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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級律師[星際]》第130章
第130章 埃韋思(三)

  喬開的是等比例模式,所以智慧機投出來的螢幕佔據了大半客廳。

  音畫出現的時候,他們就像是被拉進了當年的場景中一樣,以拍攝者的視角,看著數十年前某個午後的一幕。

  喬愣了一下,神情有一瞬間的恍惚和感慨。

  他昨晚觀看用的是小螢幕,注意力都在數人頭上,沒覺得怎麼樣。這會兒開了最還原的模式,一下子有種回到小時候的錯覺,心裏泛起一股說不上來的滋味。

  影像裏的莊園建築就落在客廳另一端,像真的一樣。

  雖說入鏡的只有第一層以及二層窗戶的下沿,但依然可以感受到,完整的莊園應該精緻又氣派。

  樓前是搭好的花架,架在蔥郁的草地上,有高大繁盛的果樹遮陰。

  樹蔭下是一張張高腳桌,擱著豐盛的下午茶點。桌椅擺放得錯落有致,大體圍成了圈,一群穿著講究的人一邊享用下午茶,一邊聊笑,男女都有,氣氛乍一看還不錯,因為能聽見幾聲頗為爽朗的笑。

  鏡頭近處,也就是燕綏之他們坐著沙發旁邊,有一片修剪別致的樹籬,還有秋千椅。可以看得出,拍攝的人就倚靠在秋千上。

  “這是——”喬伸手想介紹一下地點,卻卡了一下殼。

  “曼森家的老莊園。”有人接了他的話。

  “啊……對,曼森家的老莊園。”喬下意識轉頭,才反應過來接話的人是燕綏之。

  “院長你認識?”喬有些驚訝。

  關於曼森家族的各類報導時不時會在配圖裏放上他們家的幾處豪宅,這座老莊園是個例外,幾乎沒在任何報導裏出現過。就因為這座莊園會時不時搞一場聚會,所以曼森家看得很嚴。

  除非是曼森家主動邀請過的客人,否則還真沒什麼人認識這裏。

  “你去過?”喬問。

  燕綏之搖頭:“恰好知道。”

  他杯子裏的牛奶還剩一半,卻沒再喝,而是兩手鬆鬆地握著杯子,擱在膝蓋上。他上半身靠著椅背,看上去優雅而放鬆,目光落在稍遠處,掃過樹蔭下的客人們,臉上的神情很淡。

  喬沒有在法學院掙扎求生過,不如顧晏、柯謹、蘿拉他們那麼瞭解燕綏之的脾性。但他依然能感覺到,燕綏之的心情不至於很差,但也沒那麼好。

  至少不如剛起床那陣子。

  鏡頭穩定之後,客廳裏響起了一個女聲:“厄瑪西曆1227年5月22日,地點依然是曼森莊園,我又被親爸騙來參加這個見鬼的無聊聚會,裝了兩個半小時的假淑女,新買的高跟鞋不如試穿的時候合腳,兩隻腳跟都在流血,痛得要死我還得保持微笑。很懷疑剛才那半個小時裏,我笑得可能像要吃人……”

  喬乾笑兩聲,趁著女聲說話的間隙,解釋道:“尤妮絲女士年輕時候酷愛拍這種動態日記,因為她堅持認為自己170歲以後會想要重溫過去的點點滴滴,誰沒個冒傻氣的時候呢。你們忍一忍。”

  尤妮絲的聲音聽起來不像如今這樣乾脆俐落。二十多年前,她剛參與家族事務沒幾年,語氣還有股從學校帶出來的活潑,有些抱怨的語句尾音還有點嬌。

  “趁著剛才中場休息,我逃出來了,我在——”鏡頭往回轉了一下,能看到大片的花園和兩根近處的秋千繩,“我在秋千這裏躲一會兒懶,希望花園裏滾來滾去的小鬼們不要靠近我,包括我的傻子弟弟。”

  喬:“……”

