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潘陽道,“信件方不方便給我看?”
王有田把信件特意帶過來,就是想讓潘陽幫他解讀解讀的,眼下聽潘陽這麼問,忙將信從口袋裡拿了出來,遞給潘陽道,“外頭人雜亂,我們進家看。”
潘陽點頭,把王有田領回了家,點上煤油燈,兩個大老爺們緊挨著煤油燈一塊研讀了起來。
通篇讀下來,潘陽忍不住感慨,不得不說這個年代的知識人寫起信件來確實有水準,把它當做一門政治來學習都不為過,全縣這場冬小麥大收割之後,縣委書記季新昌要主持召開一個全區農業工作會議。
參加工作會議的除地區有關部門和各鄉鎮的主要負責同志外,縣委書記季新昌親筆來信讓王有田也參加。
一個村書記去縣裡參加工作會議,別的地方如何不知情,單他們縣來說,這可是頭一遭啊。怪不得王有田心裡忐忑,誰知道這到底是一場表彰會還是一場鴻門宴?
但從這封信件也能推測出一二,這次的農業工作會議上焦點絕對會放在潘家村劃分田地單幹上。
作為整個潘家村的領頭羊,王有田同志如果不能有很好的應對之策去說服那幫縣領導班子,一個弄不好,上頭還真能給他按個大罪,說輕了那是未能研讀明白上頭文件,領導失責,往重了說那就是違背黨章,逆謀造反也不為過。
遠的不說,單看四.人幫的下場就能知曉。
這件事不僅關乎到王有田的命運,還關係到他們潘家村能不能繼續單干,如果不能繼續單干,那無異於是給潘家村所有人一個當頭棒喝。
已經吃到嘴的肉被人硬掏出來,還換成一把草塞進去,任誰能樂意?
兩個大老爺們對著這封信思考了許久...
王有田抹了把臉道,“兆科,依你估摸著,大哥這次是死是活?”
潘陽沉吟了半響,方才道,“有田大哥,你信不信得過我?我倒是有個建議。”
“信得過,當然信得過!信不過我就不來尋你商量了!”王有田連聲道,“快說說看你的想法,給大哥出個主意。”
潘陽道,“有田大哥看沒看過五月份剛發表在《光明日報》上的評論員文章?”
王有田一陣茫然,半響才搖搖頭道,“《光明日報》每刊大隊倒是有,只是我還沒仔細研讀過,不過話說回來,這件事跟《光明日報》上的文章有關?”
潘陽笑了笑道,“我是讓有田大哥回去好好看看,用它來回擊縣領導的質問。”
作為一名**員,王有田向來只會服從,讓他回擊,想都不敢想!
王有田瞪眼道,“兆科啊,你是想害死大哥嗎,我們需要的是絕對服從,怎麼能跟領導班子對著干?”
聽他這麼說,潘陽一陣失笑,忍不住提醒他道,“有田大哥,你忘啦,從我們潘家村三十幾戶人家簽單干協議那一刻,你已經違背了絕對服從的宗旨,現在你除了迎難而上,你還有退路可走嗎?”
王有田頓時沉默了,是啊,從單幹那一刻,他就該想到有這麼一天不是麼...他都能想像的出,幾天後的會議上,全縣的所有領導都會質問他居心何在...
想到這裡,王有田禁不住渾身發顫,對潘陽道,“兆科兄弟,你讓我好好想想,我得理清頭緒到底該怎麼做。”
送走王有田,潘陽也沒心思編籐條籃了,而是靠坐在二層石台階上兩眼放空發起了呆,直到張學蘭風風火火的從門外頭進來,面帶狂喜之色,進門就對潘陽道,“兆科,我們老潘家有後了!”
潘陽起初沒太明白,反應了幾秒鐘才意識到張學蘭是為什麼狂喜,潘陽忙道,“秀英確定是懷上了?”
說完潘陽才意識到自己問的是廢話,他們小夫妻二人自打結婚之後,蜜裡調油,恨不得天天黏在一塊,秀英來她家也有半年了,懷上了很正常。
對這方面的事,再沒有誰比生了五個孩子的張學蘭更有經驗,她幾乎可以打包票,肯定道,“身上都已經一個多月沒來了,還能有假...”
