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突破口
飛機落地M省時,天已經徹底黑了。
時進頭昏腦漲地走出機場, 隨著卦二上了這邊接應的車, 閉目癱在了汽車後座上。
“讓你別一直盯著那些密密麻麻的字看, 現在好了, 這還沒見到徐川呢,你自己先亂了。”卦二從車上的小冰箱裡拿出一瓶水往他額頭上一貼,問道, “精神點沒?”
時進被冰得一抖,忙擺頭甩開額頭上的水瓶,有氣無力地說道:“我也不想這樣,徐川這人腦子聰明, 做事謹慎,嘴巴還緊,我不早點想出個突破口針對他, 等真和他見了面,我怕會無功而返。”
“怕什麼, 我看你就是把事情想得太複雜, 徐川現在就是咱們手裡的螞蟻,想見隨時都可以見, 你一次撬不出話, 去兩次總可以吧,他遲早會露出馬腳的, 你別太擔心。”卦二安撫, 收回水瓶擰開, 又給他遞了過去。
時進道謝接過,仰頭喝了一口水,望著汽車頂,在心裡嘆氣。 可廉君還在B市等著他回去,他沒那麼多時間和徐川耗,還是得想辦法速戰速決。
……
汽車駛入滅在M省開的一家酒店,卦二給時進開了個總統套房,安排他住了進去。
“我和卦五也會住在這一層,這一層的所有工作人員都是君少調過來的保護人員,安全可以保證,你可以放心休息。”卦二邊送時進進屋邊說明情況。
時進聞言看了一眼走廊上路過的高大清潔工,眉毛抽了抽,謝過卦二後提著行李進屋,關上門給廉君撥了個報平安的視頻電話。
電話依然是秒接,畫面出現後,廉君先打量了一下時進的氣色,見他表情蔫蔫的,皺了眉,問道:“怎麼了,很累?”
“不是。”時進忙搓把臉讓自己精神起來,回道,“我這是用腦過度了,來的時候我一直在思考該怎麼撬開徐川的嘴,但想了一路,都始終想不出個頭緒。”
他這邊對徐川的信息掌握得實在太少了,他看似知道了很多東西,但那些東西卻又很有可能都是徐川也知道的,畢竟徐川是時行瑞的心腹,還親歷了當年那些事,掌握的東西肯定比他多。他這次來是想從徐川那裡知道一些關於徐潔和過去的信息,如果徐川像當初被抓時那樣,採取沉默抵抗的政策,那他這趟就算是白來了。
廉君見他這麼苦惱,手指點了點輪椅扶手,突然說道:“你出發的這段時間,我仔細看了看時行瑞、徐川和徐潔的資料。”
時進一愣,本能地掃了一眼他面前的書桌桌面,見上面還放著幾份沒看的文件,微微攏眉,說道:“你怎麼想起來看這些了,你還有好多文件沒批呢……”
回到B市之後,其他人都或多或少地休息了一陣,就只有廉君仍是每天文件不斷,忙個不停。 他雖然沒怎麼過問過廉君工作上的事情,但也能猜到廉君最近肯定壓力超級大。 現在道上的局勢因為九鷹和鬼蜮的解體而動盪不已,隨時有爆發衝突的可能,留給滅安穩轉型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在一切衝突爆發之前,廉君必須想辦法把轉型完成。
每次他去書房,廉君手裡都有等待處理的工作,而且現在廉君還要抽出上午的時間去治療鍛煉,時間就變得越發不夠用了。 現在廉君抽出工作時間,幫他看了一遍資料,那他晚上肯定又要加班了。
“今天沒多少文件送過來,不耽誤事。而且現在卦一回來了,他可以幫我分擔一點。”廉君一眼看穿他的想法,緩下聲音安撫了他一句,然後把手裡的資料拿了起來,說道,“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我說點我的猜測,你可以當一個參考,當然,我不是要干涉你的私事,只是想試試看能不能幫到你。”
……這世上怎麼會有這麼體貼的人。
時進看著廉君低頭抽資料的模樣,心裡軟軟的,恨不得穿過屏幕抱住廉君親一口。
每次都是,只要是他遇到了困難,廉君都會或主動或偷偷地給他幫忙,而且廉君幫忙歸幫忙,行事卻十分有分寸,從來不會干涉他的決定,或者對他的事情指手畫腳。
突然好想回到廉君身邊去,如果沒有這些破事就好了。
“我想你了。”他忍不住開口,表情都垮了一點。
廉君抽完資料見到他這表情,聲音越發低緩,略帶安撫地說道:“我也是。”