  他有點後悔昨天直接拉了快進,沒有審閱開頭這部分內容。

  尤妮絲女士果然不說他好話。

  鏡頭重新切回到客人方向,焦點對準了樹蔭下坐著的一個男人,那是略微年輕一些的德沃•埃韋思。他手肘放鬆地擱在椅子扶手上,不緊不慢地擦拭著眼鏡。

  在他左手邊,有一位圓臉男人正比劃著跟他說些什麼。

  “從最右邊開始吧,這位是醫療艙生產商貝文先生,他今天一直企圖說服我們換掉春藤醫院所有的醫療艙,然而那批醫療艙去年剛換,就是從他那裏訂的。”鏡頭在圓臉男人臉上定了幾秒,尤妮絲調侃似的低聲道:“爸爸心裏肯定在說:去你媽的,別做夢了。不過貝文先生收穫也還行吧,畢竟剛才曼森兄弟倆又當場跟他訂了一批最新的醫療艙,放在各個住處,說是為了隨時隨地給他們的父親調養。剩下的送在場賓客一人一套。”

  喬趁著鏡頭沒轉,接著尤妮絲的聲音說:“我之前不是說老狐狸給曼森帶了一些醫療、藥礦方面的人麼?這位貝爾就是其中一位,我印象裏這個聚會他來過三次左右。他家醫療艙每年都升級換代,曼森兄弟也每年都當場定一批,送給老曼森和所有賓客。其實數量不算多,頂多40套。有一件事是尤妮絲後來發現的,她通過一些途徑,看到了當時的出貨單。單子上填寫的數量是沒什麼問題,40套,但是運送載具每次用的都是銀蛇。銀蛇你們知道的,那個載貨量裝200套醫療艙都沒問題。這些商人個頂個的精打細算,放著更合適的載具不用,是不是有點奇怪?”

  他說著猶豫了一會兒,又道:“春藤的醫療艙也基本都用的他家,後來有一年老狐狸好像跟他鬧了些不愉快,我聽見老狐狸提過要終止他家的訂單,換成另一家,但沒什麼順理成章的理由。那之後沒多久……可能兩三個月?他就……死了。之後春藤醫院的醫療艙就換了。”

  “死因?”顧晏問。

  二十七八年前,他也才四五歲。聯盟每年死那麼多人,商人也不在少數。他對這些陳年的事情並沒有什麼印象。

  喬說:“用藥過量,一種止疼藥。”

  “止疼藥?”

  “他一直有嚴重的神經痛病症。”

  在他們交流的過程中,尤妮絲已經轉了幾次鏡頭,挨個提了幾位客人,這些都算是熟人。

  “……克裏夫先生,不出意外,他又拽著我爸和肯•曼森先生發表感言了。‘沒有二位,我起碼要多花六十年才能抓住這條飛梭機生產線,還有那幾條A級運輸軌道’,巴拉巴拉,年年都是這個開場白,我都會背了。”

  “啊——坐在他旁邊的是他兒子,比我略大一點,叫什麼來著我忘了,姑且稱他小克裏夫。我不是很喜歡他的眼神,他看他爸後腦勺的眼神,活像在說‘什麼時候你們這幫老不死的才能退位讓賢’,他看我爸的眼神更討厭。我覺得他不喜歡任何根基深厚的家族,可能是嫉妒?再等二十年他估計能繼承家業,提前為二十年後的我自己默哀,要跟這種人打交道真是見了鬼了。”

  燕綏之表情依然很淡,眉尖卻挑了一下。

  現在住在悍金酒店的,就是所謂的小克裏夫。二十多年過去,果然一代換一代,一家之主的位置已經換了人。

  “他不喜歡家族?”燕綏之順口提了一句。

  喬說:“我跟他打交道有限,尤妮絲更多,據她說是這樣。跟他聊久了,能從他的某些語氣和目光還有一些細節動作上感覺到,他不喜歡家族,尤其不喜歡我家。”

  燕綏之點了點頭。

  “怎麼了?”

