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四十條小尾巴

　　傍晚，他們找了個地方停車紮營，因為越來越靠近D區，周圍鬼影子都沒有一個。

　　江燦燦在車上聽減蘭講了個鬼故事，總覺得有陰風在脖子後面吹，慫兮兮地非要貼著江木坐。江木嫌熱，往旁邊挪，江燦燦臉皮巨厚地扯著弟弟的衣袖，死都不挪開，就差撒潑打滾了。

　　江木雖然一臉嫌棄，但還是讓江燦燦貼著了。

　　減蘭看不下去，“老子一個女的，都沒有這撒嬌功力，你對得起你多出來的那點東西嗎！”

　　江燦燦瞪大眼睛，“臥槽，減蘭你不要突然開黃腔！”

　　減蘭：“……老子哪里黃了？”

　　兩個人又開了雙口相聲專場，淩辰半點不受影響，在旁邊仔細地教葉宵練槍。他從新買的武器堆裏找了把新型手槍出來，槍型小，很適合葉宵拿著。

　　“……遇到需要進行遠端攻擊時，長刀作用有限，這種時候，就要用上槍。D區裏子彈偏軌率太大，有時候開槍的瞄準度是看手感，”淩辰手把手地糾正葉宵瞄準的姿勢，手貼在他的手背上，忽然停下話，皺眉，“你發燒了。”

　　葉宵頭昏沉沉的，反應慢了幾拍，“什麼？”

　　淩辰收了槍，抬手試了試他額頭的溫度，“小毛毛，你發燒了。”他留了一句“我帶他回去”，直接打橫抱著葉宵回了車上。

　　一邊翻醫療箱，淩辰一邊問，“難受嗎？”

　　葉宵坐在椅子上，看著淩辰的背影搖頭，“有一點不舒服，頭有些沉。”他腦子運轉遲鈍，停了幾秒，“以前……以前受了傷也會發燒，但不能被別人知道。”

　　“為什麼？”

　　“因為會死。”

　　淩辰沉默片刻，“周圍的所有人都是敵人，都想要你的命，所以半分弱點都不能暴露，是嗎？”

　　葉宵點頭，“嗯。”

　　他接過淩辰遞過來的藥片，就著水咽了下去，之後乖乖仰著頭，讓淩辰幫他測溫度。隨著這個動作，他的脖子完全暴露了出來。

　　淩辰不動聲色，伸手摸了摸他的喉結，葉宵一點閃避的動作都沒有。

　　他對他全不設防。

　　“三十九度，”淩辰擰眉，坐下來讓葉宵靠在他身上，又拿軍用水壺喂他喝了一點水，“想睡覺嗎？”

　　“想。”葉宵點點頭，手攥著淩辰的衣服，慢慢闔上了眼。等他睡沉了，淩辰從醫療箱裏拿出一卷繃帶，仔細地纏到他右手手腕上，最後打上一個標準的蝴蝶結。

　　隊內頻道進了消息，淩辰打開看了一眼，是江燦燦發的，“辰哥，今晚不下雨，我們在外面住帳篷，你好好照顧小朋友啊，記得，你是個人，是人！”

　　淩辰回了個句號，表示已閱，之後俐落地關掉隊內頻道，又將車裏的光線調暗，輕輕拍著葉宵的背，也閉上了眼睛。

　　高燒來得突然，休息了一個晚上，退燒也快。天剛亮，葉宵雷打不動地起來練刀，他胃口不太好，拿了一管營養劑叼嘴裏，又晃了晃手上綁著的繃帶和蝴蝶結，眼睛都笑彎了。

　　淩辰端著甜牛奶下車，“還難受嗎？”

　　葉宵聽見聲音看過去，“已經好了。”

　　淩辰又試了試他額頭的溫度，確定沒問題了，才晃晃手裏端著的甜牛奶，“想喝嗎？喝了腿長。”

　　葉宵誠實地點頭，“想。”

　　淩辰：“拿你的營養劑來換。”

　　葉宵表情疑惑，“可是這一管我喝過了，車上還有很多新的。”

　　就是要你喝過的，淩辰挑眉，“不換？那算了。”

　　“要換！”葉宵迅速把剩下半管的營養劑遞給淩辰，換了甜牛奶回來。不過眼看著淩辰把營養劑咬嘴裏喝完了，葉宵說話有些結巴，“我……我喝過的。”