兩人短暫沉默了一會,時進調整好情緒,又開口說道:“我會盡快回去的。”
廉君揮了揮手裡的資料,笑著說道,“我現在就在幫你盡快回來。”
於是時進也笑了,臉上趕路的疲憊一掃而空,邁步走到沙發邊靠躺下去,找了個支架把平板架起來正對著自己,說道:“那你說,我列了一下午時間線頭都列大了,你幫我開拓一下思路。”
廉君看著他躺下的愜意樣子,放了心,放下資料說道:“我的猜測有三:一,徐川和徐潔雖然是親戚,但徐川應該並不算是徐潔的長期盟友;二,徐川一直在為時行瑞做事,但他和時行瑞之間可能存在著信任危機,時行瑞對徐川有所防備;三,結合以上兩點,我懷疑徐川根本不知道你母親和簡進文的關係。”
時進聽著聽著就躺不下去了,坐起身目瞪口呆地說道:“你這些結論是怎麼來的,資料裡沒寫啊。”他現在可就是因為不知道徐川到底掌握了多少信息,把不准徐川和徐潔之間合作關係的牢固程度,才遲遲無法決定談話的切入點的。 如果廉君這些猜測成立,那他還想什麼切入點啊,對著徐川一頓信息轟炸就可以了。
廉君看著他瞪大眼顯得有些傻的表情,詳細解釋道:“利益變動不會騙人,我不止看了調查資料,還看了瑞行從成立到現在的各種利益相關的資料。從瑞行的股權變更和收益分配情況來看,徐川和時行瑞互相絕對信任的時期,是從時行瑞成立瑞行,到徐潔生下時緯崇後半年,在這之後,徐川從時行瑞的利益合夥人兼律師,變成了單純的律師。通俗點說,就是在這個時間點之前,時行瑞是在帶著徐川做生意,兩人互惠互利,而在這個時間點之後,時行瑞變成了僱傭徐川,單純的以上級的身份給徐川發工資。”
瑞行的資料?
時進意外,然後恍然大悟。 他怎麼就忘了,瑞行作為所有人盯著的利益中心,可承載著不少秘密。 他之前光在意調查資料去了,反而忽視了這麼大的一個信息提供器。
他拍了拍腦袋,收斂思緒又想了一遍廉君的話,注意力定在了其中一點上——徐潔生下時緯崇半年後,那不就是時行瑞拋棄徐潔的時間嗎?
下午重新翻看調查資料時他就發現了,如果真的計較起來,其實徐潔也能算是時行瑞眾多女人裡比較特殊的一個。 除了雲進,其他女人時行瑞都是等對方懷了孩子就直接拋棄了,等生了再回來看一眼,只有徐潔不一樣,時行瑞在她生下時緯崇之後,甚至像是普通的一家三口一樣,和徐潔同居了半年。
以前他從沒懷疑過這點,覺得時行瑞這樣,是因為第一次當父親,心裡還有那麼點良知,所以才會對對徐潔表現得稍微“長情”一點,但現在看來好像又不是。
所以這個時間節點肯定發生了什麼事情,導致了時行瑞拋棄徐潔,並給徐川“降級”,但發生的事肯定又不算太嚴重,沒有觸及到時行瑞的禁區,不然時行瑞早就把兩人撇開了。
會是什麼事呢……他想著,忍不住抬眼看向了廉君。
廉君安靜的等他思考完,見他又抬眼看了過來,才又解釋道,“至於徐川和徐潔的關係,從徐川對待時緯崇和對待其他幾兄弟沒什麼差別的態度,和他明明有機會對時行瑞的遺囑做手腳,卻一直沒有動作的情況來看,他和徐潔應該只是在某個時間段,因為親戚和利益的關係有過幾次合作,長期勾結肯定是不存在的。徐川在生意上對時行瑞算得上是忠誠,撇開我們不了解的前期不談,如果現在的徐川確實和徐潔有合作,那這合作也肯定是在時行瑞死後建立的。”
時進立刻被他的話引走了思緒,回想了一下徐川這些年的所為,認同了他的猜測,說道:“確實,徐川在我爸生前,一直在很盡心的為我爸做事。 ”
“但時行瑞對徐川卻不是完全信任的。”廉君語氣肯定,又拿了幾張資料出來,點給時進看,“徐川不止是個優秀的律師,還是個優秀的商人,瑞行在擴張時期經歷過多次產業結構轉型,時行瑞手邊明明就有徐川這麼個人才可以用,但他偏偏不用,反而選了明顯懷有異心的徐天華當副手。到了後期瑞行穩定下來之後,時行瑞也只是分了一些純利益和虛假的地位給徐川,並不給他權利。在生意上尚且如此,那麼在時行瑞最執著的感情私事上,他肯定也不會過多的透露信息給徐川。”
時進看著他手裡畫滿了各種收益統計圖的資料,學渣之魂冒頭,越看越覺得頭暈,忙挪開視線,說道:“所以你得出結論,徐川應該不知道我母親和簡進文的關係?”
