２１

　　行成和靜奈走出尚未開幕的「戶神亭」麻布十番分店時，外面天色漸漸暗了下來。來到人行道上後，走在前方的行成忽然轉過頭來看著靜奈。

　　「對了，您說想聽家父當初創業的過程吧？」

　　靜奈露出苦笑。「是啊，您本來答應介紹新分店時要一面說給我聽的。」

　　行成摸摸後腦袋，仰天大笑。「不好意思，我忘得一乾二淨，滿腦子只想著自己要講的話……真對不起。」

　　「這點小事用不著道歉，我當然還是很想聽您說說。」

　　「我一定知無不言，那我們回去店裏吧。」行成轉身準備走上階梯。

　　「呃……還要回去嗎？」

　　「因為我答應過要邊介紹餐廳邊說的呀。」

　　「但是，剛才已經參觀餐廳很久了……」

　　「啊，說的也是。」行成在階梯中間停下腳步，又摸摸頭。「那該怎麼辦呢？」

　　看著行成一臉不知所措的模樣，靜奈忍不住差點笑出來。以往這種狀況下，她總會不耐煩，此刻卻不知怎麼地，完全沒這種脾氣。

　　她再次體認到這真是個不中用的人。行成在工作上確實游刃有餘，但只要一離開工作和他人相處，似乎馬上就會手忙腳亂。

　　靜奈判斷，這種狀況下只得由自己發動主導權。「我覺得也可以用餐時一面聊。」

　　「用餐？啊，對呀，這樣也不錯，您哪天方便呢？」

　　「哪天啊……」

　　「嗯，我這個星期還有甚麼時間呢。」行成皺起眉頭認真想著。

　　「戶神先生，您今晚還有甚麼其他安排嗎？」

　　「今晚嗎？我是沒甚麼事……」說到這裏，他才恍然大悟地看看手錶。「對啊，也可以現在去吃個飯，不過您方便嗎？」

　　「我沒問題。」

　　「那要不要找個地方吃飯呢？剛好到了用餐時間。」

　　「好啊，這是我的榮幸。」

　　「那就這樣吧，去哪家餐廳好呢。」

　　看著他側著頭思索，靜奈走下階梯時心想，這個人雖然個性善良，卻不怎麼懂得照顧別人。然而，這依舊沒帶給她任何不快的感覺。

　　行成最後選定一家靠近麻布十番車站的義大利餐廳，外觀和裝潢都很平實，桌上鋪著格子花紋的棉質桌巾，據說這家餐廳的自製麵包相當有名。

　　「這家餐廳的麵包製作時都花上好幾個小時發酵，瞧，麵包撕開瞬間有一股香草植物的氣味吧，這就是他們的特色。」行成說完後，掰了一口麵包塞進嘴裏。只要一談起食物，他又立刻變得生龍活虎。

　　「您連這附近的餐廳也仔細調查過了？」靜奈問。

　　「當然啊，因為他們不但是對手，同時也是戰友。」

　　「戰友？」

　　「是吧，想要招攬顧客來我們餐廳，就必須先讓他們對這個地區有興趣才行。如果顧客們全往銀座或六本木跑，我們這裏也競爭不起來吧。不管是為了其他店家或目的都好，總之，前提是得先吸引顧客到這個地區，接下來才能談競爭。」

　　行成的話裏充滿自信，似乎認為只要顧客上門，絕對都能心滿意足。

　　「戶神先生的致勝武器，就是那道牛肉燴飯吧。」

　　行成聽了之後滿意地點點頭。「我們這家分店能不能成功，全看牛肉燴飯了。啊，對了，剛才您提過，那道牛肉燴飯是充滿回憶的味道吧？」

　　「不好意思，說了這麼掃興的話。」

　　「沒這回事，我很有興趣，也很意外有其他餐廳的牛肉燴飯和我們店裏相似，因為聽家父說，那是他嘔心瀝血才研究出來的。」

　　終於順利逼近了話題核心，靜奈凝視著行成的雙眼。「那是第一家『戶神亭』推出的牛肉燴飯吧。」

　　「對啊，是剛才說的那個店內柱子很多的餐廳。」

　　「牛肉燴飯就是在那家店變成招牌菜式的嗎？」

　　「對呀，牛肉燴飯廣受顧客喜愛、口耳相傳，沒多久還上了電視和雜誌報導，吸引越來越多顧客上門。不過，一開始也不是那麼順利，我還記得剛開幕時門可羅雀的狀況呢。大概過了兩年，顧客才突然一下子變多。」

