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少年有煩惱

　　夏季的酷熱被連續兩個月的雨水沖刷得乾乾淨淨。

　　暑假都要過完了，陰雨還在繼續。

　　地面濕漉漉的，本該熱鬧的訓練操場空無一人。

　　整齊的樓房裏，裝修最好的那家宛如一棟小別墅。

　　屋裏，潔白的牆壁邊，有個男孩雙手倒立，從最初的十根手指縮到兩根，T恤落到頸部，露出勁瘦的腰身，六塊腹肌卻相當明顯。

　　練完六十分鐘倒立，六百個仰臥起坐，四百個下蹲，三百個俯臥撐，原地跑步。

　　這是十二歲的吳駭每日必備的訓練內容。

　　“桃樹，李子樹，怎麼又是這些……”吳駭倒立著，熱汗往頭髮裏流，眼睛一閉一睜，見老人忙活。

　　“你喜歡吃啊。小駭喜歡吃什麼果子，爺爺就種什麼樹。”老人拿修剪刀，利索地把剪下來的果品好的母樹幼芽，一根根地修剪成光滑的斜口，再斜放在盛了水的盆裏。

　　“等雨停了，給山上一年生的果樹嫁接用的。去去去，一邊去，等弄好了，你幫爺爺搬上山。”

　　“好嘞。”

　　“在爺爺這兒玩個夠，等你去了爸媽那兒，就不能天天這樣，還是要以學習為主，明年暑假早點回來，你最喜歡吃的桃兒剛熟，好吃咧……”

　　“這不是玩，是訓練！”吳駭彎腰，雙腳落地，拍了拍手，往褲子上一蹭，“別說了。煩。”

　　老頭子笑了，露出有限的幾顆黃牙，卻很是慈祥：“怎麼，不想回鄉下陪老頭子？”

　　吳駭說：“當然不是！是我一點也不想念商學院！學費就要十萬，我去讀就是浪費錢，而且我一點也不喜歡！”

　　吳振興不愛聽了：“我孫兒聰明，腦域闊度有14，是村裏頭腦最好，潛力最高的，幹什麼都行。”

　　村裏第一算什麼，鎮上第一也不行。

　　他的腦域闊度才14！

　　不夠軍校門檻啊！

　　華夏統一十歲測腦域闊度，十八歲前是腦域闊度有可能提升的階段。

　　而他十歲測得腦域闊度就是14。

　　現在小學畢業，和絕大多數未成年人一樣，正面臨著升學選擇的難題。

　　無非兩個選擇，一是學文念經濟，二是學武讀軍校。

　　吳駭倒是想讀軍校，但爸媽不同意：“腦域闊度14能念華夏最好的商學院，進最好的班，卻只能進華夏第二軍校附屬初中的普通班。同樣的學費，我寧可進普通班，也不想念商學院！”

　　“我對那些沒興趣，我的夢想是當軍士！”

　　“我一點也不想看書，背書，我就想去殺變異獸，去見厲害的軍士，想跟力量強大的高手交朋友。”

　　“就算我沒有專人教導，不上很貴的體能培訓，我還是狠下苦功，每日不落地訓練自己，也就是為了以後有可能當軍士，與變異獸戰鬥，幹出一番大事業。”

　　“在鎮小，我是力氣最大的，腦域闊度夠高，老師們都說我是學校最有希望成為軍士的學生。”

　　“可爸媽一年才回來一次，從來不去學校看我，根本不知道我在學校是怎麼樣，只在乎我的成績。”

　　“以前我特別盼著他們回來，因為他們回來就會給我帶玩具刀，玩具棍，重木劍，現在都是給我帶一堆經濟學基礎書，我不喜歡看書！我就喜歡格鬥、武術，我坐不住！”

　　多少孩子怕吃苦，避開軍校還來不及。吳振興心疼地說：“咱們吳駭喜歡什麼，就做什麼，爺爺支持你！”

