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水鬼(三)
更衣樓的淋浴房外,忙了半天沒停過的蘿拉這才找到時間把自己收拾一番。她對著鏡子扒下眼皮,把潛水專用的隱形眼鏡取出來,剛弄到一半,就從鏡子裏看見了進門的燕綏之和顧晏。
她扒著下眼皮的手都沒鬆,眼線和深色眼影順著臉上的水跡流淌下來,轉頭沖兩人道:“你們剛才真是太酷了!還好有你們,不然我們現在就都在打撈傑森的路上了。”
燕綏之一進門就跟這位曾經的學生打了個照面,當即被那模樣驚了一跳。
他咳了一聲下意識朝後退了一步,又踩上了顧晏的腳。
顧晏:“……”
還好,潛水上來都還沒有穿鞋,不然以那釘了紳士釘的皮鞋跟……
呵呵。
“你退什麼?”顧晏扶著他的肩膀,以免他再來第二腳。
“他可能看見我的臉了。”蘿拉扶著琉璃台笑彎了腰,“顧,你這實習生真有趣,借我帶幾天吧?”
“……”
顧晏挑了挑眉,心說你恐怕是忘了當初研究審核成績出來後,去找某院長哭的經歷了。
蘿拉仗著自己大幾歲,依然不放棄調戲“年輕的”實習生:“剛才還被我嚇了一跳呢,怎麼又開始眨著眼撩我了?”
眯著左眼的燕綏之哭笑不得,他才知道這幫乖乖學生背著他的時候居然是這種風格,解釋道:“左邊隱形眼鏡跑進去了。”
“好吧不逗你了。”蘿拉笑著轉過去繼續收拾她的臉。
顧晏默不作聲地扭開頭,如果哪天蘿拉知道這位實習生是誰……
她可能會後悔自己為什麼會長舌頭會說話。
男士更衣室旁的洗臉池前,燕綏之取出了其中一枚隱形眼鏡,另一個有些麻煩,可能被他不小心轉進裏面去了。
這是亞巴島這邊特供的,潛水專用,不論多深,都足以讓你在海裏看清各種東西,還帶一點放大功能。
但是上岸後如果還不摘就不那麼舒服了,會讓人對物體距離產生錯覺。
燕綏之弄了一會兒,依然沒能把那枚隱形眼鏡搞出來。
左眼紅了一圈,還蒙了一層生理性的水汽。他閉上眼睛轉了轉眼珠,又乾脆用手指揉按了一會。
再睜眼時就見顧晏已經站在了身邊。
“怎麼?”顧晏問道:“還沒取出來?”
“這眼鏡有點皮,可能被我揉到更裏頭去了。”燕綏之聳了聳肩,倒也不急。
這種時候,他的耐心總是非常好,好像難受的不是他一樣。
“你換衣服去吧,不用等我。”燕綏之乾脆在鏡子前坐了下來。
然而話音剛落,顧晏已經彎腰用手指關節抬了一下他的下巴,“我看看。”
燕綏之抬臉的時候,那不聽話的隱形眼鏡剛巧回了正位。
帶著放大效果的鏡片一下子把顧晏拉近了不少。
燕綏之:“……”
視覺衝擊效果有點強,燕大教授莫名感受到了一絲尷尬和不自在。
顧晏面色很淡,伸向他的手卻略頓了一下,似乎對那種微妙的尷尬有所感應。
他懸在半空的拇指微微一勾,像是要收回去,又有一點兒說不上來的猶豫。
其實顧晏的手指距離燕綏之還有點兒距離,但是受潛水隱形眼鏡的影響,在燕綏之眼裏,就好像要摩挲過眼角才能落下去。
於是,他朝旁邊偏開頭,看著鏡子裏的顧晏笑了一下:“這隱形眼鏡還挺聽你的話,你說要找它,它就乖乖出來了。”
說著他低下頭手指一碰,把隱形眼鏡取了出來。
“我去換衣服。”顧晏的聲音低低響在耳邊。
燕綏之再抬頭的時候,他已經拿著東西進了更衣室。
亞巴島上的救護中心也隸屬於春藤醫院,治療水準相當不錯,相應的設備也非常高端。再加上醫生並不建議隨意挪動傑森•查理斯,所以他就被安頓在了這裏。
在燕綏之和顧晏撈住他之前,他自己上升的速度太快,以至於肺部受了損傷,需要在治療艙裏躺上兩天,再做一個不算太複雜的手術。
幸好找到他的速度夠快,不然傷到腦部要比現在麻煩許多。
至於趙擇木和那位教練……
亞巴島特產的海蛇咬傷傷口非常小,很難發現,但是毒性又極強,發作時間從一個小時到兩天不等,之前幾乎毫無徵兆。所以碰到海蛇,如果沒有及時找到血清,是個異常倒楣,又異常危險的情況。
那兩條海蛇在纏上趙擇木和教練的時候給他們留下了幾處咬傷,注入的毒液足以致命。萬幸他們曾經注射過抗毒血清,還沒有超過一年,對這種毒素依然存有一點抵抗,而救護中心又備有足夠的急救血清。
否則等待他們的結果就是白布蓋頭了。
醫生對他們的傷口進行了處理,不過兩人因為驚嚇過度精神不濟,始終在昏睡。
救護中心的照料畢竟不如專業的幫傭悉心。喬安排人把兩人接回了別墅繼續照顧,也算盡了地主之誼。
