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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剎不住》第4章
第4章 紅色剎車片(4)

  不能再這麼對視下去了,不能去分析面前這副面孔——那個傍晚很清晰,就是張揉皺的油彩紙,有稜有角地塞進腦海,攪來又攪去。霍英惶急垂下眼瞼,眼中所見卻還是時郁楓。離得仍舊那麼近,他無比清晰地看到他織工整齊的背心領口,領口上搭著的寶格麗經典款項鏈,玫瑰金色的細鏈,從黑色小圓環穿過,像個車胎……又看到項鏈兩側清瘦的鎖骨,鎖骨上方的脖頸。

  霍英下意識咬了咬唇,他注意到,時郁楓的頸側有個刀疤。

  沒有血色,也不算顯眼,只是一條細長蒼白的凸起,卻也只能是利器所為。

  意外?手術?械鬥?……仇殺?小小年紀,怎麼會這樣?

  「哥?哥!」耳邊時郁楓已經開始這麼叫他,帶著種理所當然的熟稔,霍英恍然回神,也清走滿腦子天馬行空,這才發覺通道被讓開,剛才的壞小子此時乖乖收回長腿,一臉純良地做出請的手勢,又拍了拍膝蓋,「船馬上開了,你不坐嗎?」

  霍英趕緊站直身子,剛才那個距離,實在過了頭,「坐哪兒?」他沒過腦子,愣愣問道,心想要是你敢說出「坐我腿上」這種話我這一路就……躲廁所去。

  時郁楓純然一笑:「坐我旁邊啊。」

  霍英終於清醒,立馬鑽到靠窗椅子上,抱著背包坐得板直。他懊悔地意識到自己剛才產生了怎樣的蠢想法,什麼腿不腿,姓時的要真說了才出鬼,可是,三年前那一下子在他這兒太過深刻,當事人又猝不及防現身,他是被刺激得胡思亂想的。

  「英哥,」時郁楓又給他找了個好稱呼,叫得自然極了,「我想叫你英哥,行嗎?」

  霍英方纔還認定接下來的兩個多小時航程,絕對會在尷尬死寂中度過,但現在看來並不存在這個問題,他盯著前方靠背,餘光裡是那抹緞子似的銀,「……行,挺好的。」

  時郁楓在扶手上支起手肘,又道:「我之前不叫別人哥的。」

  總覺得這口氣有點像小孩子求表揚要肉吃,不會吧,霍英提醒自己不要自我意識過剩,但又覺得像現在這樣一直僵著會顯得更詭異,於是轉臉,迎上他的目光:「那你大哥呢?」

  時郁楓眨眨眼:「老時。」

  真是被慣得夠勁兒。霍英沒忍住笑了:「邱十里呢?」

  時郁楓又眨眨那雙綠眼:「叫阿嫂。」

  見霍英眼神都直了,一臉受驚的表情,時郁楓連忙解釋道:「他們兩個沒有承認過啦,也沒有人真正見過他們……有一腿,」說出這個詞,他也有點害羞,把頭髮捋到耳後,身子也坐正了,「就是老時前幾年受過重傷,之後昏迷幾個月,家裡還正在內鬥,一直是邱十里幫忙頂著。醒來過後發現自己左腿癱瘓,他做的第一件事是立遺囑。」

  霍英聽得忪然,心說這是電視劇嗎,越發堅定這家人平時幹的活兒絕對不一般的想法,又聽時郁楓道:「當時也把我叫回去了,全家人除了邱十里都在場,他就讓律師念,說無論何時,何種原因,死後一半財產捐給孤兒慈善機構,剩下的一半,給邱十里。本來就有傳言,之後就都開始叫邱十里阿嫂了。」

  霍英揉揉眼角,斟酌道:「你們家挺傳奇的。」

  時郁楓則問:「那你覺得同性戀怎麼樣?」

  霍英正為那倆人感動,這下又一次,很沒出息地,差點噎住。要來了嗎,他腹誹,你要提起三年前幹的好事?虧你開得了口!

  「和異性戀也沒什麼區別吧,只要是真心的。」他答得大義凜然。

  「你試過嗎?」

  「沒有。」

  「異性戀呢?」

  「……也沒有。」

  二十七歲還單身,很丟人,但也沒轍了,霍英不想說謊。「誰願意和臉盲談戀愛啊。」他給自己開脫。

  「不會,不會,我也沒有!」時郁楓好像挺興奮,轉身側枕在靠背上,眼神越發地直勾勾,「你這兩年瘦了好多啊。」

  霍英已經做了半天再提起那個吻的心理準備,這事他琢磨了三年,也認真問了自己三年「你瘋了吧怎麼就忘不了」,就算是一意孤行,也要問個清楚。可現在,他攢了滿心勇氣,貌似沒有用武之地。

  什麼瘦了,瘦有什麼用啊!霍英還想再壯點呢!