　　“唉。”吳駭自幼被爺爺帶大，也就敢和爺爺說心裏話，對於在大城市工作養家的爸媽，他心裏是有點畏懼的。

　　小時候不懂事，腦子裏天馬行空做美夢，說他以後要進第一軍校，當時全家人都笑了，誇他有志氣。

　　後來才發現，話不是重點，笑才是重點。

　　笑他不自量力，笑這是不可能的。

　　果然，第一軍校的門檻高到讓人望而生畏。

　　而第二軍校，因為腦域闊度的限制，他只能進普通班。但只要能進，吳駭都忍不住興奮，他相信，天道酬勤。

　　並不是說吳駭沒有戰鬥天分，而是爸媽害怕這個。

　　相比于軍校，商學院就安全多了。從尖子班出來，百分百能找到好工作，只是一輩子普通了點，平凡了些。不像軍士特權階級，也不會面臨危險。

　　他們就吳駭一個兒子，兒子念商學院，他們也許還能幫到他，但讀軍校，卻是一點忙也幫不上。

　　普通人腦域闊度在5到12。

　　商界頂尖人物，腦域闊度都是12以上。

　　理論上說，腦域闊度14的吳駭適合經商，以後和同層次的人結婚，積攢家底，他的後代青出於藍，再往軍士方向發展才無後顧之憂。

　　而軍校出來的一般學生，接觸到生存壓力，由於各種原因，很難穩定下來成家立業。

　　放眼整個華夏，一般家庭，沒有背景，缺乏前輩指引，天資又不是特別出類拔萃，像吳駭這樣的，腦域闊度說高不太高，說低又不低，想從軍校出來吃軍士這碗飯，還是太異想天開了點。

　　“如果開學之前，腦域闊度還是沒變化，我就聽爸媽的話，去念商學院吧。”吳駭下定決心，就算去了商學院，他也還是會堅持不懈地鍛煉，決不放棄當軍士的夢想。

　　然而吳駭並不知道的是，軍校學費貴有貴的道理，因為那是教實戰經驗和實用技能的，適合如今的三十一世紀。

　　可一旦去了商學院，確定了發展路線，耽誤六年最佳潛力開發時間，年滿十八歲成年，他的腦域闊度就再也沒法提升。

　　本身不具備任何戰鬥技巧，註定與軍士無緣。

　　“吳老師傅！您在忙呢。”有個黑瘦的男人進門，“昨晚風大，我們家的枇杷樹被風刮倒了，根斷了不少，您種樹是內行，麻煩您過去看看，還能不能種活。”

　　“吳駭！外面沒下雨了，咱們跑步去！”朱旁從他爸背後擠出頭。

　　“好，我先去村口買點米。”吳駭飛快地竄出去，胖嘟嘟的朱旁跟著他跑。

　　“慢點跑，我去給你拿錢。”吳振興連忙追出去。

　　他剛踱到門口，吳駭已經和大胖跑遠了，頭也沒回地說了句：“我還有零花錢沒用完，夠用！”

　　“這孩子。”吳振興佝僂著背，喊道，“少買點！”

　　朱旁他爸一臉羡慕，大胖的零花錢比吳駭多，沒見大胖省一分。

　　“吳老師傅好福氣，兒子有本事，孫子又懂事，也是該享福了。當年，要不是您包下三座山，種樹養活了全村的人，不然哪有我們今天。”

　　吳振興咳嗽搖頭，笑著擺手：“老咯，沒啥本事，就會種樹，荒山也不值兩個錢，兒子打拼給孫兒掙點學費都難，到吳駭這一輩，總算出了個有潛力的。我能看到他從學校畢業，就好咯。”

　　整個吳家村就村口一家小賣部，有大屏電視連無線網，很多孩子都喜歡到這兒來看電視。

　　“都在啊。”吳駭一進來，裏頭吵吵鬧鬧的，屋裏沙發上坐了好幾個人。

　　“吳駭來了！”十三歲的阿海道。

　　“吳駭大哥！”十一歲的大壯道。

　　阿海和吳駭一個年級，剛小學畢業，大壯低一年級，還在念小學。四人念的都是附近鎮上同一所公立小學，同學校的都知道吳駭的大名。

　　學校老師都誇讚，全校最有希望成軍士的就是吳駭，他們聽得耳朵都起繭了。

　　“小駭，來看新聞，”李大爺眉開眼笑，“就你最喜歡看飛機大炮。”

　　“李爺爺，我要買五十斤大米。”吳駭笑著說。

　　“五十斤，這麼多，搬得起嗎？”