說著,張學蘭意識到媳婦月經這種事跟公公說不太好,她三言兩語帶過,嗔道,“哎呀,反正跟你說了你也整不明白,你呀,就等著抱孫子吧!”
聽到老潘家有下一代了,潘陽心裡自然歡喜,不過她也清楚的很,秀英頭一胎可不是男孩,所以她抱的是孫女,可不是孫子。
想到張學蘭有多重男輕女,潘陽先不動聲色的給她打了一劑預防針,道,“也不一定非要孫子,孫女一樣好!”
哪知張學蘭臉上的笑頓時沒了,她伸手推了潘陽一下,警告道,“潘兆科你別給我說破嘴話,什麼孫女,頭一胎一定要生個孫子。”
潘陽反問道,“如果生的就是孫女呢。”
這下可好,張學蘭急眼了,兩手掐腰沒好氣罵道,“潘兆科,你是想吵架是吧?好好的喜事,你非要給我唱反調!”
張學蘭話音剛落,秀英從外頭進來了,一同進來的還有洋溢著笑容的潘士堯,他也是剛才知道秀英懷了身子,小夫妻兩完全沒有經驗,剛才如果不是秀英早孕反應被張學蘭注意到,秀英還會以為是她最近受了涼,胃腸道不好的緣故。
是她大意了,身上已經一個多月沒來了,她還沒注意到...
不管如何,這個新來的小生命足夠讓老潘家上下歡喜的不得了,尤其是渴望見下一代的潘恆春,他甚至在知道後的第二天就開始用籐條編搖籃,如果不是懷孕頭三個月說給外人聽容易流掉,潘恆春恨不得要告訴所有人,他馬上有重孫子了!
得知秀英有了的第二天,潘陽就催潘士堯帶秀英去縣醫院做個身體檢查,就當是確診是不是真的懷孕。
張學蘭卻道,“有了就是有了,還去醫院做什麼,花那個冤枉錢。”
初為人父的潘士堯對自己的孩子自然很上心,他可不聽張學蘭的那套說法,而是對潘陽道,“阿噠,反正現在小麥已經收完了,我也該回去上班,正好帶秀英去查查,另外就讓秀英在縣城住吧,我能照顧好她。”
張學蘭接過話茬道,“不行,讓秀英在家,你大男人一個,自己都照顧不好了,怎麼照顧秀英?還是讓秀英待在家裡,我來照看她。”
對於潘士堯的想法,潘陽毫不猶豫的應下了,同時斥張學蘭道,“士堯又不是小孩子,怎麼就不會照顧人了?再說家裡孩子多,又鬧騰,秀英在家還不抵在城裡過得舒坦,依我看,收拾收拾東西,明天就讓他們回縣城。”
聞言,秀英感激的看向潘陽,她不在乎吃不吃得好,她只想跟自己的男人在一塊,懷孕之初,再沒有什麼能比潘士堯的關懷更好使的了。
儘管張學蘭反對,可潘陽才是一家之主,潘陽堅持讓秀英去縣城,張學蘭也沒了法子,只好把家裡能帶的吃食裝了起來,讓小夫妻兩全帶去。
臨睡覺前張學蘭都還在氣潘陽跟她唱反調,翻來覆去的嘀咕潘陽道,“士堯經常要出遠門,秀英一個人又要燒飯又要洗衣的,多不方便,哪有在家好!”
如果不知情的,恐怕這個時候就要為張學蘭這一番通情達理的話說得心動了,是啊,哪有在家讓婆婆跟在身後伺候舒坦。
可潘陽如果不清楚張學蘭心裡的那點小心思,她就不是張學蘭她孫女了。
眼下張學蘭說得比唱的還好聽,可真要讓秀英在家養胎就不是那回事了。潘陽可是聽她大媽媽說過,說她懷頭胎時,挺著大肚子都快生了,每天還在洗全家人的衣裳,還是張學蘭讓她幹的,美其名曰,多干點活以後容易生!