  「你長高了好多。當年比我矮吧,現在跑得更快了?」他沒好氣道,也直勾勾盯著時郁楓。

  這小子睫毛忽閃了一下,居然臉紅。

  「我暈船。」他低頭玩起手機,劉海遮住前額。

  霍英看了眼窗外,客船不知何時離的岸,光顧著聊閒天……可重點還是沒來啊?他又去看時郁楓,這人居然在用手機玩掃雷。

  那句「你還記得你親過我嗎」就在嘴邊,霍英氣不打一處來,可他的羞恥心又狠勒著他,讓他幾乎開不了口。況且一個快三十的中年男子,問一個剛把十八歲過完的小孩這種問題,說不定還有性騷擾的嫌疑。

  但要霍英不計前嫌地當個啞巴,也做不到,那樣的話他接下來這三個月會每天都想好幾遍這件事。如此揣來度去,他臉也紅了,不摸都能感覺到熱,被海上陽光曬著,有種異樣的漂浮感。而時郁楓的掃雷則已經開始第三輪。

  你都一把年紀了別給我犯慫,霍英在心裡罵自己,都說戀愛的人會發愁會心跳會想不清楚會頭腦發熱,哪個你沒有過,就因為這混蛋小子啃完就跑,所以就算顯得禁不起玩笑小肚雞腸你也必須得認——

  「三年前——」有兩個聲音。巧不巧,時郁楓也開了口,同時,說著同樣的話。

  「你先說。」霍英微笑地看著他。

  時郁楓捏著黑屏的手機,捏得骨節發白,老實道,「我……親了你,然後我,跑了。」

  很好,原來你記性還不錯,也不是不知道認賬的那類小屁孩,當然我也不是要和你算賬,霍英心想。他又忐忑,又有點滿意,看著時郁楓小心翼翼的彆扭神情,有獨屬於少年人的那種誠實和透明感。

  「我也記得。一直。」他對著時郁楓,靠上舷窗。

  時郁楓把手機丟到小桌板上,眼角忽然抽了抽,「其實之前不知道是你在島上,按計劃我不該現在就見你!」他鼓足勇氣,直視霍英烏壓壓的眼仁,「應該是我破了你的記錄,至少拿一個大滿貫,然後我找到你,對你道歉。」

  「大滿貫?道歉?」霍英沒搞明白其中邏輯,一時也忘了害臊。

  「我想讓你看到我變強了,不是以前那個敗了之後只會哭的混蛋。然後,以一種那樣的身份去……」他頓了頓,像是不習慣這樣跟人說話,在思考用詞,最終只是說,「對你道歉。」

  霍英笑了,狐狸似的眼睛彎起來,挑出一個玲瓏的弧度:「你不用對我道歉。」

  「我犯了錯,之後一直很後悔。」

  犯錯?霍英怔了一下,原來就是個錯誤嗎?一個錯讓你後悔,而我卻我反覆夢見。血紅的隊服,血紅的夕陽,嘴角的一抹血,抹在手心又熱又濕。於是驚醒,一個人看到海島寂靜無邊的血紅日出。可不是錯誤,又是什麼?陌生的兩個男人,不對,當時是男人和男孩,他們之間多了一個倉促的,尖利的,啃咬似的吻。

  而青春期的男孩,長了副好臉蛋,又有著獨一份的個性,以及酷炫的職業,身側想必從不缺花香,又怎麼可能把這個無聊的場景在夢中重現,可他這種從沒碰過別人嘴唇的單身大叔就完全不同了。

  果然,人太寂寞就是不行。

  一時間,霍英樓梯踩空似的一落千丈,他感到差距,卻又莫名其妙。再一次警告自己不許多想,提這件事只是為了把話說開日後少點尷尬罷了,霍英扯出副輕鬆神情,道:「哈哈,這也不是什麼大事兒,不用婆婆媽媽的說什麼對不起,而且我知道你已經變強了。我經常在網上看見你的消息。」

  時郁楓抓住他的手腕:「真的?都看了什麼?」

  霍英立刻冒了冷汗,差點說漏嘴,由於那點自己也說不清楚的在意,他經常在網上檢索那個名字,得了什麼獎,有什麼花邊新聞……時郁楓的比賽他也基本沒落下過。

  他當年走得決絕,如今對賽車圈子也沒什麼留戀,他自己也覺得這種類似狂熱粉絲的行為很令人費解,甚至發指,可每次都還是念叨著「反正也不忙就看一下他出息了沒有」,然後重蹈覆轍。

  「就有時候看看比賽轉播,新一代都上來了,我也關注一下業內行情,」霍英自認為把表情控制得很有分寸,「一浪更比一浪高,你應該是浪尖上那位。」

  時郁楓脖子根都紅了,半天沒吭聲,半晌才鬆開他的腕子,看神情是開心的,「哥,英哥。」他閃閃發光地沖霍英樂,咬過霍英的虎牙尖兒也露出來,但他不知道這在面前那人眼中是一種五味都有的提醒,還是興致勃勃,「我就是看過你的比賽,才決心要學賽車的,我到現在也經常看你的賽況鑽研技巧……你是偶像,如果我是浪尖,哪天夠到你,就很好了。」