一團混亂剛平息還不到半個小時,島上駐紮的警方過來了。
“誰喊的員警?”愛琳娜問。
“我。”喬大少爺往中心別墅的沙發上一靠,臉色依然很臭。
眾人對此其實是有些驚訝的,畢竟是這位少爺組的聚會,在他坐莊的時候出了這種事,某種程度上來說其實有點打他的臉。
一場聚會弄成這樣非常沒面子,換成其他人,能不聲張就不聲張了,像他這樣直接叫員警的舉動有點出人意料。
“你……”蘿拉遲疑地開口。
喬擼了一下額前支棱的短髮,有點煩躁地說:“在趙他們三個第二次下海的那段間隙裏,潛水裝備都脫在柯謹呆著的那塊海灘。”
“所以?”蘿拉道:“不會是……”
“我聽到有流言說是他神——”喬說了一半硬生生頓住,陰著臉把某些詞咽回去,“弄混了幾套潛水裝備。”
儘管他把那個詞咽了回去,但是在場的人都心知肚明。跟柯謹有關的只能是“神志不清”。
燕綏之窩在沙發裏微微皺了眉,但凡跟柯謹有關係的人聽見這樣的話都會不舒服。
尤其是見過他曾經意氣風發模樣的人。
像喬這樣全心護著柯謹的朋友,沒有直接炸已經是極度理性克制的結果。
也可能他在聽見那樣的話是已經炸過一輪,坐在這裏已經是冷靜之後的結果了。
“這裏學法的人多。”喬大少爺冷著一張臉,“那就用最公正的方式證明柯謹沒那麼無聊。”
其實如果真的是他換的潛水裝備,作為一個精神有問題的人,是不用負責任的。
但是喬顯然連這種猜想都不能忍受。
對於喬的這種做法,其他人還是能理解的。
顧晏他們這幾個都是柯謹的同學朋友,所謂的流言絕對不可能從他們這幾個人之中傳出來。
而除了他們,在場的就是那幾個跟喬家族有世交的“發小”,流言從何而來,燕綏之他們心知肚明。
這些少爺們之間的關係其實很複雜,跟他們背後代表的財團勢力相關,不是單純的親或疏能夠解釋的,牽一髮而動全身,所以喬不能因為一兩句話就跟他們翻臉。
不僅是喬,在場的這些律師們都跟那些財團有些關係。蘿拉他們這種民商事為主的,跟他們牽連很深,就連燕綏之這種刑事律師,都跟其中幾個打過交道,甚至在法庭上面對面過。
對於不方便直接抽的人,喬打算借警方的手折騰他們。
燕綏之默默看在眼裏,心說這大概是小傻子能想到的最“有心機”的方式了。
“因為調查需要,在座諸位暫時不能離開這個島嶼,等事情定性或是排除嫌疑,諸位一切自便。”
亞巴島駐島警隊的警長凱恩一進門便如此宣佈。
這位警長是個有名的硬骨頭,原本供職于德卡馬高級警署,因為過於耿直從不徇私而得罪過不少人。
燕綏之在跟一些案子時與他打過交道,算得上熟悉,甚至還有一兩分交情。
上一次見面時,凱恩還只是被降了層級,沒想到這次再碰面,他已經被調到亞巴島來了。
這裏瑣事不少,大事不多,遠離中心,是個流放的好地方,最適合“明升實貶”這種把戲。
不過凱恩依然幹得很賣力。
“好吧,好吧,反正我原本也計畫要在這裏呆一周。”
“後天能結束嗎?我還有個重要的會議。”
“能不能寬限半天。我回去一趟,把事情解決了再來。”
凱恩是個刺頭,說封島就封島。反正他不怕得罪人,管你天王老子也別想出去。
在場賓客們原定的計畫都被打亂了,喬正式的酒會不得不朝後推延幾天。
原本打算明天就離開的顧晏和燕綏之也暫時走不了了。
不過這畢竟不是私事,顧晏乾脆給要出庭的法院遞了一份延期審理的申請。
“謝謝各位先生女士的配合。”凱恩依舊面色肅然,“雖然諸位都是響噹噹的人物,但既然報了警,該走的流程就一樣都不能落。”
他伸手朝別墅門外一指:“恕我冒犯,但我不得不對諸位的身份資訊進行一次驗證。”
眾人抬頭一看,他手指的方向,兩台十分眼熟的機器正站在那裏。
數個小時前,它們還差點兒被錯認成安檢門。
事實上,它們能夠檢測的東西非常多,甚至包括基因調整的痕跡。
“自從亞巴島從春城醫院引進這兩台設備,身份資訊驗證程式就跟著升級同步,其他地方可能不是這樣,但亞巴島這裏需要大家從這兩扇門裏走一遍。”
燕綏之看著那門,臉瞬間癱了。
喬那倒楣玩意兒不是說這兩扇門需要修理麼,就特麼不能多修一會兒?
燕大教授突然想把傻子二世祖的舌頭剪了,你折騰那些不會說人話的少爺們不要緊,請勿傷及無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