與其留在家干全家人的活,還不抵過小夫妻二人的日子,輕鬆不說,關鍵是不鬧心!
次日早,潘士堯小夫妻二人剛走,王有田又來了,這回他把《光明日報》一塊帶了,進門就連聲對潘陽道,“兆科,你快幫我看看你說的是哪篇文章。”
潘陽接過報紙,正反面都翻了翻,找到她說的那篇評論文,對王有田道,“吶,我說的就是這篇,有田大哥可以好好研究研究。”
王有田眯著眼,逐字逐句讀了一遍,“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
他在心裡琢磨了一番,還是不太明白,急道,“我這人字墨淺,不懂什麼意思,不然這樣,兆科兄弟你幫我寫篇稿子,我帶去縣裡開會,如果領導發問了,我就把稿子給讀出來,你看怎麼樣?”
都是自己人,潘陽也沒什麼好藏著掖著的,當即就應了下來,“只要你信得過我,我給你寫沒問題。”
潘陽讓王有田把報紙留了下來,琢磨半天才幫王有田把稿子寫了出來,幾天後,王有田帶著潘陽給他寫好的稿子,去了縣城參加農業工作會議。
會議由縣委書記季新昌親自主持,會議的主題不出潘陽所料,就圍繞潘家村實行的生產責任制以及建立的作業組問題進行大討論,事實上整個會議就是一場辯論賽,季新昌要求所有參加人員都發表自己的觀點,不需要統一意見,只要合理的看法都行。
在場的縣領導以及鄉鎮幹部挨個逐級發表自己的看法,最後才輪到整個會議中職位最低的潘家村書記王有田。
實話說,如果不是劃地單乾髮生在潘家村,王有田又何德何能同一幫領導班子坐在同一張桌子上討論問題。
當縣委書記季新昌點名要王有田發表講話時,王有田緊張得手心直冒汗,他在來縣城的汽車上,把潘陽寫給他的稿子反覆背了很多遍,眼下因為緊張,倒忘了七七八八,他只能按照剩餘不多的記憶,加上自己的胡編亂湊,發表著自己都還不太明白的言論。
他道,“劃田單幹這種新的生產方式,必須勇於實踐,只有實踐了,才能使它的實用性和優越性體現出來,並且在實踐中發現問題,解決問題...去年,整個縣遭遇大旱,面對這種困難的情況,如果我們不打破原有束縛,就不可能找出更好出路...今年我們生產隊冬小麥總產量十三萬斤,相當於前分開單干前四年的總和...”
王有田的這段實踐論,在當下來看實在是勁爆性言論,震得一幫領導久久不能言語,半響在座的一位縣領導忍不住批評道,“王有田同志,你們生產隊的做法是在‘開倒車’啊!”
縣委書記季新昌認真聽了王有田的發言,他沉思了許久方才道,“只要能對國家多做貢獻,對集體能夠多提留,社員生活能有改善,幹一輩子也不能算‘開倒車’。”
又一位領導緊跟著問道,“周圍群眾都吵著要分開單幹了,怎麼辦?”
季新昌哂笑道,“學就學唄!你們只管向潘家村生產隊學習,向王有田同志學習,天塌下來了我頂著!”
此次會議結束後,劃田單干由潘家村迅速蔓延到整個縣,反正縣委書記都發話了,他們還怕什麼,干唄!
直到從縣城回來,王有田還是暈暈乎乎的,他沒想到自己非但沒有挨批,反倒因禍得福得到書記的賞識,書記還誇他是個有想法不拘泥於大格局的好同志!
天吶,王有田止不住發樂,一定是他祖上積了德,他王有田要時來運轉啦!
不過王有田沒有忘記潘陽,如果不是她,自己也不可能這麼順利,王有田回去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老潘家,他要趕快把這件大喜事告訴潘陽。
潘陽雖然心知肚明這是遲早的事,但聽了王有田帶來的消息,還是止不住開心,看吧,時代要變了,以後她就能明目張膽捯飭她的小生意了!
她要趕在她頭一個孫女出生前,儘量讓老潘家過得好些,窮養子,富養女,她要給小孫女一個好的生活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