　　“我知道，味道很好。”淩辰神清氣爽，拿過空杯子，“小毛毛繼續練刀，乖了。”

　　因為這管營養劑，淩辰心情很好，去盯著江燦燦和減蘭練槍法時，都沒有發脾氣。不過他沒多久就注意到，葉宵有些不對勁。

　　可能是由於之前做的噩夢和昨晚突然發燒，葉宵的精神不太好，時不時總會盯著他發呆。淩辰知道他應該是心裏不安，喜歡盯就讓他盯著，但是——

　　“隊長。”葉宵抓著長刀跑到淩辰面前，聲音馬上就低了，“我想去……方便，隊長可以陪我一起去嗎？”

　　對，就是纏人。

　　淩辰一邊在心裏感歎一夜之間，小纏人精的功力又增長了幾層，一邊放下手裏的槍，扔給江燦燦，“繼續訓練，你和減蘭比命中率，輸了的洗三天碗。”

　　他雙手插在褲袋裏，跟著葉宵往旁邊的小樹林裏走，說話的嗓音柔和了幾個度，“之前不是不讓隊長陪你去上廁所嗎？”

　　葉宵抿抿唇，不知道怎麼回答。他也發現自己這兩天不太對勁，總是會恍惚看見淩辰倒在地上拉開手雷的情景，或者滿身都是血的模樣。

　　淩辰垂眼看他，見他抓著刀鞘的手指都收緊了，輕聲玩笑道，“想讓隊長幫你扶著？”

　　葉宵害臊了，“不用，我……自己扶著就好。”

　　淩辰看著他的側臉，忽然問，“之前，為什麼哭？”見葉宵臉色馬上就變了，淩辰歎氣，“乖了，不想說就——”

　　“沒有，沒有不想說。”葉宵低著頭，視線沒什麼焦距，輕聲回答，“我夢見你死了。”

　　連把這幾個字說出來，聲音都在抖。

　　淩辰盯著人看了一會兒，“告訴隊長，為什麼這麼怕我會死？從你剛跟上來說要保護我開始，你就一直在害怕。”

　　葉宵還是不說話。

　　淩辰妥協般地捏了捏他的臉，“好了，我不問了。”

　　葉宵悶悶地點頭，跨出去一步，他身形猛地滯住。淩辰停下來轉身看他，“怎麼了？”

　　葉宵輕輕做了一個深呼吸，臉色沒什麼變化，聲音也足夠鎮定，“我踩到東西了，右腳。”

　　淩辰神色驟變，心裏冒出駭人的猜測，揣在口袋裏的手都攥緊了，“是什麼？”

　　葉宵自己感覺了一下，“應該是炸藥，但我不知道具體型號，踩下去的時候發覺不太對。”他說得很輕鬆，就像和踩到了一塊石頭沒什麼區別。

　　但這一瞬間，淩辰卻有種窒息的感覺，他手指在幾個眨眼的時間裏，鬆了又緊，緊了又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打開隊內頻道，告訴江燦燦他們，“可能有埋伏”。

　　說完之後，淩辰蹲下身，安撫葉宵，“別怕，隊長在，小毛毛不要怕。”不知道這話是說給葉宵聽的，還是說給自己聽的。他抹一把臉，半跪在草地上，弓著脊背，背上每一塊肌肉都緊張到了極致。

　　因為不確定是什麼型號的炸藥，能不能觸碰金屬，淩辰不敢拿匕首出來，乾脆直接用雙手去刨開附近的土壤。繞著炸藥一圈的位置都被挖開過，土質稀鬆，很快就露出了一點銀灰色。

　　淩辰的雙手拿槍握刀從來都很穩，他可以在千米之外，持著重狙一槍爆頭，可以端著機槍，掃出一片火力網。他不懼怕死亡，從他決定擔下二部總指揮這個位置開始，就沒有奢想過自己會得善終，所以他毫不畏懼。

　　但他的手卻在這一刻，顫抖得厲害。

　　用左手死死抓住右手的手腕，青筋凸起，隔了十幾秒，確定手不再顫抖，他才小心翼翼地劃開靠炸藥最近的一圈土層，啞著嗓音道，“H67型微型雷，非軍用，重力型炸藥，受壓後達到壓力值就會爆炸。”他極力穩住聲線的平穩，“乖，你不要用力。”

　　最後幾個字，卻極為溫柔。

　　葉宵聽出了淩辰聲音的緊繃，“我不用力，隊長別怕。”