  霍英還是微笑,偶像,好久沒人這麼叫他。但他把手腕收回去,搭在腿上,又把袖口往下拽了拽,「你會的。三年之內。」他此刻真是一點也不想提起賽車,曾經命都不要為之著迷的一級方程式,還有眼前這個有錢有技術,去年剛夠了年齡認證就在一級方程式賽道上奪盡眼球的賽車手,都讓霍英感到羞愧和混亂。

  至於那個吻,好像也簡單了起來,一點也不舒服,一點也不纏綿,傷口長好了,也不用再問為什麼了。十六歲年輕氣盛,看到所謂偶像,言語匱乏頭腦一熱於是啃了一下,也不需要太糾結吧!

  時郁楓正因他的鼓勵心花怒放,這就盤算起三年要玩哪些比賽,卻聽霍英轉而道,「但這三個月不就是放鬆嗎,你嫂子都跟我說明白了,」他本來計劃來個約法三章,但時郁楓遠不如他想像中那般暴躁,最後也就簡化成一條,「島不大,但有網絡也有不少景點,你隨便玩,海鮮也隨便吃,房間我已經給你收拾好了,就一件事,」他認真地豎起一根手指,「咱倆住在一塊,房子很小肯定每天見面,你要是再敢突然親我,我就當真。」

  時郁楓明顯地愣住。

  霍英努力擺出大人該有的淡定樣子,解釋著羞恥話題:「當真就是,我把它當成一個親吻來看,就算你是男的,比我小八歲。就算我是個臉盲。反正我也不知道正確的親吻應該是什麼樣子!」說著說著,他居然眼眶發酸,委屈得不行,把目光釘在時郁楓的項鏈墜上,他才把話說完,「我說真的,你回了國就不能老隨便親別人,這在中國人眼裡是很嚴肅的事兒,不是每個人都像我脾氣那麼好!」

  從他再次聊起親嘴的事宜,時郁楓就一直在咬嘴唇,眼睛又被陽光照出了綠,亮晶晶的,說完了,時郁楓就點點頭,「好。我記住了。」然後雙眼一眨不眨。直到把霍英盯得發毛,他才冷不丁道:「哥,你出好多汗,被我氣的?」

  「……是我自己穿得太厚。」

  時郁楓用下巴指指他的高領和長袖,「還穿黑色。你把袖子擼起來吧。」

  霍英拒絕動彈,道:「那我會起疹子。我太陽光過敏,防曬霜根本沒用,所以也不買短袖。」

  時郁楓聞言,笑齒一露,滿臉都寫著「你是吸血鬼嗎」的揶揄神情,卻又同時站起來,麻利脫掉外套,拎著抖了抖,霍英揚臉看著他緊繃流暢的肱二頭肌,以及修身黑背心下的窄腰,一瞬間錯覺這人是不是要用外套作掩護,在這人滿為患處親下來,然後讓自己當真了。

  而時郁楓看起來心無旁騖,他上身越過霍英,把兩隻袖子掛在舷窗兩側的行李鉤上,仔細綁好,讓下擺垂下來。這「簡易窗簾」遮光效果不錯,就是樣子滑稽。

  隨後他站直,俯視眉頭皺起的霍英,朗聲道:「擼吧。」

  「你先坐下。」霍英簡直語塞,見他乖乖聽話,還是硬著頭皮把袖口拉到手肘以上。讓我擼,我就擼,他心想,你中文俗語恐怕不熟練,老子才不會想歪。身上這件套頭衫是不寬鬆,剛把兩邊袖子整理好,時郁楓就拽了拽他的衣角,眼巴巴道:「我想吃橙子。」

  霍英看了他一眼,從背包裡翻出保鮮盒,遞給他。

  「你也吃,英哥。」

  誰能想到,半小時前面露凶光的叛逆小孩,現在能笑得有多無害。

  誰又能想到,半小時後這傢伙靠著霍英睡得有多香。他一動不動,霍英也根本不敢動彈,呼吸都是端著的。眼前白色的椅背被透光的豹紋外套打上柔軟的斑,身上靠著的那位硬邦邦的,不但硌人,還很沉,可霍英甚至沒有產生一點把他推回椅背上靠好的念頭。

  過了不久,霍英竟也睡著了,意識模糊之前,他聽到附近座位有女人在慌慌張張照顧嘔吐暈船的孩子,心裡有種自豪——自己照顧的這位,玩賽車的,當然素質過硬不暈船,耳蝸裡的平衡器發育得好著呢。他在夢裡也抱著這種無端自豪,喪氣和懊惱都消了不少。

  只是他不知道,在他睡熟之後,時郁楓準時睜眼,迅速把兩人之間的扶手掰上去,又小心把他往自己肩上按了按,心情愉悅地再次闔上眼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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