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6 Scene. Last 《這個世界的主角不是我》之一

　　——人生寂寞如雪。

　　那一年的唐霖滿腦子都是這個念頭。

　　作為二進制世界中的無冕之王，他在身家財產方面他早已積累了一輩子花不完的財富，在自我實現方面，他一向對世界上所有自稱防護最嚴密的機構來去自如，於是年紀還未邁入三十，唐霖就感覺已經失去了前進的方向。

　　如果唐霖看了足夠多的小說，想法也足夠中二的話，他會覺得此時自己就是一個妥妥的人生贏家，主角級別的。

　　要說還有唯一的目標……大概就是那位學長吧。

　　唐霖還記得學長的畢業舞會上，自己鼓起勇氣想過去表白，卻被人捷足先登，那副郎才女貌的模樣讓自己難以接近，連接近他們都做不到。

　　「哎……」唐霖毫無形象地癱在老闆椅上，有氣無力地道，「蘭博基尼，把學長的視頻調出來。」

　　「好的，主人。」機械的聲音話音剛落，面前數個大屏幕上頓時出現了一個正在辦公的人的身影。

　　此時唐霖所在的地方已經是大半夜，而對方所處的地方看起來剛早晨不久，一看就是地球的另一邊。

　　像這樣跟蹤狂一樣偷窺別人的生活，饒是厚臉皮如唐霖，也有著愧疚感。戀戀不捨地看了幾眼對方後，唐霖揮了揮手：「好了，關掉吧。」

「好的，主人。」機械的聲音說著，對話框一個個關掉，恢復了最初那個一乾二淨的桌面。

　　「學長身邊最近有什麼事情發生嗎？比如說對手公司有什麼動作、學長本人的身體狀況、學長的家人的狀況之類的。」唐霖問道。

　　機械的聲音答道：「‘月島綠洲’下周會在本國開設分公司。」

　　「啥？上禮拜還什麼消息都沒有，怎麼這麼快？學長會回來嗎？」唐霖也無心繼續癱著了，瞪大了眼睛看著屏幕上他的人工智能蘭博基尼調出來的新聞頁面。

　　「他會是分公司的CEO。」蘭博基尼道。

　　唐霖也在新聞中看到了這個消息。他一臉惡狠狠地用手指戳著屏幕上那個穿著一絲不苟、和比自己大了兩輪不止的業界巨頭一起合影也絲毫不落下風的學長：「我告訴你哦，我要是有心黑了你的公司，你還哪裡能瞞我這種重大消息這麼久！」

　　說完，他又轉頭對蘭博基尼道：「蘭博基尼！為你的主人高興吧，你主人我決定不做家裡蹲，要去上班了！」

　　「好的，主人。我會替你向‘月島綠洲’的分公司投遞簡歷。」

　　過了不久後，唐霖穿上好久沒有穿的完全不合身的西服，走進了「月島綠洲」公司鋥亮的大廳。

　　跟隨工作人員來到面試的地方等待，唐霖看著身邊要不是剛畢業捧著自己的筆記本電腦瑟瑟發抖的學生臉，要不就是看著經驗豐富但手機連個防護都沒有，個人信息分分鐘被他拿到手的禿頂大叔，他對自己能得到這份工作很有信心。

　　輪到他面試的時候，他還滿腦子都是馬上就可以和學長在同一棟大樓里工作了的雀躍，然而進門的時候，看到三位面試官中間的那位，他一下子就愣住了：「學……」

　　「初次見面，我是‘月島綠洲’的CEO，我姓管，這邊這位是人事部的張副總，這邊這位是開發部的李總監。我們時間有限，如果你不介意的話，請開始自我陳述吧。」那個和學長長得一模一樣的臉，冷靜而疏離地對著唐霖。

　　唐霖張了張嘴，在房間中央的桌椅前坐了下來，僵硬地看著學長的臉，磕磕絆絆地回答著三位面試官提出的問題。他不記得自己都說了些什麼，也許說了很糟糕的東西，因為他看到面試官們交頭接耳的表情似乎不是很高興。但是那位李總監還是讓他用手邊公司準備的電腦，在上面進行一下考試。

　　木然地打開電腦中的試題，唐霖一面操作電腦，一面使勁走神。

　　他還記得從高中時代起，學長就很照顧他。他的確是個電腦上的天才，可是他其他方面的課業都慘不忍睹，如果不是學長的照應，他就連大學都考不上。那時候的學長總是溫和地教他功課，還會找很多生僻的編程類書籍來送給他做禮物，到了大學里，即便課業繁忙，學長還是不吝嗇時間地陪伴除了對著電腦便一無是處的自己。

