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兄友弟恭
當初從元武大陸回歸後,洲際島監獄審判場上鬧事時,見過一位銀髮老人,那老人抓住黑色匕首,說了四個字:粗製濫造。謝宇策對這四個字記憶猶新。
他原先所在位面的位面之主贈送的寶物,對方卻說“粗製濫造”,如果不是不識貨,那就是此人見多識廣,知道黑色匕首的材質,給出中規中矩的評價。
不過之所以沒一下子認出來也有原因,這老人當時很威嚴正派,現在依舊正派,但很平易近人,也很和善。這其中也許有吳駭身份變化、年齡增大、實力變強的原因在,當時的吳駭只是個劫獄後被罰的小鬼,而現在的吳駭是潛力無限的真神。
當然,也有很小的可能是……
“他是異魂?他不是地球本土人,”謝宇策不禁想到了個奇怪的可能性,“軍盟高層被異魂奪舍,所以異盟才能胡作非為?”
這裏已經可以意識聯網,謝宇策只是一星軍士,一星軍士許可權太低,就算掃描這位老人的面部,也查無此人。
銀髮老人像是察覺到了他心裏的意思,淡淡地說:“我一直都是我。想知道為什麼,就跟我來吧。”
謝宇策實在好奇,但太多問題糾纏在一起理不出頭緒,他對這位地球之主一無所知,而這位地球之主深不可測,似乎對他們都很瞭解,不明敵友的情況下,不適合跟著對方的節奏走,他需要進一步深思。
“我是很想知道,但現在不是時候。我得留下,陪他。”謝宇策婉拒了地球之主的好意,記下了“清寂島”這個地名,目送銀髮老人離開,這才轉過身來,靜靜地跟在吳駭身後。
吳駭意識聯網,撥通了家裏的電話,喊了一聲:“媽……”
時隔五年的初次聯繫,那邊王春曉已經哽咽上了,眼淚直往下掉,妝花得不成樣子,一個勁地抹眼淚,卻不忍苛責唯一的寶貝兒子,五年,五年沒點消息,哪里忍心!
五年前吳駭出了家門,很鄭重地打了聲招呼,他把私人戰機留在家裏,把備用卡留在家裏,就輕鬆出了趟家,接著就是五年……這五年來,他們長了見識,見了不少當軍士的父母,也結識了不少人,知道兒子有多了不起,成了軍士好是好,就是有可能一去不歸。
所以,只能說萬幸。
吳駭問:“媽,我十二歲的時候,出事昏迷,送我去華城找你們的,是爺爺嗎?”
“是……是啊,”王春曉話裏有詭異的停頓,說,“當然是你爺爺。”
吳駭說:“確定是我爺爺?不是別的人?”
王春曉像是下定決心,直截了當地說:“確定不是現在咱家裏的那位。”
吳駭一時語塞,頭皮發麻。那邊他爸也接上了,開口就是一句:“你爺爺沒那麼大本事。”吳駭當時腦子裏一股無名火就冒起來了,這是爺爺的親兒子能說的話嗎!