　　“小意思。”吳駭經常訓練，力氣大，五十斤不在話下。

　　電視裏放映著各地洪澇災害。

　　暴雨天氣影響了亞洲不少地區的天氣。畫面中，電閃雷鳴的景象，戰鬥機在天穹盤旋，正進行高空轟炸。

　　儀態端莊的女播音員在解說，這場在華夏境內出現的名為“龍行”的不可見天災對華夏造成的巨大損失，介紹軍隊出戰情況，並保證戰鬥會在荒無人煙的地方結束……

　　“異魂長什麼樣，是那團烏雲嗎？”一群少年瞪大眼睛盯著螢幕，生怕遺漏一點細節。

　　“白癡，魂，鬼魂知道嗎，看不見的怪物。”

　　“龍呢？是真龍嗎？”

　　“假的，就是個名字。”

　　“稀奇。都兩個多月了，“龍行”天災還沒完啊，影響範圍還真廣。”吳駭事不關己地科普道。

　　大寂滅時代過後，天災肆掠，粗步分為兩類，可見天災和不可見天災。

　　可見天災就是古來常見且耳熟能詳的地震、海嘯、颶風、火山爆發、沙塵暴等；

　　不可見天災起因便是異魂，顧名思義，來歷不明的奇異魂魄。

　　跟異魂相比，高級變異獸都算不上天災。

　　李大爺感歎：“還是我們這地方好，洪水淹不了，地震震不倒，海嘯離得遠，颶風刮不到，太太平平，適合居住。”

　　所以年輕人們出去，到老了大多還是會回來。

　　子女一輩幾乎都沒啥指望了，就是不知道以後屋裏這幾個小鬼，除了吳駭之外，還有誰會有出息。

　　“啊啊這是什麼，好大只！”

　　突然，阿海大叫出聲，三人一起跳上沙發。

　　“爺爺！吳駭！吳駭！往你們那兒去了。”

　　“叫什麼叫。”李大爺一看。

　　只見地面上唰地一下爬出一隻拳頭大小的黑甲蟲，一對口鉗反射銳利的光。

　　“借用一下。”吳駭操起一把鐵鍬，啪地一聲將那蟲子的身體拍成稀巴爛。

　　一級變異蟲沒了半截身體，腦袋跳起來要咬人，吳駭靈活地閃到一邊，揮舞著鐵鍬，兩三下把那蟲子弄死了。

　　吳駭說：“這叫變異蟲，一級變異蟲，如果成了‘軍士’，這就是‘軍功’。”

　　這時候他們只知道軍功是榮譽，卻不知道軍功是高級貨幣，可以換錢。

　　“原來這就是變異蟲，也沒多厲害，”阿海等三人回過神，上去對著蟲屍踩了兩腳，“不過軍士就了不起了。”

　　“軍士太了不起了！”

　　在座的少年都是上過學，看過新聞科普。軍士殺變異獸，可賺軍功，軍功高就能擁有更多特權。他們雖然腦域闊度沒有吳駭高，沒指望上軍校，但不妨礙他們打從心底裏崇拜軍士。

　　李大爺感歎：“老話都說，窮三代，富三代。我們吳家村，什麼時候能出個軍士，就好咯。”

　　當今31世紀，軍士是榮譽、財富和地位的象徵。

　　“只要成了軍士，踩螞蟻都餓不死。”這是當今時代最耳熟能詳的一句話。

　　這話，吳駭自幼聽爺爺念到大，還有：“全家只要有一個人成了軍士，是能光宗耀祖，造福後代的。可惜了我們吳家，祖上十代都沒出過一個軍士。”

　　所以無論為自己，還是為家裏爭口氣，吳駭都希望自己會是那第一個。

　　李大爺稱好了米：“零頭不算了，五十斤，兩百元錢。”

　　吳駭掏出零零散散一把錢，加上硬幣湊足兩百，還多了十二元揣口袋裏，道聲謝，提起米袋，往肩上一扛，輕輕鬆鬆往外走。

　　“好小子，回家了再來，把阿海叫出去一塊兒跑步。”

　　“知道了！”

