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索多瑪的啟示
「你身上的味道真讓人討厭。」一隻兇猛的動物不悅地說。
獵物立刻投降了,他發出臣服的低吟,並主動把衣服解開表示順從。
捕食者厚實寬闊的大掌從獵物的胸膛上穿梭而過,他興致闌珊地撥弄了一番,像是沒什麼有價值的發現,於是俯身猛地咬住獵物的頸側,牙齒抵著脆弱的皮膚只消稍微用力就能把這道防線咬穿。但他最終沒有,而是吮吸出了一個紅豔豔的淤痕。
「疼。」獵物躲閃著縮了縮脖子。
捕食者狠狠地說:「我應該把你吃了。皮膚嚼碎,骨頭吞進肚子裡,這樣就不會有其他不識相的畜生來覬覦我的食物,你說對嗎?」
獵物閃爍著大眼,用迷醉的目光導引捕食者提高胃口:「那你可以慢慢吃,一天吃一點,你有口味上的偏好嗎?喜歡肥的還是瘦的?我的肉很精細,不會太膩,四肢很有力,肉質緊繃,可以補充能量,增長肌肉。胸脯肉可以當零食,內臟也都很新鮮,功能正常,沒有生過什麼不好的病;我在修道院生活過一段時間,受過主的恩賜,如果你吃了我的心臟,可以抵擋邪惡……現在我身上有你的痕跡了,我的全部都已經被你獨享了,你可以不用著急。」
「是嗎?你是我一人獨享的嗎?」
獵物親吻捕食者,他已經敢對捕食者產生了愛情,這就是說他的靈魂都已經奉上了,怎麼會恐懼肉身的獻祭呢?
「你吃醋了。」杜喬憨笑道:「拉斐爾只是我的朋友,我們許久沒見,難免聊得忘懷。我很抱歉回來晚了,下次我一定事先告訴你好嗎?」
約拿輕哼,把他從懷裡放開,背過身去。杜喬又從身後纏上來,不依不饒地撒嬌:「你不要生氣了嘛,你生氣就再咬我一口好了。但是你不可以懷疑我是否愛你,在這件事上你應該和我保持同樣的信心,我愛你就像你愛我一樣瘋狂,我怎麼會背叛你呢?」
約拿仍然悶著臉,他的表情本來就容易讓人覺得兇惡,生起悶氣來更加難看,杜喬只能又哄又勸,將一肚子的好話都說出來了:「親愛的,你一生氣我就睡不著覺了,你不能這樣把我丟在一邊,我會害怕的。你平時都是抱著我睡覺的,這樣的天氣沒有你的體溫我怎麼能安眠呢?即使你願意借我一隻手臂我也會在惶惶不安裡做噩夢的,你忍心嗎?從此以後我都要不安地擔心,你是不是離開我,是不是不愛我了,是不是不願意做我的愛人了。你不可以這麼殘忍,不可以在我心裡播下懷疑的種子,你告訴我,你還愛我對不對?」
約拿終於轉過身來,把他重新摟回懷裡:「閉嘴,睡覺!」
杜喬開心地蹭了蹭他下巴上的胡渣:「你愛我嗎?」
約拿乾脆捂住他嘮叨的嘴巴。杜喬一開始還老老實實讓他摟著睡,過了一會兒又扭捏著睜開眼睛,還有話說:「你聽我說,我和拉斐爾說好了,教皇臥室的案子由我來給他提供顏料。」
約拿才平復的眉頭又皺回去了:「又是他。」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現在聽到他的名字不高興。但是這對於我們的未來是有好處的,你就暫且先忍耐一下等我說完吧,如果你覺得我這麼做不對,我們再商量。當下對於我們倆來說,雖然生活不是問題,但是綁架在身上的罪名到底沒有洗去,況且阿利多西只要還在羅馬一天,我們的性命安全也難以保障。芭妮夫人只能暫時為我們提供庇護,絕不是長久之計。所以,我們也應該在適當的時候爭取進攻的機會。」
