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來找茬了?
吳駭是蘇醒當天出院的。
他面無表情地來到一樓,目不斜視地大步向外離開醫院,腦子裏翻來覆去都是剛才和爸媽的對話,心情沉重到無以復加。
“吳家村回不去了。”
“三年前,在你出事之後,一場天災,毀了全村。不止是吳家村,整個江漢平原所在的大片區域作為重災區,被封了起來。聽說活下來的人寥寥無幾。”
“只有朱旁沒事,跟他媽住呢,還是小時候胖嘟嘟的樣子。他們家就在我們家社區樓上幾層,經常問起你。”
“我的……爺爺呢?”吳駭不太敢問。
“還活著,只是……”
“只是什麼!”
“吳家村被封之前,你受傷昏迷,被你爺爺連夜送來我們這邊,當時把我們給嚇到了。爺爺是來了這邊以後突然倒下的,直接住院了,才發現……唉!老人的命啊。”
“我爺爺在哪里,帶我去!”
祖孫倆住的並不是同一家醫院。
從華城中心來到普通人居住的地方,能明顯感覺到人與建築的差別。
街道還算乾淨,樓層奇高無比,講究土地的最高利用率。
父母居住的這片過於密集的住宅社區,只有一家規模並不大的附屬醫院。
吳中平和王春曉輕車熟路,領著吳駭進了醫院,一直走到一樓最裏邊,在狹窄昏暗的走廊裏兜兜轉轉,繞過小廳,來到一間普通的單人病房。
狹窄的病房裏只有一扇小窗,略老式的儀器不堪重負地運作,簡易的單人床,吳振興毫無生氣地躺在上面。
“爺爺。”吳駭站在爺爺床前,快要崩潰了,“我的爺爺,怎麼成這樣了?”
那個蒼老的,皮膚形同枯槁,毫無生氣的老人,是他那硬朗能幹,閑不下來的和藹爺爺嗎?
明明好像昨天才跟爺爺說過話,爺爺還在準備給山上的果樹嫁接的枝丫,還說他喜歡吃什麼水果,就種什麼果樹……
吳中平說不出話。
媽媽王春曉掩面,低聲說:“你爺爺跟你的情況不一樣,並不單單是昏迷。老人家本身身體就不太好,住院後,檢查出來是過量輻射導致細胞病變,大量細胞壞死,沒有藥醫治,強行腦休眠了。”
腦休眠,活死人。不能算死,也不能算活。
吳駭喃喃道:“為什麼?”
吳駭從薄被裏拿起爺爺的手,那形同枯槁的手,就像骨頭上包了層皮,跟他富有活力的白淨皮膚形成鮮明的對比。
同樣都是昏迷三年……
“為什麼啊!”吳駭聲嘶力竭,眼淚在眼眶裏打轉,沖爸媽吼道,“為什麼讓我住在安樂醫院高級病房,卻讓爺爺住在這種破舊的地方!為什麼要腦休眠,為什麼沒有藥可以治,現在醫術那麼發達,缺胳膊斷腿都能再生,為什麼不救爺爺!”
吳中平剛毅的面龐細微地抖動,眼裏閃爍著淚光,默了半晌,才說:“是我們,沒本事。”
就這一句話,像一盆冷水哐當一下,吳駭頓時怔住了。
這是向來要強的爸爸會說的話嗎?
換做以前,吳駭敢對著他們吼,以吳中平的脾氣,早就一巴掌抽過去了。
這裏也是醫院,有別的病人和家屬,大吵大鬧像什麼話。
可這個年過四十的男人沒辦法,面前是他唯一的兒子,床上躺著的也是他唯一的父親。
如果可以,他也想把年邁的父親送進最好的醫院,享受最好的醫療待遇,可是事實卻是,不能。
王春曉皺眉又鬆開,無力地說:“小駭,對不起啊,不要怪你爸,爸媽也是沒有辦法。要是沒有你,媽媽活不下去了。”
吳駭嘴唇動了動,心情並沒有好受一點點,眼淚直往下掉。
他想說,我算什麼呀?我的命是你們救回來的,你們就該說“你有什麼資格沖我們發火”,我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他一直都很敬畏爸媽的。他可能缺的只是一頓打。
在他眼裏,爸媽是一片天,是家裏的一棵大樹,他依附著樹成長,仰慕樹的高大,屈服於大樹的絕對權威。
明明昨天還是這樣……
吳駭一時沒有適應這樣的轉變。
這一刻,小小的病房裏,父親肩膀微微顫抖,吳駭恍然意識到父親沒有那麼高大,肩膀不如以前那麼寬厚,母親不再年輕,眼角、額頭都出現了明顯的皺紋。
他們不是萬能,也會有脆弱,特別無力的時候,沒辦法滿足到自己的全部需求,悲傷到極致了也沒辦法很好地安慰到他。
這時候需要自己振作,反過來作為父母的依靠,就像兒時的自己依賴他們一樣。
他已經十五歲了,跟昏迷之前不一樣了。
吳駭止住悲傷,抹掉眼淚。
正如爸媽說的,還不是最壞的情況,爺爺送重傷的他來大城市就醫,所以避開了更可怕的危險。比起那些喪命的人,爺爺的命是保住了。
所謂的沒有藥可以醫治,那是爸媽無計可施,但他不一樣,他是軍士,他有軍功,軍功能買到錢買不到的東西!