廉君放下資料點頭,說道:“嗯,不過這一切只是我的猜測,並不是已經確定的結果。”
時進卻覺得他推測很可能都是真的,低頭斂目,思維繼續發散。
雲進和簡進文的關係太過隱秘,時行瑞把簡進文看得那麼重,在經歷過多次找替身失敗的刺激之後,他絕對會對雲進這個尚且年幼,還存在著太多未知的完美替身格外重視。 徐川作為一個曾有過“污點”的屬下,時行瑞肯定不會把雲進的真實情況告訴他。
今天下午在車上劃時間線的時候,他曾經得出了一個結論——徐川應該在和簡進文接觸的那幾年時間裡,真的把簡進文當了朋友,這一點從徐川在看到他瘦下來的樣子後,那過於激烈的反應就可以推測出來。 甚至他心裡還冒出了一個假設——徐川會不會也喜歡上了簡進文。 不過後一點他有點不確定,畢竟沒聽說過哪個男人,會在喜歡的人死後,繼續幫情敵幹活。
但是如果以上信息全部為真,徐川根本不知道雲進和簡進文的關係,徐川心裡甚至還對簡進文懷有別的心思,徐川和徐潔的合作關係也並沒有他最開始以為的那麼牢靠,那麼假如他直接告訴徐川,自己是簡進文的外甥……
他忍不住用力砸了一下沙發墊子,激動地看向廉君——這還找什麼突破點啊,直接用信息擊潰徐川的心裡防線就可以了!
廉君靠在椅背里安靜等他思考結束,見他眼睛亮亮的看過去,知道他是想通了,嘴角往上扯了扯,問道:“今天可以睡個好覺了?”
“可以睡個超級大好覺!”時進撲過去對著屏幕略顯浮誇地吧唧一口,開心說道,“寶貝你真聰明!”
廉君挑眉:“寶貝?”
時進不要臉地應了一聲,硬是把他的疑問句弄成了陳述句,然後轉移話題說道:“你今天不許加班批文件,做不完可以留到明天,要按時睡覺。”
廉君看一眼時間,不再逗他,反過來囑咐道:“那你也要早點休息。”
“沒問題!”時進答應,又和他閒扯了幾句,然後依依不捨地掛掉了電話。
……
一覺到天亮,第二天上午吃過早飯之後,時進坐上了前往M省監獄的車。
卦二見他一臉輕鬆,甚至還有心情搓麻將,驚了,問道:“你不擔心和徐川的談話了,自暴自棄?”
“什麼自暴自棄,我這是找到了外援,已經被打通了任督二脈。”時進頭也不抬地回話,氣勢十足地摸了張新牌,然後直接胡了。
卦二不用想就知道時進口中的外援是誰,翻了個白眼靠回椅背上,小聲嘀咕:“早點求助不就好了嗎,非要自己死撐,明知道自己腦子不靈光…… ”
時進耳朵一豎,抬腿就是一個佛山無影腳過去。
……
監獄在M省郊區,大約一個小時的車程後,汽車停在了監獄門口。
卦五拿出手機打了個電話,沒過多久就有一個穿著制服的人走出來,親自引他們進了監獄,帶著他們往探視房走去。
“徐川這個犯人很奇怪,自從來到這里後,一直獨來獨往,不和其他犯人交流,不接受探視,不接外來電話,拒收外來信件,抗拒一星期一次的網絡開放活動… …總之所有和社交有關的東西,他全部拒絕了。他變得很沉默,沒事的時候就在看書,而且看得一直就是那幾本書,十分好管理,也十分不好接近。”獄警邊走邊解釋,眉頭始終皺著,“這次上面強制他必須接受你們的探視,他本人表現得十分抗拒,你們最好做好心理準備,他絕對不會配合你們的談話。”
時進沒想到徐川在獄中是這種狀態,皺了皺眉,謝過獄警的提醒,看向已經出現在視線裡的探視房,手伸入口袋,摸了摸裡面放著的幾張照片,淺淺吐出一口氣。
……
鐵門吱啞一聲打開,時進邁步進入探視房,看向室內唯一的人影。
徐川聽到開門聲抬頭,看到時進後眼神恍惚了一瞬,又很快恢復清明,重新低下頭看著桌面下自己被銬住的手,說道:“都說了勝者為王,敗者為寇,你現在又找過來,是想鞭屍?”