「你想回梵蒂岡。」
「這正是個好機會不是嗎?教皇已經免除了我的罪行,我現在是個自由的人了,我完全可以回到梵蒂岡去,現在我躲著反倒是給了敵人機會,要殺要剮也不會有人注意。只有我站出來,讓人注意到我了,反而不好拿我怎麼樣,因為一旦我出了什麼意外,就要有人負責任。他們會猶豫是否要下手,我們也就有時間來尋找他們的弱點反擊。」
約拿並不接話,他的表情嚴肅認真,腦袋裡此時已經睡意全無。
杜喬見他略有鬆動,繼續說:「梵蒂岡是解決這一切的問題的根源,陛下、阿利多西、布拉曼特、拉斐爾、你的命運、你母親的命運、我的命運都維繫在那裡,即使我並不是很喜歡梵蒂岡,遲早也是要去的。」接著,他把今天席間和拉斐爾說的話從頭到尾重複了一次。
約拿握著他的手:「我擔心你會有危險。」
杜喬與他十指相扣:「有你在,我就不擔心危險。」
「你放心把你自己的生命交給我?」
「我的靈魂都已經屬於你了,生命又有什麼呢?」
約拿親吻他的手指尖:「說說,你具體想做些什麼?」
「這次我想用我最熟悉的題材,比如亞當和夏娃的故事。構圖不是我決定的,我來之前他們已經決定好了,所以我只要往裡面填東西就好,實際尺寸不大,很快就能把草稿轉描上去,然後我們再來搞清楚顏色的事情,我需要你在這兩個星期內把上色方案拿給我,可以嗎,親愛的?」拉斐爾一邊將草稿圖的紙卷鋪開,一邊詢問。
杜喬讚嘆地面對這幅草稿:「當然,沒問題。兩個星期,我記下來了。這是夏娃嗎?這個姿勢看著總覺得有點熟悉,像是在哪裡見過,倒是不常見。」
「這是參考了多納太羅的聖馬可像後的效果,怎麼樣?我發現如果人物的臀部軸線和肩部軸線可以同時向外拉開,造成胯部稍微挺起的姿勢,雖然不是對稱的結構,但能夠呈現出更好的動態效果,而且,這種姿勢在描繪女人的時候更有利,能更加突出她們的身體線條。」
「這方法真是奇妙,我是說她的身體,顯得更修長漂亮了。」
這種將人物的身體軸線以「對比」結構來描繪的方法,是從15世紀開始興起的,最經典的作品要數多納太羅的聖馬可像了。這尊塑像的原作如今在佛羅倫斯,即證明拉斐爾一定見過原作,說不定還臨摹了不少畫像。
雖然兩年前他錯過了進入梵蒂岡的機會,但是在佛羅倫斯呆的這短時間並沒有被浪費掉,反而大有長進,技藝更加精湛了,這與佛羅倫斯的藝術學習氛圍必然有關係,無論如何拉斐爾如今算是得心應手了。
尤利烏斯也的確喜歡拉斐爾,他決定將藏書室的整幅天花頂裝飾畫全權交給拉斐爾。其實在此之前,已經有一大批著名的畫家在這裡開工,這其中包括平圖裡喬、佩魯吉諾等人,他們有的作品還沒有來得及完工,就被尤利烏斯毫不客氣地「請」了出去。
為了能讓整間藏書閣完全由拉斐爾發揮,教皇還下旨「前輩們」的作品全部都可以刮掉重來。這個舉動不僅肯定了拉斐爾的能力,而且將拉斐爾的地位即刻拔高,直接抬到了「御用」的位置上。如今羅馬人談及「拉斐爾」這個名字的時候,與之相較的已經是米開朗基羅這樣級別的人物。
「旁邊這幅是誰畫的?」杜喬指著天花板上已經有了的另外一幅畫。