　　「出現了甚麼轉機嗎？」

　　「勉強說起來，應該是更新成功吧。」

　　「更新？」

　　「雖然這麼說，但其實也沒甚麼大變動，只是稍微調整一下菜單，增加牛肉燴飯套餐而已。沒想到這招卻意外奏效，每到中午就有上班族和粉領族來吃牛肉燴飯，不知不覺間便成了一家經常大排長龍的餐廳。老實說，到現在我還覺得不可思議，只不過把菜單做了一點更動，居然會引起這麼大的變化。」

　　聽了這番解釋，靜奈心想，會不會是牛肉燴飯的口味改變了呢。雖然目前還不清楚這中間的來龍去脈，但戶神政行可能在得到「ARIAKE」的牛肉燴飯食譜後，依樣烹調推出，才提昇了顧客的評價。這麼一想，似乎與當初的推測不謀而合。

　　不過，該怎麼證明呢──

　　「那道牛肉燴飯真的很好吃。」靜奈說著，「製作上有甚麼秘密呢？像是提味的材料……」

　　行成一聽，突然停下快要送進嘴裏的一口蔬菜湯，露出笑容。

　　「裏面的秘密很多，不過很可惜，不能透露。」

　　「醬汁裏有股特殊的香氣，吃完後會在嘴裏留下淡淡餘味。」

　　行成睜大了眼看著她，忍不住佩服地搖了搖頭。「太感動了，沒幾個顧客能這麼深入品嚐我們店裏的牛肉燴飯呢，況且您上次只吃了一小口。」

　　「那股香氣的秘密，」靜奈想都沒想就接著說，「我猜應該是醬油吧。」

　　行成瞬間瞠目結舌。「您怎麼知道？」

　　「說不上來，就是一種感覺，倒不是因為吃起來有醬油味……如果弄錯，先跟您道個歉。」

　　「哇，太意外了。」他放下湯匙，拿起一旁的玻璃杯，輕啜了一口白酒後感歎道，「您說的沒錯，是用醬油提味。不過，從來沒人光靠香氣就分辨出來，我看美食專家也沒這個能耐吧，您太厲害了！」