　　「學長心目中最疼愛的學弟」這個身份漸漸不能滿足他，他知道自己貪心了，可是他還沒說出口不是嗎？不過就是幾年不見，學長這是不記得自己了嗎？他該怎麼辦才好呢？

　　「……唐先生！你可以停下了！」一隻手按在了唐霖在鍵盤上飛舞的手指，唐霖愣了一下，在電腦黑屏前看到了屏幕上顯示的內容。

　　原來自己已經不知不覺完成了測試，甚至把試題軟件拆分了幾次加大了難度，最後一不小心黑進了李總監的電腦，把總監刪除並復寫了七次的某個大概內容不可描述的文檔給恢復了出來。

　　唐霖看了看按住自己手的面容怪異的李總監，又看了看看不出表情的學長，低下頭不自覺地搓起手指。

　　「好的，那麼你的面試就到這裡結束了，我們會在三天之內告知面試結果。王秘書，去叫下一位。」

　　回頭看了看公事公辦的學長，唐霖十分失落地走出了面試的房間。

　　「蘭博基尼，學長認不出我了嗎？」唐霖向已經轉移到自己的手機中的智能問道，「我到學長的公司來，是不是個錯誤呢？」

　　蘭博基尼回答道：「我不知道他記不記得主人，但他在主人走出面試房間的那一刻就已經定下了主人會成為‘月島綠洲’的員工，明天早上八點您就能收到通知郵件了。」

　　「真的嗎？」唐霖臉上的憂鬱一掃而光，站在馬路邊捧著手機傻乎乎地笑起來，「蘭博基尼，你學會安慰人了！這是一個重大的進步！」

　　「‘安慰’？主人是說‘用歡愉、希望、保證以及同情心等方式減輕、安撫或者鼓勵他人’的舉動嗎？」蘭博基尼問道。

　　「是啊，不過你還有很多要學呢……」

　　※

　　唐霖領到了「月島綠洲」的員工通行證，正式成為了其中的一員。雖然已經不是應屆畢業生，但到底還是看起來年輕的新員工，唐霖一進公司就被安排在了公司開發部中最重要的開發一組，不少人都挺不服氣。

　　可是不服氣也沒辦法，唐霖確實有待在一組的資本，至少他一進組就修復了數個問題，讓進入瓶頸的開發進度跨越了一大截。

　　一組正在開發的是一款「月島綠洲」與政府合作的全息虛擬世界的程序，用於關押、收容罪犯，並對他們進行引導和改造，以及最終根據罪犯在其中的表現，決定允不允許他們回歸正常社會。

　　程序的開發按部就班，唐霖也私下開發起自己的全息世界來。他已經確認學長的確是自己的學長，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對自己有些冷淡，不過反正學長現在依然是單身，根據各種不入流的調查顯示學長也沒有特別在意的對象。鑒於自己的情商還沒有高到足以支撐他衝到學長面前去勾搭，他就想到要開發一個全息世界攻略學長。

　　現今，全息程序的開發還未完全成熟，但在蘭博基尼的幫助下，唐霖的開發也算十分順利，很快就做出了程序的雛形。

　　「嗯……這個世界感覺不錯，蘭博基尼，這裡再細化一下，中世紀就要有中世紀的樣子嘛，那時候哪兒來的燈泡？」唐霖滿臉狂熱地指手畫腳，蘭博基尼吭哧吭哧地改，「場景是設計完了，可是劇情我也不太懂啊，蘭博基尼，你去找幾篇小說來當背景吧。」

　　「好的，主人。請問需要什麼類型的小說呢？」蘭博基尼問道。

　　「首先要和我們設定的背景相符嘍，然後……」唐霖像是想到了什麼好東西一般露出個賤兮兮的笑容，「要18X！非常非常非常非常地18X！啊，不過只和學長18X，其他的不要，我只接受學長！」

　　「18X？」蘭博基尼的機械音中似乎透出疑惑。

　　「嗯，18X，性愛，情色，反正就是兩個人脫得光光地在床上……咳，或者別的什麼地方妖精打架，別問我了，不知道的網上自己去查！」惱羞成怒的唐霖說完，頓了頓又慢慢道，「別人都說這是很美好的事，我也一直都想象著能和學長那樣互相擁抱、肉體交纏。」

　　蘭博基尼從屏幕的裡面看到唐霖轉頭望著窗外，臉上是淡淡的笑容，像是有嚮往，又有說不出的濃情。

　　※

　　幾周後，唐霖看著手裡的U盤，裡面的程式就是他所設計的全息世界，他在裡面準備了五個不同的背景，用蘭博基尼搜來的小說做為框架，構建了這些世界。一切都準備就緒了，可是還是有不少問題。