  “沒什麼。”燕綏之淡淡道,“想起他之前玩撲克的樣子,覺得有那麼點兒意思。”

  “什麼樣?很拽很欠揍?”喬咕噥。

  “黑桃和紅桃很隨意地丟在遠處,方片放在面前,手裏把玩的是草花。”燕綏之記憶力很好,回想的時候甚至能複刻克裏夫當時的表情和小動作。

  “所以呢?”喬茫然地看看他,又求助似地戳了顧晏一下,“幫幫忙,我感覺我又回到當年選修課的時候了。”

  喬小少爺腦子進水選修法學院的課時就是這樣,全班大部分人都在燕綏之的提示下若有所思,唯獨他一竅不通,只能左戳柯謹,右捅顧晏,求個更明白的解釋。

  顧晏也被戳成習慣了,“撲克花色理論記得麼?草花代表地位、權利和聲望,指代像你家或是曼森那樣的家族,方片代表金錢和資源。”

  “哦哦哦哦——”喬少爺公雞打鳴似的連連點頭,道:“明白你們的意思了。”

  擱在自己面前的,總是最貼近自我意識的。方片代表克裏夫自己。

  而他把玩草花則表明,他對那些家族並不心存敬重。甚至是帶著一絲居高臨下的不屑和不服,也許是覺得他們在吃祖輩的老本,並不代表自身能力有多強。

  喬:“但他跟曼森兄弟關係很好,還不是那種拉攏勢力的好,小時候就玩在一起了。”

  燕綏之:“所以覺得有點兒意思。”

  ……

  尤妮絲依次介紹了很多人,喬也挑著補充了一些。

  “這位一字胡的周先生,是巴特利亞大學醫學院的教授,他很厲害,當時春藤醫院很多名醫和研究人員都是他的學生。曼森兄弟每次都會跟他聊很久,關於老曼森之前的病,包括今後的預防以及休養等等。這位也是……老狐狸後來突然開始不用他的學生了,後來三四年的時間裏,春藤醫院裏跟他有關的醫生和研究員被調走的調走,解雇的解雇。之後也是沒多久吧,這位教授突然得了鬧鐘症。”

  這是現今聯盟內很難治療的大腦退化癡呆症,老人是高危人群。得了這種病症的人大部分事情都會遺忘,只記得定時定點的一些習慣,每天不斷重複,而且對時刻極度敏感,差幾分鐘都會出現情緒失控的情況。

  ……

  “這位盧斯女士很厲害,應該算這些人裏最年輕的一位了。據尤妮絲說拍攝的時候還不到40歲,活潑直爽,挺討人喜歡的,在場的人裏就有幾位男士在追求她,不過她一個也沒理,就這第二年,很任性地嫁了一位普通老師,默默無聞,姓什麼叫什麼都沒人記得的那種,據說生了個女兒?她手裏握著兩條藥礦線,當時市場內常見的一批藥劑原料都來自於她的藥礦,後來惹上了一次大麻煩。說是市面上有一些藥被查出來有問題,導致不少服藥者精神失常。偏偏這批商界大佬們常用的助眠藥也在其中,最後追根溯源,把鍋給了藥礦。但這其中牽涉到很多利益,消息捂得很死,最終悄悄把那兩條藥礦線廢了,那位女士進了監獄,第二年自殺了。”

  喬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有點巧的是,我剛才說的那位用藥過量去世的貝爾先生,他吃的止疼藥,也在這批有問題的藥裏。”

  ……

  尤妮絲的動態日記不算短,前前後後拍了四節。他們花了半個多小時,終於看到了尾聲。

  喬重點介紹了七八個人,每個人的事情單獨看來好像沒什麼,不算離奇。但湊在一起確實會讓人多想——這些跟德沃•埃韋思相識又被介紹給曼森家的人,各個都死得很匆忙。

  “他們每一個出事之前,老狐狸都或多或少有些表示和舉動。”喬說,“查的東西越多,越證明他那些反應不是巧合。其實還不止這些,這次聚會上還有幾位,只不過錄視頻的時候不在樹蔭下,尤妮絲說有的去了洗手間,還有一對夫妻因為有事耽擱來得晚——”

  說話間,尤妮絲的鏡頭裏突然傳來了嗒嗒嗒的腳步聲,聽上去像是什麼東西跑過來了。

  喬倏然住了嘴。

  一個小鬼的聲音傳進鏡頭,由遠及近,“姐姐!你!又!偷!拍!不是說這邊不准亂拍嗎!”

  “噓噓噓噓——”尤妮絲連噓幾聲,警告那個小鬼小聲一點,接著鏡頭一轉,無奈地說:“老天,傻子來找我了!”

