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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學中心裡,各個部門的工作人員都忙忙碌碌,我也不例外,專心致力於手上課
題。這次的遺傳學試驗快近尾聲,忙完這一個月可以放個大假,帶寶寶去馬爾代夫
玩一趟。麻省的冬天並不太冷,不過比起香港,十一月底的氣溫仍是低了些。我這
個土生土長的香港人在這裡待了這麼久,總算開始適應,不過有機會的話,還是希
望在冬天裡享受一下溫暖的陽光。
想起五年前剛來美國,舉目無親,幸得麻省學院的醫學研究中心肯接納我,而且薪
俸優渥,更重要一點,這裡可以為內部員工提供優惠醫療服務,正適宜姑姑療養。
躲過華定思將姑姑帶到美國,我已身無恆產,美國雖有親友,亦絕非我們能夠投
靠。姑姑自昏迷中醒來仍需長期治療,她從來要強,斷不肯寄人籬下,研究中心提
供這樣條件,正是我們急需,於是簽下十年賣身契。
工作很累,還要兼顧姑姑,一年後寶寶又告出生,經濟狀況驟然緊張起來,那幾年
著實過了段清苦日子。
我自小長在豪門,從沒為金錢計較過,直到這時才知為生計發愁,幸虧這顆腦袋尚
算靈光,十年醫科沒有白讀,在這裡賺得一席之地,其中心酸不在話下。以前一擲
千金的日子,如今想來恍如隔世,今日的邵悠然早已非邵家大公子,同眾人一般,
終於學會為五斗米折腰。
好在社會越來越注重個人才能,不必擔心懷才不遇,只要吃得苦,總能得到回報。
付清姑姑的醫療費,今年的荷包總算不再拮据,可以出個遠門,讓寶寶見識一下南
國風光。
分子遺傳學試驗最是麻煩,無菌室裡不易進出,一身潔淨服穿上脫下殊為不便,如
非必要,我往往在裡面一呆就是半天,節省掉許多時間。
今天這幾個細胞培養下來已耗時不短,待我從實驗室裡出來,天色已近黃昏,顧不
得飢腸轆轆需補充能量,趕忙收拾東西下班,寶寶還在托兒園裡等我去接。
「嗨,然,你總算出來,我已等了你一下午。」
我剛要衝出門,就見同事維爾進來,見我拿著車鑰匙,問:「要去接寶寶?」
我點點頭,「是,今天有些晚了,寶寶恐怕已等得著急。你有事嗎?」
整個研究院裡誰都知道邵悠然愛子如命,維爾曾與我同在一個研究小組,看著寶寶
出生,更是清楚,對於我不耐的語氣並無介意,笑道:「沒什麼急事,只是寶寶的
檢查結果出來了,想必你急於知道,所以送過來。」
他一邊說一邊遞過一紙報告,「放心,沒有任何問題,寶寶健康得似只小老虎,只
有一點與常人有些不同……」
他頓一下,看我驚惶得變了臉色,才笑呵呵安撫道,「他的智商是常人兩倍,然,
你的兒子是個天才。」
我鬆口氣,向他道謝:「謝謝你,維爾,每年寶寶的體檢都這麼麻煩你。不過我可
不希望他太聰明,做人還是普普通通最好。」
我接過報告看了看,一切正常,放下心,塞進手提包。
維爾聳肩微笑,「所以你給寶寶取名若愚,然,你們東方的哲學還真有意思。」
鎖好辦公室門,我們並肩站在走廊裡,維爾問,「然,要不要一起吃晚飯?我知道
一家餐廳會做很好喝的廣東煲湯,還有兒童遊戲間,寶寶一定喜歡。」
我一怔,立即推卻,「不了,我答應寶寶今晚做南瓜餅給他,謝謝,明天見。」
裝作看不見維爾臉上失望的神色,我急匆匆離開,身後熾熱的視線釘在背上,直到轉過拐角才遮掉。
一朝遭蛇咬,十年怕草繩。當年一場戀愛讓我家破人亡,從此對愛情免疫,遇到有心者,一律退避三舍。現在的我,只想將寶寶平安帶大,再不求其他。
至於維爾,那是個好人,開朗熱情又肯付出,只可惜,我心如死灰,已沒力氣再愛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