這身更好看。”
孟新堂還未徹底走過來,沈識簷的話就已經跳出了口。
語帶停頓的露骨誇讚,大多都沒有經過深思熟慮。孟新堂沒料到他會是這樣的反應,也沒料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但聽見之後,他平生第一次為自己的外表慶幸。
大廳裡穿行著那麼多人,停留著那麼多人,卻好像只有他們兩個人,在走近。
“識簷。”一個聲音忽然驚擾了這接近,徐揚指著電腦屏幕問,“《I found the love》,要放嗎?”
沈識簷重新彎下了腰,孟新堂的目光卻還在他身上落著。又過了那麼幾秒鐘,孟新堂才朝旁邊看了一眼,正好與徐揚對上了視線。
緩緩地,孟新堂眨了下眼睛,然後朝他露出了一個很符合禮儀標準的微笑。
作為一個親屬,在婚禮現場真的很難閒下來,孟新堂剛在沈識簷身旁站了半分鐘不到就被幾個長輩叫去了,等處理完那邊的事情再回去找沈識簷,卻發現那裡只剩了那個女孩兒,沈識簷和徐揚都不在了。
沒多想,他便開始尋找,可圍著大廳轉了一圈都沒看見那兩個人。正奇怪間,有人叫住他,問他在找什麼。孟新堂如同被這話點醒了一般,有些恍惚地站在原地想,他為什麼要找沈識簷他們?
因為覺得那個男人喜歡沈識簷?
他忽然發現,無論是從現在的身份來講,還是從未來來講,他都沒有什麼要在此刻去找他的理由。別說他們不是戀人只是朋友,即便真的是戀人,也該彼此尊重和信任。
但他剛轉身,卻又被另一個聲音佔據思想。
沒有什麼去找的理由,可同樣也沒有什麼不去找的理由。沒道理看出有人覬覦身邊的寶貝,還假裝慷慨地任由他窺視。兩情相悅也就罷了,可沈識簷明顯不喜歡。
就這樣,孟新堂一個人在那裡足足轉了個三百六十度,才接著朝後院走去。
“抽菸嗎?”
“不抽。”沈識簷的回答乾淨利落。
聽到這兩聲,孟新堂便已經停下了腳步。他猶豫稍許,又向後退了兩步。
兩個人的身影被樹叢擋著,孟新堂看不清。他自己點了支菸,靠在柱子上等著。很久以後,徐揚的聲音才又響了起來。
“今天再見到你,挺高興的。”
“我也是。”
聽著沈識簷說這話的調調,孟新堂叼著煙,彎了唇。場面話。
他不想搞偷聽的那一套,見這個距離依然能聽清他們的談話內容,便返身往回走。可還沒走遠,卻又有一句話鑽進了他的耳朵裡,那是一句疑問,帶著很複雜的情緒,僅是孟新堂聽出來的,便有說話人的不甘和忐忑。
“其實我一直想問你,你找到那樣的人了嗎?”徐揚頓了頓,補充,“你說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