「噢,這是『索多瑪』(註1)畫的,說實在是一副不錯的作品,只是陛下不太滿意他工程進度拖延太久,所以就不讓他畫了。我打算留著這一副,雖然我不太喜歡『索多瑪』這個人,但他的實力毋庸置疑,我認為陛下也會喜歡這幅畫的。」
「這就是大名鼎鼎的『索多瑪』?我倒是聽說他風評不太好。」
「是的,他私生活裡的那些事情梵蒂岡人人皆知。說起來他可比你那位阿利多西大人大膽多了,即使在梵蒂岡,他也穿著隨意,上次我見他套著一件比他的身材足足小了一倍的衣服,領口和腰間的布料都快崩裂了,顏色也非常誇張花哨,他還公然戴著女人的飾品招搖,對唱詩班的男童寫些噁心肉麻的詩句,那些孩子不堪其擾,已經不止一次投訴他了。」
「這樣的人怎麼配在梵蒂岡工作?」
「因為他濕壁畫的經驗非常豐富,而且他的家族非常有錢。」
「陛下不是非常反感勾引男孩子這種事情嗎?」
「只是明面上罷了,畢竟教義是不允許的。但『索多瑪』不是神職人員,所以不需要嚴格遵守這套規定,即使陛下看不慣最多不聘用他,不會拿他怎麼樣。其實也有不少大主教、樞機人員有這些不好的癖好,只要沒有被人公開發現成為醜聞,陛下也不會管這麼多。教皇的事務繁忙,要著眼於大局,哪裡來的時間去管這些雞毛蒜皮的事?」
杜喬微笑起來:「那也是,像我這樣的普通人平時難得聽到大人物的趣事,今天聽你這麼說倒是漲了不少見識。上一次你來羅馬還需要我為你介紹導遊,如今你已經大有所為了呢。」
拉斐爾被他誇讚也沒有驕傲,說:「我知道我一定會到陛下面前來的,我心裡總有預感。」
然而杜喬想到的卻是另外一件事。拉斐爾的話提醒了他,如果一個高級神職人員被曝出勾引男孩、愛好異裝的醜聞,恐怕是對職業生涯和政治前途的有力打擊。有『索多瑪』的例子在前,一旦阿利多西被揭發,即使教皇不撤除他的教籍,至少也要貶職懲罰,以儆效尤。
從前就有許多傳聞阿利多西與男妓勾搭不清,只是找出證據不容易。阿利多西作風低調謹慎,難以讓人抓住把柄,要找出他能露馬腳的地方才是關鍵。既然不少梵蒂岡裡的大人物們有著共同愛好,他們之間會不會分享這種愛好呢?又或者在同一個地方尋歡作樂?換言之,阿利多西有沒有可能和『索多瑪』也有這方面的交流呢?跟著『索多瑪』說不定可以找到阿利多西的一些蛛絲馬跡,如果順藤摸瓜能捕捉到證據就再好不過了。
為了承接拉斐爾的案子,杜喬還需要一間自己的工作室來製作顏料。他預先從拉斐爾那裡預支了一百杜卡特的工錢,購買了充足的工具,並聘請了一名助手。兩人在芭妮夫人的公寓裡租了個房間暫時充當顏料工作室。他負責製作顏料,忙於和拉斐爾討論藏書閣的繪製方案,約拿則利用芭妮夫人的人脈關係打聽到『索多瑪』的活動。羅馬城中適合吃喝嫖賭的地方芭妮再清楚不過,很快,翠卡就給約拿帶來了消息,尋找到了『索多瑪』作樂的淫窩。她將一份名單遞給約拿,名單上有不少熟悉的名字,但是翻到最後,也沒有找到「阿利多西」。
於是,約拿決定親自走一趟這個銷魂窩。
作者的話:
1*索多瑪:原名喬萬尼•安東尼奧•帕齊,是義大利帕齊家族中的一員,他行事作風特立乖張,愛喬裝打扮,勾引男孩,後來有了「索多瑪」的稱號。但他畫技不俗,是拉斐爾的好友之一,拉斐爾後來將他畫進了著名的《雅典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