　　「沒這回事，碰巧矇到而已。」

　　「光是矇到不可能猜得那麼準，您對料理相當內行吧。」

　　「不是的，老實招了吧，是朋友告訴我的。」

　　「朋友？」

　　「之前跟您提過的那個父母意外身亡的朋友曾告訴我，她家餐廳的牛肉燴飯是用醬油提味，我才試著猜猜看，所以真的是瞎矇。」

　　聽了她的解釋，行成點點頭，似乎能瞭解其中道理。

　　「原來是這麼回事啊。確實，醬油提味並不罕見，關鍵在於用甚麼樣的醬油。我只告訴您一個人，我們店裏用了特別的醬油。」

　　「哦？真有趣，是甚麼樣的醬油呢？」

　　就是啊……，講到這裏，行成晃了晃豎起的食指。

　　「不好意思，沒辦法告訴您，這可是商業機密。」

　　「哦……說的也是。這麼重要的事當然不能洩漏給外人，真抱歉，我居然問這種問題。」

　　「您不用道歉，其實我也認為沒甚麼好隱瞞的，因為即使知道材料，也做不出我們餐廳的口味啊。表面上看似簡單的牛肉燴飯，作法其實很複雜。」

　　看來，功一在名古屋訪查獲得的資訊沒錯，靜奈現在更加確定，「戶神亭」批進的那些醬油都是用來做牛肉燴飯。

　　餐點陸續上到主菜，靜奈選了燒烤長腳蝦，行成則點了小羊排。

　　「令尊是怎麼開發出現在的口味呢？能談談當時的甘苦嗎？」

　　行成切著小羊排的手停下來，眼神像是回到遙遠的過去。

　　「坦白說，這段歷程我沒仔細問過，先前還以為是有甚麼靈感，一問之下他才說沒有，只是不斷地嘗試錯誤，最後才找出這個味道。」

　　「這是在開第一家『戶神亭』之前的事嗎？」

　　「當然啊，牛肉燴飯是一開幕就有的菜式。」

　　但也不能確定當時和現在的牛肉燴飯是相同的吧，靜奈試著旁敲側擊：

　　「這麼說，戶神先生在『戶神亭』開幕前便吃過那道牛肉燴飯嘍。」

　　「應該是吧。」行成的回答聽起來有所保留。

　　「請問，應該……是甚麼意思？」

　　「老實講，我真的不太記得。」他難為情地笑著，露出一口白牙。「小時候我對家裏的生意完全沒興趣，不僅如此，甚至還曾討厭身為廚師的父親，希望他能和其他父親一樣打領帶去上班。大概是這個緣故，我對童年時他做的菜幾乎沒甚麼印象，直到餐廳生意大好之後，才開始吃員工伙食當晚餐，先前大都還是吃母親親手煮的菜。身邊的朋友常羨慕我家開洋食餐廳，不過每天聞著肉醬味沒多久就膩了。」

　　靜奈聽了雖然點點頭，卻回憶起自己正好相反，小時候放學一回到家，聞到廚房裏飄來的肉香就沒來由地開心，也很愛吃爸爸做的菜。

　　話說回來，也可能是當年靜奈還小，如果幾年下來都聞著相同味道，說不定想法會變得跟行成一樣。

　　這些暫且不提，就目前聽到的感覺，行成似乎不記得「戶神亭」剛開幕時的牛肉燴飯口味。

　　根據功一的說法，「戶神亭」生意好轉與「ARIAKE」發生強盜凶殺案幾乎是同一時期，很難忽視這點和兩家餐廳牛肉燴飯口味酷似之間的關係。

　　靜奈腦中不經意地閃過一個念頭，不由得屏住呼吸。

　　難道戶神政行是為了取得牛肉燴飯的食譜才在當晚潛入有明家？他不知從哪裏打聽到那本食譜筆記的存在，打算行竊時卻被有明夫婦撞個正著，情急之下便將兩人殺害，會不會是這樣呢？

　　不過，靜奈立刻發現這個推理有許多矛盾之處，因為食譜筆記並沒有被偷走，現在是功一持有，而兇手應該沒時間在案發現場抄寫，且「ARIAKE」店內也沒有影印機。

　　何況，不管是多美味的料理，難道真值得為此殺人嗎？這才是最大的疑問。

　　「怎麼啦？」行成問她，「身體又不舒服了嗎？」

　　「沒甚麼，只是剛好想到一件事。不好意思。」

　　「那我就放心了。」

　　看著行成開朗的笑容，靜奈心想，為了找到證據，只能更接近戶神政行。

　　吃完甜點之後，她藉口上洗手間離席，檢查了一下手機來電，發現有一封泰輔傳來的簡訊，寫著要她趕緊聯絡。靜奈隨即撥了電話，「妳在哪？」聽得出來泰輔的聲音有幾分怒氣。

　　「在麻布十番的一家餐廳裏。」

　　電話那頭傳來一陣咋舌聲。「幹嘛不聯絡？不知道妳在哪裏要怎麼跟蹤？」

　　「對不起啊，我忘了。」

　　「搞甚麼，太不像妳的作風了吧？為了預防萬一，我得隨時盯著妳才行呀。」

　　「知道了啦，這點小事。不過，我一個人也沒問題的。」

　　「妳怎麼這樣說？萬一出了錯就無法挽回耶。」

　　「跟你說我知道了嘛。打太久會讓人起疑，我掛嘍。」還沒等到泰輔回答，靜奈就直接按下結束通話鍵，之後更乾脆關機。

　　嘮嘮叨叨，煩死了──她在心中暗罵，又側了下頭思索，的確不太像自己的作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