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八年了,肖衢終於在夢裡見到了盛羽。
他早已記不清自己是什麼時候對盛羽動了感情,清晰的夢境給了他答案。
他與盛羽出生在同一個大院裡,打從記事起,就很少分開。盛羽住在隔壁小樓,小時候是個白白胖胖的小子,長得可愛不說,性格還有些軟萌,見人就笑,一對眼睛亮亮的,特別喜歡跟長輩或者哥哥姐姐要零食吃,與長大後那個囂張頑劣的傢伙簡直判若兩人。
他與盛羽的第一次產生交集,就是因為零食。
那日他與母親一同回家,手上提著裝滿零食的口袋,路上遇到了掛著口水兜的盛羽。
盛羽跑過來,咧嘴衝他笑,毫不害羞,指著他的零食說:「哥哥!」
他愣了,抬頭看母親。
母親笑著從他手裡拿過口袋,打開遞到盛羽面前,「小羽想吃什麼?自己挑。」
盛羽伸手就要拿,他連忙擋住,有些憤怒:「這是我的零食!」
盛羽睜著漂亮的眼睛,無辜地看他:「可是,可是我已經叫你哥哥了呀!」
他用力打開盛羽的手,喝道:「我不是你哥哥!這也不是你的零食!」
盛羽愣了一秒,摸著被打紅的手背,癟了癟嘴。
母親連忙打圓場,拿出一袋果凍放在盛羽手裡,「小羽乖,不哭啊,小衢不懂事,出手沒輕重,打痛了沒?」
盛羽看看懷中的果凍,突然笑了,當場來了個90度鞠躬,聲音甜甜的:「謝謝阿姨!謝謝哥哥!」
他眼睜睜看著盛羽拿走了自己最喜歡的果凍,憤憤地拉母親的裙子,「媽媽!那是我的果凍!」
母親將剩下的零食還給他,溫柔地安撫,「一袋果凍而已,小羽喜歡,你就給他吧,媽媽明天再給你買。」
被哄了一下午,他才知道,隔壁的盛羽是個「好吃狗」,沒事就在外面晃來晃去,看到誰拿著零食,就笑嘻嘻地撲上去。以前有大一點的孩子逗盛羽,將零食舉得老高,「叫哥哥才給吃。」盛羽一蹦一跳,連聲喊道:「哥哥!哥哥!」眾人被逗得哈哈大笑,後來每次有零食,都讓盛羽先叫「哥哥」或者「姐姐」。久而久之,盛羽養成了習慣,想吃零食就喊「哥哥」,喊了「哥哥」就有零食吃。
「男孩子怎麼能這樣?」他還沒消氣。
母親又說,盛羽挺可憐的,盛家家教很嚴,盛羽沒有媽媽,父親嚴肅刻板,以部隊管理軍人的模式養兒子,家裡從來不準備零食。
「這麼可憐啊?」
「是啊,所以你以後見著小羽了,要對他好點,零食而已,沒了媽媽還可以給你買。」
被母親說服後,他開始注意盛羽。漸漸發現盛羽真的很可憐,清早起來跑步,中午太陽那麼烈,還被罰站軍姿,晚上盛家時常傳出哭鬧聲,一聽就是盛羽正在挨打。
也許小男子漢對弱者的保護欲總是格外強,自從認定盛羽可憐後,他就成了盛羽的零食供應者。肖家父母雖然不像盛家那樣嚴厲,但也不會大手大腳地給小孩子零花錢。他把所有零花錢,連同壓歲錢都拿了出來,天天給盛羽買零食,還偷偷摸摸帶盛羽去吃肯德基。
最初,盛羽每拿一樣零食,就跟他鞠躬,說「謝謝哥哥」。後來大概是熟了,「哥哥」就不喊了。
但過了很多年,他還是記得那時候盛羽脆生生的「哥哥」。
青春期的盛羽成了整個大院最叛逆的人。白嫩的皮膚曬成了小麥色,五官長開,軟萌感消逝無蹤,眉眼間皆是桀驁不馴,身子勁瘦,力量驚人,腹肌如同精工雕琢,打起架來出手凶悍,幾乎找不到對手。
那樣的盛羽,佔領著他的所有注意。
還不到16歲,他就明白自己喜歡上了盛羽。別說在那個年代,就是今時今日,也算徹頭徹尾的早戀。
早戀的對象還是一位同性。
十來歲的男孩,表達喜歡的方式各有各的蹩腳。總結起來無非是——我喜歡你,我就要欺負你。
好像只有這樣,才能找到滿滿的存在感。
他卻要自認「成熟」一些,很少欺負盛羽,害怕被盛羽、旁人發現自己的心思,於是總是在盛羽跟前提另一個人。
「沈棹真可愛。」
「沈棹好像考了他們班第一。」
「沈棹過來了,哎你又臭臉,你看看人家沈棹就從來不黑臉。」
說著,還扯了扯盛羽的唇角。
有段時間盛羽老是躲著他,一副懶得跟他說話的模樣,只有他跟人約了架,盛羽才會中途殺到。
18歲時,盛羽選擇了入伍,而他選擇了唸書。
他沒有跟盛羽告白,也不知道盛羽是如何看待自己,但早已摸清內心——他要盛羽,這輩子只要盛羽。
為了將來跟盛羽在一起,他不能像盛羽那樣從軍,必須走一條不受父輩控制的路,從家裡完全獨立出來。
他要成為盛羽最堅強的支撐。
可是盛羽沒能等到那一天。
噩耗傳來時,他在大洋彼岸因悲慟昏迷,頭部由於撞擊而受傷,趕回國時盛羽已經下葬。
即便沒有下葬,他也無法送盛羽最後一程。
秦黎說,盛羽被炸得支離破碎,血肉殘片根本拼湊不出一具完整的身體。
他無法接受這個事實,被家人送進了精神病院。
當年年紀小,很多事情看不透,他用沈棹蹩腳地騙盛羽,盛羽也從來不曾向他袒露心跡。
那時候他猜不出盛羽的心思,不知道盛羽是否喜歡自己。而一腔傾慕亦有遮掩不住的時候,他告訴了自己最鐵的兄弟秦黎。
21歲時秦黎發來一張盛羽的照片,被他洗印出來放進相框,當做珍寶。
這一放,就是漫長的九年。
過去不知盛羽心中所想,年歲漸長,回憶盛羽當時的言行,才幡然明白,盛羽那些彆扭的逃避下,藏著深深的眷戀。
時至今日,他早已明白自己是被盛羽愛著的。但盛羽無法像他一樣成長為成熟的男人,他的心思,盛羽至死也不知道。
他時常想,如果能夢見盛羽,一定要說出那三個字,可盛羽從來不到他夢裡來。
看到盛羽的時候,他知道自己在做夢,卻仍舊顫抖地伸出手,想要將盛羽拉進懷裡。
可他還沒來得及將遲來的告白宣之於口,盛羽已經吻住了他的唇。
他聽見盛羽說:「再見,我愛你。」
然後在他懷裡漸漸變得模糊,最終消散無蹤。
他茫然地站在灰暗的天地間,許久,苦笑著勾起唇。
上揚的唇角被滑落的淚水親吻,他重重跪地,無聲痛哭。
原來八年後在夢裡的重逢,是為了一場鄭重的道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