王春曉鄭重地說:“你也別想瞞著我們了,你爺爺是什麼人,咱家裏那位又是什麼人,失去記憶還是換了個人,我們還是分得清的,你爸媽不傻,早就看出來了,但知道你爺爺去世對你打擊最大,所以我們才當做什麼都不知道,你要想自欺欺人,爸媽就陪你自欺欺人。”
王春曉抹淚:“可是,早知道你為這事,一去這麼多年,一開始就該告訴你,這麼多年就等你回來跟我們坦白。”
吳駭說:“媽,爺爺回不來了。”
王春曉說:“人死怎麼能複生呢,你這傻孩子。”
“你別自責,這不是你該承擔的責任。你爺爺躺在病床上的時候,就盼著你能醒過來。當時你爺爺的狀態很不好,醫生說沒兩天活了,是你爸硬要吊一口氣,想讓他老人家撐到你醒來的那天,能看你一眼。你醒過來了,這就夠了。”
那邊除了王春曉的聲音,還有一聲極其沉重的抽吸,像是他爸在哽咽,但很快又沒聲了。
“我聽亦安說,咱家裏那位是個非常厲害的人物,腦域闊度高得我們都不敢相信,你想想,他能找個將死的老人奪舍,可見心眼並不壞,總比那些去奪年輕人身體的異魂要強,而且聽唐婉心說他有個很厲害的孫子一直都是魂魄狀態,還跟你在一塊。你是視覺進化,能看到那些鬼怪,有個厲害的人物跟著你,爸媽心裏安心了不少……”事實上還有那麼點擔心寶貝兒子被奪舍,不管怎樣,他們只能好好對這位老人家。
“對了,你沒事,老人的孫子沒出事吧?”
吳駭看了眼面前的謝宇策,嗯了一聲,王春曉才算鬆了口氣,連說了幾聲“那就好”,很快又高興起來,讓他忙完趕緊回來,改天帶他去爺爺的衣冠塚拜祭一番,有什麼話慢慢說。
吳駭爺爺的衣冠塚就在莊園的後山上,不算多好的風水寶地,卻是爺爺早就選好了的埋骨的地方。
吳駭跪在爺爺的墳前,磕了三個頭,神情還是木訥的。
爸媽看重已故的老人,也更看重兒子,無論他做出怎樣的決定,爸媽最終都會站在他這邊,這些他都知道,所以爸媽的話,並不能影響他的內心分毫。
活著的人得往前看,他也知道,他可以往前看,只是要讓他全盤接受最敬愛的老人從頭到尾無止盡的付出,並徹底放下,才能前進,簡直就像完全否定一直以來的他自己一樣。
他想念爺爺,錯了嗎,他想救活爺爺,有錯嗎,他不能效仿絕大多數人放下已故的至親,是絕對不能容忍的嗎……
法則可以指點他修煉,但法則,休想教他做人!
大雨傾盆而下,淅淅瀝瀝的聲音掩蓋了所有。
吳駭跪在那裏,沒有動彈,任由雨水沖刷,整個人像是與雨幕融為了一體。
從來意氣風發的吳駭,一回來就一副被打垮的樣子,頹廢不堪。謝宇策不禁想起自己在參悟棋局的時候,似乎也曾有類似這樣的狀態。那時候,吳駭並沒有落井下石,還說了一番鼓勵人心的話,雖然後來事實證明那番激勵並沒有讓他一鼓作氣參悟棋局,但不得不說很安撫人心。
“救不活,這不能怪你,”謝宇策說,“因為你盡力了。你已經竭盡全力了。”
謝宇策陪著他,看他淋雨,見他頹廢的樣子也別有一番滋味,很個性,也很吳駭,他心裏覺得自己也是魔怔了。
“對不起。”吳駭無神的眼睛靜靜地看著地面,突然低聲說了這麼一句。
過了一會,謝宇策才醒悟,“對不起”是對他說的。
自然死亡,遵老只是入主了一具死者的軀體,恰好那個死者,是吳駭的爺爺。也就是說謝遵並沒有害死吳駭的爺爺,一開始就不存在弑親之仇,只是誤會……
誤會說開了也就夠了,可吳駭道歉,那就一定有心存虧欠的地方。
謝宇策臉色一變,說:“你對不起我?你如果說的是你對我做的那些,我早就在你身上加倍討了回來。我利用你,一場賭局卷盡億萬靈珍,建三個神朝都沒問題,就送了你一套宅子,幾個親吻幾句好話你就滿足了,我還利用你斬殺幾百頭半神獸得到幾百道神器,一道都還沒來得及給你,就給了你對我毫無用處的半神獸魂……從來都是我對你隨心所欲,想怎麼來就怎麼來,你並沒有對不起我!”
