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上)
半月一過,我已徹底康復,開始上班。這日剛到研究室便被眾人圍住,噓寒問暖,
擾攘好一會兒才動手工作。查看一下我住院期間的試驗記錄,指出幾項不足,同助
手們探討。
忙忙碌碌一天,累得人困馬乏,卻覺充實無比,比起在家中當米蟲的日子,不可同
日而語。
實驗已進行過半,極其順利,但仍不能令我滿足。我只盼早早結束研究項目,好取
回悠園,再不與華定思有甚瓜葛。
為此我試圖改進目前試驗方法,但談何容易,百尺竿頭更進一步,自古便最難得。
我只得求助麻省研究中心,打探關於幹細胞研究的最新進展,恰被老好人維爾接
到,立刻殷殷問候,滿是關切。
我心頭一暖,又不由遺憾,若我能愛上他,該是何等愜意的生活。
維爾不愧是維爾,一聽我講述試驗難處,立刻幫忙思索,推薦幾本最新論述給我。
「然,這些書裡有最新的研究成果,或許可以給你借鑑。香港大學前幾日派人過來
做學術交流,帶了幾本回去,你不妨去學校借借看。」
「維爾,謝謝!」
「能夠幫到你是我最大的幸福。」
「……抱歉!」我歉疚,因不能回報於他。
話筒彼端突地沉默,片刻後道:「然,不必道歉,一切是我自願,請將我當作你的
好友,不要讓我的愛成為你的負擔。」
我放下話筒,半晌無言。
我命秘書與港大醫學系聯繫,得知那幾本書已收入圖書館中,立即前去借閱。
港大圖書館收錄的學術資料一向豐富,我在這裡任教時最愛在此流連。還記得那一
日,我在一排書架上抽出一本書來,恰巧對面也有人借書,從書架的空隙間露出一
張英俊的面孔,四目相視,一見鍾情。等我辦完借書手續站在門口,他已從裡面追
出來,向我搭訕。
「我叫華定思,可否請你喝一杯咖啡?」
我含笑應允,就此萬劫不復。
圖書館門口人來人往,一人不小心撞到我肩膀,將我自回憶中驚醒。我定一定神,
將滿腦舊事丟到爪哇國去,進去找書。
因事先與這裡的管理主任打好招呼,借書手續很是順利,我拿到那幾本資料向外
走,經過諮詢台,聽到有人問:「講述五代史的書只有這幾本嗎?」
聲音溫潤,仿若故人,令我一愣,不由扭頭去看。
「林勳……」我大喝一聲,驚得那人回頭來看,怔住。
「悠然?!」
話聲未落,我們已相擁在一處。
「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阿勳抓住我雙肩,仔細端詳,雙目濕潤,「你跑到哪兒
去,一點音訊也無?」
我笑,「你何嘗不是到處跑,天涯海角,叫人哪裡尋去。」
說罷相視大笑。
笑到一半,阿勳拉住我向外走,「快快離開,那圖書管理員當我倆神經病,已開始
翻白眼。來,我們找個清淨的地方細談。」
校園門外諸多咖啡室,我們尋一處坐下。
阿勳對當年邵家之事耿耿於懷,揪住我細問這幾年遭遇。我對這五年生活輕描淡
寫,目前境遇更是數語帶過。其實許多事並非有意瞞他,但時過境遷,他已幫不了
我,又何必讓他聽後徒然心憂。
果然,只聽了些許,他便皺起眉頭,我暗嘆,轉移話題。
「我曾試圖聯絡你,但一直無你音信,你到底去了哪裡?似乎那次中東之行後你便
如人間蒸發一般。」
「那時中東不太平,考古工作只進行一半便告暫停,隨後,隊長凱文斯教授邀我往
美洲去尋訪古文明。邵家出事時我正在南美腹地的荒野中。」他面容凝重,充滿懊
惱,「若早知阿烈會闖出這麼大禍,我說什麼也不會離開。」
我心裡咯噔一下,問「阿勳,你當年怎會突然離開,連聲招呼也沒有,可是發生什
麼變故?」
他沉默片刻,苦笑,「家中出現一則意外,令我尷尬異常,只想逃到無人之地,再
不回來。這幾年四處遊蕩,直到兩年前才在大陸定居,目前在陝西省文物研究所學
習修復古文物。這次回來,是幫研究所同港大歷史系牽線,舉辦學術講座,順便為
考古工作籌集一筆資金。」
我忿忿不平,道:「你這興趣最是燒錢,你不思營生也就罷了,偏把所有財產轉贈
林烈,自己不留一分,不然的話,何用你四處籌錢,只林家股票分紅便足夠你買下
一座博物館。」
阿勳將咖啡攪動半晌,送到嘴邊又放下,長嘆一聲,「悠然,你不知道,我並無資
格繼承父親遺產。」
我不明所以,「此話怎講?」
「我不是父親親生。」
這話著實離譜,他與姨丈父子長得一般無二,怎會不是親生,我大惑不解,但看他
面色沉重,便知其中必有內情,然雖諸多疑問,卻不敢深問,唯恐揭人陰私,觸他
心裡傷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