吳駭鄭重地問:“爸,我在安樂醫院住院三年,總共花了多少錢?”
吳中平呵斥道:“你還小,錢的事不用你操心。”
是,爸媽一直都沒讓他為錢操心。
但是從現在開始,不一樣了。
……
112號病房,一群年輕人進進出出,大多十二歲到十八歲上下。
“都給我洗,洗乾淨點。等會我爸會派醫生來檢查的,誰負責的活死人,身上要是有一點破了皮,我揍死你!”
穿著一身休閒裝,身材高大的棕發青年坐在門外的長椅上發號施令,跟班陳侯笑得一臉諂媚。
陳侯說:“徐少放心,我已經號召全社區的孩子來幫您的忙,很快搞定,保證乾乾淨淨。”
徐大烈心裏不爽,他爸開的這家小醫院,在外面花天酒地,他怎麼了,不就跟小護士調了下情嗎,被他爸看見,居然就罰他照顧活死人一個月,要他幫著洗澡,如果是年輕女人還好,七老八十快入土的老頭老太,他才懶得伺候。
迫于徐大烈的權勢和暴力,社區的孩子得義務聽他使喚,不敢怒,也不敢言。
“猴子,朱旁沒來?”徐大烈岔開腿坐著,“那個死小胖子,放假沒錢上補習班,肯定宅在家,我的忙都敢不幫,以後逮到揍一次。”
陳侯,綽號猴子。
陳侯一招呼:“都聽到了,徐少發話,以後見到朱旁那小子,逮到一次揍一次。”
可就在這時——
“為什麼!”
一聲大喊從走廊另一頭的房間傳來,似有人在淒厲地哭喊:“為什麼讓我住在安樂醫院高級病房,卻讓爺爺住在這種破舊的地方,為什麼要腦休眠……”
頓時,忙進忙出的孩子臉色古怪,紛紛看向徐大烈。
徐大烈更不爽了:“臥槽,誰他媽在這兒給老子裝逼,住個安樂醫院了不起!”
陳侯道:“聽聲音好像沒成年,徐少,整片社區的孩子,我們都收過保護費的,住院的人我幾乎都認識,這肯定是新來的,不知道規矩,敢在老大的醫院大吼大叫,膽肥。”
陳侯示意大夥:“走,去教訓教訓。”
“都給我幹活,別想偷懶。你跟我過去。”徐大烈拎著陳侯的衣領,大步往聲音的源頭走去。
……
121號病房。
吳駭剛問完,吳中平皺起眉頭:“你還小,錢的事不用你操心。”
“你身體並沒受多重的傷,住院三年總共花的錢,我們剛好負擔得起,就算拿來救爺爺,也只能延緩細胞死亡時間,根治的藥,買不起,也沒法買。但用在你身上,卻能救你的命。”
王春曉點頭說:“還好你醒得早,不然再過一年,連這樣的老爺子都看不到了。”
吳駭說:“爸,媽,我在安樂醫院住院三年花了多少錢?如果不超過一百八十萬,我有辦法。”
吳中平和王春曉面面相覷,不知道他哪來的辦法:“……可別向人借啊,特別是剛認識的人。真不用你管。”
“到底多少?”
他爸頓了下,小心翼翼地說:“……六十多萬。”
已經是爸媽全部積蓄加三年來拼命工作所賺下來的。而吳駭說的一百八十萬,對他們來說都是天文數字,想都不敢想。
吳駭低聲說:“也就是說一年二十萬左右。”
一年兩點軍功。
就算爺爺情況比較糟糕,那他的軍功讓爺爺住個一年半年是沒問題的,至少能讓爺爺休眠的身體恢復到最健康的狀態,延緩細胞壞死,爭取來十年二十年的時間。
在這麼長的時間裏,吳駭相信自己一定能賺取到足夠的軍功,把爺爺救活。
畢竟他都已經是一星軍士了,很快就能去軍校,軍校裏就能賺軍功呢!
爺爺才七十八歲,現在新人類平均壽命都到一百多歲了。他也希望爺爺能長命百歲。
羅中平和王春曉不敢相信:“兒子,你說你有辦法是,是什麼意思?”
“爸,媽,我出去一下,很快回來。”
華城各個醫院都有網路終端自助機,可供軍功消費。這個小醫院肯定也有。
如果可以,吳駭打算給爺爺挑個更好的醫院。
安樂醫院今天就出過事,實在不安全,其他兩家大醫院都半斤八兩。
當然最安全的莫過於軍區醫院,那是軍士及家屬才能去的醫院……想到這裏,吳駭笑了,爺爺現在也是軍士家屬!
吳駭正要去確認,手剛碰到門把——
嘭!
半掩著的房門被粗暴地踹開了。
“剛才是誰在吼。”徐大烈一臉狠厲,打量了下這屋裏人。
“嫌老子的醫院破是吧,有本事卷人滾蛋!誰願意伺候誰伺候去!”
跟班猴子記人很准,一看頓時心裏有了譜,能住在這裏病房的能是些什麼的,果然都是一副窮樣,也就兒子長得白淨點,眼睛還紅著。
這麼大了居然哭,慫樣。
作者有話要說: 吳駭的媽媽叫王春曉,“春眠不覺曉”的“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