時進走過去坐到他對面,回道:“我沒有鞭屍的愛好,也並不恨你,我這次來,是想弄清楚一些事,也想告訴你一些事。”
徐川看都不看他,冷淡回道:“我和你之間沒什麼好說的。”
“如果我說簡進文是我的舅舅,你還會覺得我們之間沒什麼好說的嗎?”時進開門見山,同時緊盯著的徐川的臉,觀察著他的表情。
徐川先是一愣,然後唰一下抬起了頭,還試圖站起身,震驚問道:“你說什麼?你剛剛說了誰的名字?你說誰是你的舅舅!你沒有資格喊他的名字,你這個冒牌貨生的玩——”
時進掏出兩張照片推過去,說道:“這兩個人分別叫魏明和關佳佳,他們是簡先生和我母親的親生父母。這是簡先生小時候的照片,這是我母親小時候的照片,徐川,如果不是有血緣關係,你覺得這世上會存在著這樣兩個小時候長得幾乎一模一樣的人嗎?”
徐川低頭看向桌上的照片,雙眼瞪大,被銬在椅子上的手拼命掙扎,想去把照片拿起來。
“不止照片,我還有簡先生和我母親詳細的出生信息,你如果想看,我都可以給你看。”時進又伸手把桌上的照片全都收了回來,還故意把簡進文的照片留在最後拿走。
徐川幾乎是不錯眼地看著簡進文的照片,眼神有點可怕。
時進見狀心情十分複雜,在心裡了然嘆氣——果然,徐川對簡進文的感情也是不同的。
“現在,你還覺得我們之間沒什麼好說的嗎?”時進故意冷淡了語氣,把照片面朝下扣著放在手邊,看向視線跟著挪過來的徐川,指了指自己的臉,說道,“上次見面的時候,你說我不配擁有這張臉,還說我最像他的地方是嘴唇,當時我以為你說的'他',其實是'她',是指我的母親,現在想想,其實是在指簡先生吧。”
徐川看著他的臉,表情一點一點緊繃,身體一晃,突然又跌坐回了椅子上,說道:“我和你沒什麼好說的……就算你和進文有血緣關係又怎樣,你不是他,永遠都不會是。”
時進皺了皺眉,知道是不下死手不行了。
“我當然不是簡先生,我也永遠不會是簡先生。”他靠到椅背裡,雙手交疊搭在腹部,姿勢居然有了些廉君的影子,“但我是簡先生的外甥,是他在這世上最後一個有血緣關係的親人。實不相瞞,在查這些資料的時候,我曾去見了簡先生的養父一趟,那是個很善良很偉大的老人,他一直很感激你,但他卻不知道,其實你只是個騙子,一個幫魔鬼監視簡先生的騙子。”
徐川身體一震,手掌用力握緊,卻還是沒有說話。
“我答應他,要幫他查明簡先生的身世,弄清楚我母親和簡先生的關係,並且許諾,如果最後我調查出來的結果,是我和簡先生確實存在著血緣關係,那麼我會去親口告知他真相,並和他一起,去給簡先生上一炷香。”
徐川突然抬頭朝著時進看過去,咬牙說道:“你不配。”
時進冷笑一聲站起身,讓小死給自己刷上buff,說道:“我為什麼不配?我的母親是受害者,我沒有做過任何對不起簡先生的事,我當然配喊他一聲舅舅!去給他上一炷香!但你就不同了,你是個懷著目的接近他的騙子,是幫魔鬼囚禁他的幫兇,真正不配的人是你才對!你甚至還想幫別人殺了我,殺了簡先生在這世上最後一個有血緣的親人!讓我想想,如果讓簡先生知道你這個朋友想殺他的親人,他會是什麼反應?厭惡?憎恨?哦,不對,簡先生那麼善良的人,怎麼可能會出現這麼負面的情緒,他大概只會對你失望吧,還會很難過很難過,難過到再也不想見到你。”
徐川的表情隨著時進語速的加快變得越來越可怕,他看著時進咄咄逼人的模樣,恍惚間竟像是看到了簡進文正失望地看著他,心臟一緊,再次用力拉扯起了手腕上的手銬,搖頭說道:“不!不是的,我沒有,我——”
“閉嘴!”時進厲聲打斷他的話,看著他的眼睛,放輕聲音說道,“徐川,簡先生的養父年紀已經大了,最多最多只能再活十年,十年後,你在獄中,這世上唯一還能去給簡先生掃掃墓,給他供奉香火的人,就只剩下我了,你真的想讓我死嗎?”
徐川瞳孔猛地一縮,胸膛用力起伏,直直看著他良久,突然仰頭用力深吸了口氣,坐回椅子上,啞聲說道:“照片……我要一張進文的照片,我手裡的照片在入獄的時候全部被收走了。”
時進眼神一動,坐回椅子裡,把扣在桌上的照片翻過來,抽出簡進文的推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