　　“老吳好福氣，兒子媳婦有本事，在大城市工作好，過得好，有這麼好的孫子，聰明又孝順，哪像我家混小子，”李大爺回頭瞪了自家孫兒阿海的後腦勺，“都這麼大了，踩個蟲子都要叫年紀小的幫忙。丟人！”

　　就在這時出現了奇怪的一幕，清晰地電視螢幕閃了下，變成滿屏雪花。

　　阿海大叫道：“爺爺，電視花屏了！！壞了！！”

　　“你個小兔崽子，看個電視都能把電視看壞！”

　　吳駭出了門。外面風很大，天色灰濛濛的，烏雲裏閃電一閃一滅，似乎很快就要有場大暴雨。

　　吳駭踩死了一隻變異蟲，心裏還很奇怪。

　　蟲子或動物經過過量輻射很長一段時間才會發生變異。這些變異蟲是哪來的？

　　不過有變異蟲就會有變異獸。

　　這些可都是軍功！

　　積累到一定軍功，只可以直接成軍士的！

　　“天晴了可以殺變異蟲了！”吳駭很快高興起來。

　　這時的他，完全沒往深處想，更沒想過，出現變異獸的地方，意味著輻射超標，已經不適合普通人居住了……

　　“風這麼大，該不會又要下雨吧。”吳駭抬頭看向黑壓壓的烏雲。

　　天氣也有鬼。

　　吳家村位於江漢平原，以往就算到秋天的梅雨季節，持續下雨頂多不超過五天。

　　今年連續兩個月的降雨，奇了怪了。

　　狂風突兀地加大了等級，地上落葉、砂石和泥土被卷起。

　　一塊尖銳的石頭割開米袋，潔白的大米呈抛物線灑落。

　　“我的米！”吳駭抬眼望去，狂風撲面，一道光直襲眼球，眼前陡然黑了。

　　“什麼東西！”尖銳的劇痛讓吳駭猛地捂緊雙眼，疼得跳了起來，大米灑了一地，生理性的眼淚直掉，他擦了又擦。

　　要知道他訓練起來一向很拼，極能忍疼，但這種劇痛明顯超出了他的承受範圍。怎麼辦，該不會瞎了吧。

　　一瞬間他想到，他要是瞎了，爺爺怎麼辦，爸媽怎麼辦，突然難受起來，眼淚更是止不住。

　　刺痛來得迅猛，退得也快。

　　眼睛逐漸沒了不適，吳駭睜開眼，雙目聚焦，心跳陡然停止了。

　　眼前多了一隻手，修理得圓潤的指尖幾乎要戳到他眼球。順著手臂往上，是一張繃緊的男人的臉，卻長發狂舞。

　　“鬼啊——”吳駭一屁股跌坐在地。

　　那是個年輕的男人，呈追擊俯衝的姿勢，手臂直直地伸向他。從頭到腳，整個身體傾斜朝上，完全騰空並靜止在地面之上。

　　一頭黑色長髮，相貌極具衝擊力，身穿繁複長袍，和現代人打扮截然不同。

　　謝宇策緩緩把手收回，站直了身體，依舊懸在地面之上，不屑地俯視這個正哭鼻子的異位面小鬼，冷不丁地回了一句：“你有見過這麼帥的鬼嗎？”

　　吳駭一下子把哽咽憋了回去，差點笑了，可他很快臉色發白，視線透過這道詭異的反重力的半透明身軀，落到遠處。

　　而更遠處，厚厚烏雲裏，有座山一樣的龐然大物，一眼看不到頭。

　　數架智能戰機露出一角，有的冒著滾滾濃煙，形成愈發厚重的黑雲。無數道能量光束下，龐然大物徐徐降下，有什麼轟然崩塌，繼而四分五裂，摻雜著無盡黑芒的凜冽狂風襲往四面八方……

　　吳駭驚愕般地看到了前所未見的景象，強烈的視覺衝擊帶來的震撼擠爆了大腦，他慢慢張大嘴巴，視線漸漸模糊。

　　好疼……

　　熟悉的，彷彿針紮似的劇痛從眼球襲遍大腦。

　　“啊啊！”吳駭痛苦得蜷縮身體，卻被凜冽狂風掀飛出去，如脆弱的落葉般，在旋轉中撞地，拖出好幾十米，徹底失去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