謝宇策一口氣說完,卻發現吳駭並沒有在聽,他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自說自話,像是處在和旁人完全不同的世界裏。
“如果你是想說,對不起不能讓我帶走謝遵,”謝宇策在吳駭面前蹲下,雙手捧起他冰涼的臉,緩緩靠近,吻住了他泛白的唇,輕輕吮吸,雨水的味道蔓延開來,“你以後可能要多一個哥哥了。”
謝宇策說:“我現在要回去給他續命,你能聽到我說話嗎,聽得見,那就把浮屠放出來吧。”
過了很久,吳駭還是維持著一個姿勢,一個表情。也不知道剛才的話,他有沒有聽進去。這個狀態實在是有點……太目中無人了。
謝宇策說:“算了,你想自省,那就隨心所欲地自省吧。不用有後顧之憂,在你清醒之前,我也不會去打擾你父母。不過我找地球之主有點事,你想通了就直接來清寂島找我,不知道地球之主是敵是友,如果你來得太晚,我出了意外身亡或流放,這就是最後一面了。”謝宇策輕輕拍了拍他的臉,自嘲一笑,心想,“我在說些什麼,我敢獨自前往自然是有底氣能安然回來,算了,反正他也不會放在心上。”
謝宇策伸進他衣襟,摸出一把黑色匕首,那匕首遍佈裂紋,有的已經快要脫落。謝宇策將黑色匕首放進自己懷裏,又抓起他的手,另一手張開附在上面,以魂力一探,找到了盛放大量藥劑的那一枚空間戒指。謝宇策把空間指環從他手指上拔了下來,這才留下吳駭,先行離開。
下山的時候,謝宇策順手殺了幾頭變異獸,軍功即時到賬,他這才換上了相對正常的穿著。在走之前,他順道回了趟吳駭家。
謝遵只比以前稍微老了點,帶著老花鏡,睡得很沉。他住在吳駭為爺爺準備的一樓最向陽、風水最好的房間,房間裏溫度、濕度適宜,謝宇策進來又出去,他都沒有察覺,還打著呼嚕睡得很香甜。
這種安穩的狀況在上界幾乎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並不是老了失去警惕心,而是在地球這樣的位面,對於遵老這等腦域闊度99的人來說,幾乎沒有危險,也就沒必要在睡夢中保持警覺。
事實上謝宇策剛回來,就用魂力探查過這座莊園的情景,發現遵老健在,他相信吳駭也同他一樣,所以在情緒穩定之前,寧可待在深山老林裏不出來。
謝宇策靜靜地看著謝遵,內心五味陳雜,但想到如果知道他已經成了真仙,甚至真仙之上的仙主,想必遵老會非常高興。因此謝宇策淡淡一笑,沒有打擾老者的美夢,只說:“委屈您了,請你再等一段時間。”
謝宇策剛走,門外響起敲門聲。
唐婉心深呼吸了下,聲音從門外傳來:“藥給您準備好了,我進來了。”這人正是年輕公子異魂奪舍的那位女護士,被吳駭從洲際島救回來後效忠吳駭,由於她精通部分異界醫術,自然而然成了家庭醫師,負責照看吳駭一大家子。
可她剛進來,澎湃的靈氣撲面而來,頓時被滿屋子多出來的瓶瓶罐罐驚呆了!
“這這這……誰幹的!我一直守在門口,沒人進來過啊!”唐婉心倒吸涼氣,突然想到了什麼,忍不住大叫出聲,熱淚盈眶,“先生,太太,快來看啊!!!”
