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1)
房裡很熱,令人感到窒息,沒有空氣。而且他們覺得房間似乎越來越小了。
法蘭西絲說:「用掉十一次機會了,剩下最後一次。真是一翻兩瞪眼。」
李奇說:「如果我們什麼事都不做,會怎麼樣?」
「那就看不到裡面的資料。」
「不,我的意思是,我們一定得現在做這件事嗎?或是可以等?」
「反正隨身碟跑不掉。」
「所以我們應該休息一下,等回來再做這件事。剩下一次機會,我們該謹慎一點。」
「我們不是本來就該很謹慎?」
「但顯然我們搞錯了方向。我們先去東洛杉磯找史溫,如果找到他,或許他會有別的想法。如果找不到,至少回來時我們的腦袋會靈光一點。」
法蘭西絲又打電話到代客停車服務站,十分鐘後他們已經坐上紅色野馬跑車,在威夏爾大道上驅車往東前進。沿途經過威夏爾中區與西湖區,往南經過一個轉折後,直接穿越麥克阿瑟公園。然後他們上了帕薩迪納公路,越過下方的道奇球場,看著它孤零零地矗立在一大片空蕩蕩的停車場中間。
下了公路,他們穿越像老鼠窩一樣亂的平面道路,那是個介於波以耳高地、蒙特利公園、阿罕布拉與南帕薩迪納等地之間的街區,到處都是工業園區與商業大樓區,除了商街之外還夾雜著新舊住宅區。人行道旁停滿汽車,到處都塞車,車子動得很慢。
法蘭西絲在前座置物箱裡擺了一份蘭德─麥克奈利公司出版的精確地圖,看著那地圖,就像從五十幾哩外的太空看著地球表面。李奇瞇著眼,一邊看著地圖上那些暗灰色線條,一邊比對路標與地圖上的街道名稱,每當車子經過一個地點,他都要等三十秒後才能精確指出那是哪裡。他用大拇指比著新世紀國防系統,指揮法蘭西絲往目的地開,行進路線看來像條不規則的螺旋線。
當他們抵達時,看到的是一道高高的鐵絲網護欄,上方帶著一捲捲剃刀狀鉤子,後面有個用花崗岩雕出的低矮招牌,還有一棟華麗的玻璃帷幕大樓。圍欄只是看起來了不起,但它只能擋個十秒鐘,只要有破壞剪就能入侵。大樓周圍是個寬闊的停車場,裡面種滿美化環境用的綠樹。因為玻璃的反射作用,容易讓人產生幻覺,認為存在那裡的不是大樓,而是反射在上面的藍天與綠樹。
大門一點分量也沒有,而且敞開著,門邊沒有警衛崗哨。那只是一道門,他們發現停車場大概有一半的位子停了車。法蘭西絲讓一輛載著影印機的卡車先開出來,進門後她把野馬跑車停在靠近入口大廳的訪客停車格。她和李奇下車後站了一會兒,早上過了一半,他們感覺空氣既溫暖又凝重,這整個區域一片寧靜。那感覺很像大家都在專注努力工作,也像沒什麼人在工作的樣子。
入口接待處前有道淺淺的台階,兩扇玻璃門自動為他們打開,進去後是個寬敞方正的大廳,廳裡的地面是石板,四面都是鋁製牆板。裡面有些皮椅,後方有個長長的接待櫃檯,櫃檯後坐著一個年約三十的金髮女郎。胸部小巧的她穿著一件公司訂製的Polo衫,左邊胸口上繡著「新世紀國防系統」幾個字。顯然她已經聽到門打開的聲音,但等到李奇與法蘭西絲進門走了一半距離後才抬起頭來。
她問:「有什麼能為你們效勞嗎?」
李奇說:「我們來找湯尼.史溫。」
她自然而然地露出微笑,然後問說:「請問貴姓大名?」
「傑克.李奇和法蘭西絲.尼格利,我們是他的軍中好友。」
「請坐一會兒。」那女人拿起桌上的電話,李奇與法蘭西絲退到一旁的皮椅旁,法蘭西絲坐下,李奇還是站著。他看著那女人在鋁牆上的模糊倒影,聽著她說:「有兩位湯尼.史溫的朋友來找他。」說完後她把電話放下,儘管李奇不是直接面對她,她還是對他露出微笑,然後大廳陷入一片寂靜。
就這樣靜了大約四分鐘後,李奇聽見接待櫃檯後方走廊上傳來鞋跟在石板地上發出的喀噠喀噠聲,走路的人踏著節制穩建的腳步而來,來者身材與體重中等。他看著走廊出口,走出來的是個大約四十歲的纖瘦女子,一頭棕髮剪得很有型。她穿著裁縫師訂製的黑色褲裝與白色上衣,看來迅捷而有效率,臉上的表情顯得開朗好客。她經過接待人員,象徵性地微笑稱謝,然後直接朝李奇與法蘭西絲走來。她伸出一隻手,然後說:「我是瑪格莉特.布倫森。」
法蘭西絲站起來,她和李奇自報姓名,並與她握手。近看之下,他們發現她臉上的化妝品下掩蓋著陳年車禍的環狀傷痕,講話透露出的清涼口氣讓人感覺她有嚼口香糖的習慣。她戴著高雅的珠寶,但手上沒有婚戒。李奇說:「我們來找湯尼.史溫。」