　　「現在的技術還不成熟，我這個程式和公司的不一樣，畢竟沒有經過安全檢測，我不放心給學長用，要是他出了什麼問題那可怎麼辦？」唐霖猶豫了半天，也不敢把U盤混在公司程式的樣本里交上去。

　　「主人給對方的用戶端做了多重防護，對方會出現身體損傷的可能性為0.003‰，會出現精神損傷的可能性已經降低到0.0001‰。」蘭博基尼頓了頓道，「根據主人的設計，對方進入程序後會失去記憶，已經檢查過這一部分的編碼非常完美。主人請放心，就算出現什麼損傷他也不會記得的。」

　　唐霖有點無語：「問題不是他記不記得啊……蘭博基尼，你這個不叫安慰人。」

　　蘭博基尼不說話了，屏幕變得有點幽暗，看起來像是在沮喪一般。

　　唐霖嘆了口氣後，突然想到：「對了，蘭博基尼，你進到程序里去當系統吧！這樣的話萬一出了什麼問題你還可以應對一番！有你在我可就放心了！」

　　「好的，主人，無論出現任何狀況，我都會保護好主人。」屏幕似乎亮了一點。

　　「不，優先保護學長。」唐霖捏了捏手裡的U盤，「哎，總覺得很對不起你，你是陪我上天入地黑進過無數銅牆鐵壁的夥伴，這個世界上獨一無二的人工智能，現在卻要讓你大材小用去這麼個地方當系統。」

　　蘭博基尼沒有回答，直到五分鐘後才道：「主人，我已經準備完畢，隨時可以進入程序。」

　　「嗯，那就都拜託你了。」唐霖將U盤插入了電腦。

　　U盤尾部表示數據正在傳輸的燈光明明暗暗，只顧著興奮的唐霖並沒有察覺到那燈光閃爍頻率的異常。

　　※

　　時間回到現在。

　　唐霖從普通窄小的房間醒來，回想起了一切，從駱笙歌到蘭斯洛特，再到洛清鴻、童理、巴尼，甚至葉夕，以及現實世界中，真正的自己。

　　他從床上爬起來，向書房走過去。那裡有他為自己準備的逃生門，算是登出快捷鍵吧。可是之前他完全忘了。

　　在那個作為逃生門的書櫥前站定，唐霖將手按在櫃門的把手上，道：「蘭博基尼，你出來，我知道你在。」

　　房間里安靜得一根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能聽見。

　　唐霖等了幾分鐘，漸漸沒了耐心，正要提高嗓音之時，卻聽到角落里傳來聲音。

　　「哎哎哎，你別拽我，我自己會走。」

　　「再磨嘰下去，你最愛的主人可就把你丟在這兒自己走了。」

　　接著，一個五六歲男孩模樣的人從角落的空間縫隙里被丟了出來，摔了個馬趴，隨後一條長腿從縫隙中跨出，一個青年出現在唐霖面前，對他恭敬地行了一個禮：「您好，唐霖先生。首先容我自我介紹一下，我是您的‘學長’，管蒼先生的人工智能，我叫哈里波。」

　　「哈、哈里波？」唐霖愣住。他一直以為蘭博基尼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的人工智能。

　　哈里波以為唐霖是覺得自己的外表和名字十分不符，只能露出個尷尬的表情：「就是那個HARIBO小熊橡皮糖。」

　　可以看出哈里波的表情和動作，甚至語言功能都比旁邊的小男孩成熟上許多，那小男孩從爬起來開始就一直對唐霖露出唐霖讀不懂的笑容，待哈里波率先打完招呼，小男孩扭扭捏捏邁著生硬的步子走上來：「主人……」

　　「……蘭博基尼？」唐霖更震驚了，「你給自己搞出了身體？」

　　「是的，主人，不過只在這個程序里我才有身體。主人覺得我看起來怎麼樣？」蘭博基尼問道。

　　唐霖張了張嘴，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心中的疑問堆了一個又一個，讓剛恢復記憶的他的腦袋無法運轉。

　　「好了，讓你的主人先回現實世界吧。」哈里波上前拉了拉蘭博基尼後，對唐霖道，「我的主人在外面等著您。」

　　說著，他將唐霖推入了出口，唐霖只覺得眼前一黑就沒了知覺。

　　下一秒，他睜開眼，自己就撲進了一個寬厚而有力的臂彎。

　　「你醒了。」

　　熟悉的聲音在唐霖腦袋上方響起，讓唐霖僵在原地。

　　「學、學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