“誰,誰?”謝遵猛地睜開眼睛,差點從躺椅上栽了下去,心臟病都要加重了。還以為又有什麼危險分子入侵莊園之類的,他現在這把老骨頭,實在沒閒心和力氣再折騰了……
謝宇策用所得軍功購買到機票,規規矩矩坐了許久的載人戰機,這才來到”清寂“島附近海域。
以他強悍的本事,哪怕是魂魄,也能腳踏海域,翻手斬殺變異魚。
沒多久,謝宇策便來到小島上。
銀髮老人說:“你膽子很大,只是一道魂魄,死了也就魂飛魄散,也敢獨自來我這兒,就不怕出什麼意外,丟了命嗎。”
謝宇策心裏有些了然,坦然說道:“既然你是地球之主,我在地球上的任何地方,不都在你眼皮底下嗎。”
他來這兒,刻意大費周章用地球的交通工具,一路循規蹈矩,就是為了投這位老人所好,而這老人的樣子似乎早就知道他要來,一點也不意外,原因很簡單,這老人一定有軍網的最高許可權。
銀髮老人笑了笑:“說得對。”
銀髮老人問:“所以你來是有什麼事?”
謝宇策拿出那把黑色匕首:“我記得您當年說這把匕首煉製得粗糙,難道您知道這是什麼材質打造的?”
直到現在,謝宇策算得上見多識廣了,卻還是認不出這匕首的材質,而吳駭等人也同樣認不出來。
銀髮老人嘖嘖兩聲,很嫌棄地說:“說粗糙都是客氣了,我第一次看到這樣暴殄天物的煉法,把生命石煉成一坨狗屎。生命無固定形態,結果煉製成了個死物,你別拿到我眼前來,我怕我實在忍不住把它回爐重造了。”
謝宇策眼睛都直了,這話要是讓某人聽了,會怎麼想……不過那傢伙的煉器水準確實不高,但卻認識很會煉器的人,所以也不至於像這老頭口中說的一錢不值。
謝宇策想笑又沒笑,又問:“生命石?不是大羅秘金?”
“外面這層有些許大羅秘金成分,但我說的是它裏頭的東西,叫生命石,生命石又稱仙胎。無數生命大陸毀滅後,才會誕生一塊仙胎,也有傳說仙胎來自天外,可誕生天地萬物。就憑這一顆生命石,就能誕生任何生靈,而且是仙級。它能自行演化,造化萬物,也能和生靈的魂魄相融合,成就獨一無二的仙軀,但需要精煉。”
銀髮老者搖搖頭,說:“碎成這樣,再不精煉就廢了。”銀髮老人左看右看,實在看不順眼,說,“既然看到了,我給你精煉一下吧。”
謝宇策說:“您是煉器師?”
“煉器師?不算是,”銀髮老者說,“活到我這個歲數,什麼都會一點。”
謝宇策把匕首呈上:“那就多謝您了!”
銀髮老人也不急著接過匕首,說:“你就不怕我給你煉廢了,或者不怕我把你的寶物據為己有?我可告訴你了,這仙胎難得一見,就是放到大宇宙外,也是能讓大仙爭搶的無上至寶。”
謝宇策說:“您說笑了,如果您要搶,早就搶了。留在我手上,也沒什麼用,能用是造化,廢了也就廢了。”
銀髮老人似乎見他態度不錯,也很欣賞他這般不以物喜的泰然模樣,就說了大概需要些時間,讓他在這兒等著,只問道:“奇怪,你怎麼會有仙胎?”
謝宇策說:“朋友給的。”
銀髮老人說:“你的這位朋友,實力非一般啊,連仙胎都能隨手送給你,叫什麼名字?”
謝宇策咳嗽一聲:“名不見經傳的小位面之主而已,姓容,當時他送給我的時候實力還不如現在的我,想必他也不知道這是個什麼東西。”
“不認識,”銀髮老人只是隨口一問,就沒了下文,轉身只嘟囔道,“仙胎之體,好像也有資格當我的弟子。就看這仙胎能不能精煉到完美……”
謝宇策在這座島上待了一個月,一個月後,銀髮老人出關。
而這時,跪在爺爺墳前的吳駭,卻也有了異樣的動靜。
他的心境,突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