　　淩辰死死咬住舌尖，刺痛讓他清明。他心裏清楚，他害怕，恐懼感就和卷著巨浪的狂風一樣，兜頭重重拍下來。

　　他害怕失去他，甚至不敢繼續動作，他不敢賭。

　　這時，不遠處有槍聲響起，緊接著，江木的聲音從聯絡器裏傳來，“有埋伏，我們先動手了。”

　　一瞬間，淩辰下頜線條繃得死緊，眼角眉梢全是殺意，一字一頓，“解決乾淨。”

　　猜到應該是出了什麼事，江木回應，“是！”

　　將圓形炸藥周圍的土層全都刨乾淨，淩辰一隻手虛虛地圈住葉宵的腳踝，“小毛毛，相信隊長嗎？”

　　“相信。”

　　“好，那就按照我說的做。”淩辰另一隻手放到了炸藥的表面上，嘴裏說著話，“完全放鬆，隨著我手上的力道向上抬腳，一點多餘的動作都不能有，只能配合我。”

　　說著，他一隻手握著葉宵的腳踝向上，另一隻手貼著炸藥表面，逐漸向下用力。一鬆一壓，炸藥受到的壓力不能變。

　　半分鐘如同一個世紀那麼長，當葉宵的腳完全離開炸藥時，淩辰的手掌卻和炸藥緊緊貼合。他緊繃的背脊完全放鬆，之前煞氣凜凜的眼尾帶上了笑，“小毛毛到旁邊等著隊長，好嗎？”

　　葉宵搖頭，“不。”他現在才反應過來淩辰是想做什麼。

　　淩辰不敢動作，只是看著他，“乖了，相信隊長。”

　　等葉宵站到遠處之後，淩辰不再分心，他在心裏快速計算著受力，隨後抓起旁邊刨開的土壤，減低手上力道的同時，不斷將土壤撒到炸藥的表面。

　　直到他的手完全脫離。

　　這一刻，他才發現自己睫毛上都集滿了汗珠。

　　站起身，謹慎地退到葉宵旁邊，淩辰將手槍遞給葉宵，“你來開槍。”

　　葉宵接下，扣下扳機，子彈極為精准地打在了炸彈的正中央，下一秒，爆炸聲轟然響起，沙石帶著火星四濺，火藥的氣味充斥著周圍的空氣，連地面都震了震。

　　淩辰雙手嚴嚴實實地捂著葉宵的耳朵，幫他隔絕聲音。等葉宵看過來，淩辰語氣輕鬆地問，“隊長厲害嗎？”

　　這時候，葉宵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只知道點頭。

　　淩辰看著他的眼睛，輕輕歎氣，還沾著泥土的手往下滑，大拇指撫過他微紅的眼尾，聲音很輕，“我們小毛毛剛剛害怕嗎？”

　　葉宵搖頭，又點頭。

　　淩辰：“自己踩到炸藥的時候，不害怕。炸藥轉移到我手掌下的時候，害怕，對嗎？”

　　葉宵重重地點頭，發出兩個音節，“……害怕。”

　　“我也害怕。”淩辰笑了一下，雙眼銳利的線條全然化開，他忽然問，“隊長現在心裏很慌，很想做一點不好的事情，可以嗎？”

　　葉宵沒懂不好的事指的是什麼，但還是點了頭。

　　淩辰眸色驟深，他寬大的手掌轉而壓住了葉宵的後腦勺，視線一寸一寸從葉宵的臉上掃過，眉頭，眼尾，鼻翼，唇角，他的眼神很重，像是藏著十數年的風刀霜刃，又彷彿藏著說不清的極為隱蔽的欲望。

　　直到他朝著葉宵的嘴唇，狠狠地吻了下去。

　　兩個人的牙齒撞在一起，很痛，淩辰卻半點沒停下，他像是兇狠的狼王，帶著不容拒絕的力道，含著葉宵柔軟的下唇重重吮吸，力氣太大，甚至兩人的口腔裏都泛出了鐵銹味。

　　輾轉吸咬，呼吸交纏，直到這個吻結束，淩辰的唇舌從濕熱的口腔裏退出來，他貼著葉宵的嘴角親吻，許久才真正退開。

　　粗礪的指腹揉弄著葉宵被親紅了的嘴唇，淩辰視線落在上面，聲音沙啞，“抱歉，隊長嚇到你了，但隊長真的忍不住了。”

　　忍不住想親你，忍不住想把命都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