那女人說:「這我知道,我們找個地方談談吧。」
一面鋁牆上的板子其實是一道門,門後通往大廳旁一間長方形小會議室。基於保密,顯然那些不能入內的訪客都被帶到那裡談話,那是個涼爽的小地方,只擺著一張桌子和四張椅子,落地窗可以直接看到停車場。野馬跑車的前保險桿距離他們只有五呎之遙。
「我是瑪格莉特.布倫森,」那個女人又說一次,「我是新世紀國防系統的人力資源部總監。我就有話直說了,史溫先生已經離職。」
李奇說:「什麼時候的事?」
布倫森說:「大概三個多星期前。」
「怎麼了?」
「如果我能確定你們真的是老朋友,講這件事時我會比較沒顧忌。誰都可以跟接待櫃檯的人說自己是某某人的老朋友。」
「怎樣妳才肯相信?」
「說說他的長相。」
「身高五呎九吋,體寬大概只少一吋。」
布倫森微笑說:「好。那你知道他拿來當作紙鎮的那塊石頭是打哪來的?」
李奇說:「柏林圍牆。圍牆倒塌時他在柏林,不久後我跟他在那裡碰過面。他搭火車北上,幫自己弄了塊當紀念品。而且那不是石頭,是混凝土塊。上面還有塗鴉痕跡。」
布倫森點點頭。
她說:「我聽到的經過就是如此,看到的東西也沒錯。」
李奇問:「那就告訴我們怎麼一回事吧。他辭職了?」
布倫森搖搖頭。
她說:「不是那樣,我們必須讓他離開,而且走的不只是他。你要了解,這是家新公司,所以總在摸索,也總是有風險。就我們的營業計畫而言,我們還沒達到自己設定的目標。總之,目前是這樣。所以,在這緊要關頭,我們必須調整員工人數。很不幸的,是往下調整。公司的政策是,『後進先出』,所以每個副手級主管都得走路。我自己的副總監也丟了飯碗,史溫先生是保全部門的副主任,所以不幸的是這項政策也波及到他。這件事讓我們深感遺憾,因為他真的是個人才。如果情勢改變,我們會主動請他回來。不過我相信,那時他一定已經有份穩定的工作了。」
李奇隔著窗看著只停了一半車輛的停車場,大樓裡一片寂靜,聽起來裡面大概也只有一半空間有人待著。
他說:「好吧。」
法蘭西絲說:「一點也不好,過去三天來我一直打電話到他辦公室,每次接電話的人都跟我說他只是出去一下,這件事不對勁。」
布倫森又點點頭說:「那是我交代大家要對離職人員留點餘地。如果平常跟他保持聯絡的人知道這件事,對於像他這種管理人才,難道不是很殘酷的一件事?讓史溫先生自己通知別人,對他比較好。到時他想怎麼講都沒關係。所以我要求那些被留下的祕書,在這段重新調整時期都要這麼說,算是善意的謊言。我覺得自己沒錯,但希望你們能諒解。我只能為那些被解雇的人做這麼一點小事。如果史溫先生在找新工作時能讓人以為他是自己離職的,而不是大家都知道他被解雇,對他來說是比較有利。」
法蘭西絲想了一會兒,然後點點頭。
她說:「嗯,我懂妳的意思。」
布倫森說:「尤其是史溫先生,大家都很喜歡他。」
「如果是你們不喜歡的人呢?」
「沒那回事,我們從來不聘請不信任的人。」
李奇說:「我打電話給史溫,可是沒人接電話。」
布倫森又點點頭,還是很有耐性,維持一貫的專業姿態。
她說:「有些祕書也被解雇了,剩下的那些人,每人都要接五、六支電話。有時候沒辦法顧及每一通來電。」
李奇問:「那你們的營業計畫出了什麼狀況?」
「這點我真的無法跟你們細談,但我想你一定能諒解,因為你曾經是軍人。」
「我們倆都是。」
「所以你們一定知道我們這裡出產多少武器系統。」
「不多吧。」
「是一樣都沒有。產品問世的時間超出我們的預期。」
「是哪一種武器?」
「這我真的不能跟你說。」
「工廠在哪裡?」
「就在這裡。」
李奇搖頭說:「不在這裡。你們的圍籬就算三歲小孩也翻得過來,大門也沒有衛哨,大廳也沒有安全人員。如果這裡的工作有一定的敏感度,湯尼.史溫才不會讓這種事發生。」
「對於公司的保全措施,我不便置評。」
「史溫的上司是誰?」
「我們的保全部主任?他是從洛杉磯警局退休的副隊長。」
「你們把他留下,然後解雇史溫?這種『後進先出』的政策對你們一點好處也沒有。」
「不管留下的或是走路的人都是好手。我們也討厭裁員,但那是絕對必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