  然而她轉的時機不太巧,剛巧被那發射過來的小鬼撞到了,鏡頭一陣天旋地轉,然後咣當一下,掉落在地上。

  “草?還有這段?我昨天怎麼沒看見這段……”喬尷尬地摸了摸鼻子,“我對這一幕真是印象深刻,我沒刹住車撞在她後膝蓋彎了,她腿一軟沒把住平衡直接跪下了。還好有樹籬擋著,沒有被那些人看見……但她可能從沒丟過那樣的臉吧,非常生氣。後來我被尤妮絲女士揍得很慘。”

  “姐姐對不起。”

  鏡頭裏迷你版的金髮小少爺把臉懟到了鏡頭面前,看起來嚇呆了,慌裏慌張要扶尤妮絲,又因為尤妮絲作勢要抽他,扭頭逃竄,沒跑幾步又硬著頭皮回來。

  尤妮絲撿起了鏡頭,忙亂間忘了關。就那麼往領口一夾,一瘸一拐地穿過樹籬和花園,找了個水池清洗了一下手掌和膝蓋沾的灰。

  洗乾淨後,她冷笑了一聲,轉頭就要去捉傻弟弟來揍。

  “這就沒什麼了,我關了啊。”喬少爺捂著臉,打算把黑歷史關掉。

  結果就在他要收起螢幕的時候,鏡頭裏,尤妮絲沖出一排樹籬,差點兒撞上一個人。

  那是一位漂亮的女士,她被尤妮絲驚了一跳,為防撞上,下意識朝後退了兩步,被跟在身後的一個高個兒男人握著肩扶住了。

  看他們走的方向,應該從曼森莊園正門過來的,是喬口中那對“有事耽擱姍姍來遲的夫妻”。

  螢幕中,尤妮絲的聲音響起來,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抱歉,我走得太急了,沒看到你們拐過來。”

  差點兒被撞到的女士擺手笑了笑,將散落的一縷頭髮挽到耳後,漂亮的雙眼彎起來,連眼角的一枚小痣都因此變得溫和又生動:“那我也該說抱歉,花園很漂亮,我一直在東張西望。”

  那個扶著她的高個兒男人斯文英俊,沖著尤妮絲這邊點頭打了個招呼。

  尤妮絲給兩人讓開路,匆匆去追樹籬間流竄的弟弟,只是沒走出兩步,又轉頭看了一眼。

  剛才那對夫妻又出現在了鏡頭中,只不過這次是背影,走得遠了一些,不一會兒又停下了。

  那位女士繞到了丈夫身後,輕推了推他的背說:“你走前面,這樣萬一我再走神,倒楣的就不是別人了。”

  男人個子很高,被推也沒動,轉頭看她,“嗯”了一聲表示贊同,“背後沒人抵著,撞完你就該坐地上了,倒楣的當然不是別人。”

  女士:“……”

  鏡頭外的尤妮絲笑了一聲。

  沙發上的顧晏看著那對夫妻的臉,眉心慢慢蹙了起來。

  尤妮絲終於意識到視頻還在拍,抬手關了鏡頭。

  客廳內的全息螢幕驟然一暗,光影都消失了。

  顧晏眉心還沒鬆,腦中正要冒出一些什麼念頭。

  緊接著,身邊的燕綏之突然開了口,說:“喬,幫個忙。”

  顧晏轉頭看向他,就見他目光依然落在剛才那對夫妻所站的地方,有些微微出神。

  “嗯?”喬少爺愣了一下,“哦好的,什麼忙?”

  “把剛才那段重放一遍。”燕綏之說。

  “當然可以。”喬重新調出影像,一邊調整進度一邊說:“這段怎麼了?有什麼細節我沒注意到嗎?”

  燕綏之有一會兒沒答話,直到全息影像在喬的拉動中快速前進,尤妮絲的背景音被拉得高而尖銳,他才回過神來,狀似平靜隨意地答了一句:“哦,沒什麼細節。只是想再見一見那兩個人,讓顧晏也見一見。”

  影像在話語間已經調到了末端,鏡頭再次抖晃起來。

  那是尤妮絲在追竄進樹籬的弟弟。

  然後又是拐角,又是一陣輕輕地驚呼,又是急刹的腳步聲……

  那對夫妻距離鏡頭很近,也離沙發上坐著的三人很近。

  也許只有一步之遙。

  他們站在那裏,沖著燕綏之的方向彎起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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