２５

　　行成拿了一份鮮蝦酪梨沙拉，先聞聞花生醬的香氣，吃了一口，閉上雙眼慢慢咀嚼，然後吞下。留在口中的餘味，也是確認菜式時的一個重要項目。

　　「還不錯。」他睜開眼睛說，「口味濃郁卻不膩，這樣也不會影響到之後的牛肉燴飯。」

　　一旁忐忑不安的橫田，這時總算露出放心的微笑。

　　行成來到「戶神亭」廣尾分店時早已過了打烊時間，店內沒有其他顧客，但他面前卻有好幾道菜，都是準備列入麻布十番分店菜單的選項。今晚要討論的部份是午餐菜式，搭配主菜牛肉燴飯一起上桌的沙拉，行成打算列出幾種供顧客選擇，卻不想弄得太平價。他希望這些沙拉看起來要不遜於單品料理。

　　「你最後選用了花生醬呀，芝麻醬做起來怎麼樣？」行成徵詢橫田的看法。

　　「也不錯，不過我覺得花生醬吃起來跟牛肉燴飯比較搭。你要試試芝麻醬的口味嗎？」

　　「不用了，其實我也覺得花生醬好，還好我的意見和橫田大哥相同。」

　　聽了行成的回答，橫田開心地點點頭。他雖然年輕，卻是廣尾分店的重要廚師，最初是行成從其他店挖角來的。這次調他到麻布十番分店擔任主廚，事先也已得到父親政行的同意。

　　「沙拉大致上就這麼決定，湯應該也沒問題。再來是甜點啊，我最弱的部份。」

　　行成愁眉苦臉地拿起記事本時，留在餐廳打掃的店員走了過來。

　　「不好意思，社長來了。」

　　「我老爸？」行成望著店員身後。

　　穿著一身灰色西裝的政行從門口走進來，橫田忽然站得挺直，一動也不動。

　　「今天店裏出了甚麼差錯嗎？」行成低聲詢問。

　　沒有吧，橫田側著頭苦思。

　　「我有話跟你說，現在方便嗎？」政行沉聲問道。

　　「現在是可以啦，但不能等到回家再說嗎？」

　　「我也想過，但還是儘早告訴你比較好，所以聽到你在這裏討論菜式就來了。」政行走近之後瞄了桌上一眼。

　　「在試吃沙拉啊？」

　　「是午餐菜式，我想跟牛肉燴飯搭成套餐。我們快討論完了，可以稍等我一下嗎。」

　　「不，最好現在就談，我不想讓你們再浪費時間討論了。」

　　行成的目光正要移回筆記上，聽到政行這句話頓時愣住，他搞不懂到底怎麼回事，於是直盯著父親。

　　「這是甚麼意思？」

　　政行剛要開口卻又立刻閉上嘴，瞄了瞄旁邊的橫田和年輕店員。

　　「抱歉，我想和行成單獨談談，你們可以先離開嗎？」

　　橫田滿臉困惑，瞥了行成一眼後回句「好的」，便轉身走回廚房。年輕店員也跟在他身後。

　　行成瞪著父親。「甚麼叫做浪費時間討論？該不是要重新評估麻布十番分店的開幕營業吧？話說在前頭，到了這個階段若要取消……」

　　政行用力搖了搖手。「沒人說過要重新評估啊。來，坐著談。」他拉了一張椅子坐下。

　　但行成無動於衷，依舊交抱雙手站著。

　　「這樣怎麼說話啊？先坐下來吧。」

　　「沒關係，有甚麼事請快講。」

　　政行歎了口氣，抬頭看著兒子。那雙眼睛充滿威嚴，但行成卻氣定丹田，毫不示弱。

　　「我只是要變更其中一項業務方針，而且已經決定，不准你有意見。」

　　「變更方針？這太沒道理了吧。當初約定這家店交給我全權負責，由我決定這家分店的營業方針，從頭到尾沒拜託過老爸一件事，現在你卻要來更改方針？」

　　「的確，大小事全交由你負責，但只有一件事你有求於我，知道是甚麼吧？」

　　父親挑著眉質問，行成緊張地思索了一會兒，想到的只有一個。

　　「牛肉燴飯……」

　　「沒錯，就是牛肉燴飯。以往每家新分店開幕前，我都要求店長一定要做出該店原創的牛肉燴飯，不過你先前希望能在新分店推出原始口味的牛肉燴飯，而我當時也同意了。」

　　行成睜大了雙眼。「現在是反悔了嗎？」

　　「是的，你也要和其他負責人一樣，做出新口味的牛肉燴飯當麻布十番分店的招牌菜式。」

　　行成氣得鬆開抱在胸前的雙臂，扠腰低頭瞪著父親。

　　「等一下！怎麼能現在臨時變更呢！麻布十番分店的整體概念是讓『戶神亭』原始口味再次復甦，現在卻變成得開發新口味的牛肉燴飯，不等於顛覆了整個基礎嗎！」

　　「每家分店展現不同風格，本來就是『戶神亭』的特色，我們不是單純拓展分店而已。」

　　「這我知道，也因為很瞭解才更想推出原始口味呀！現在已經沒有任何一家分店保有這種口味，連關內的總店也沒有，即使麻布十番分店推出，也不會跟其他分店產生衝突。」

　　政行面無表情，搖了搖頭。「以往每家分店的店長都曾為了開發獨特的牛肉燴飯絞盡腦汁，我認為就是經過考驗，所以各分店都能克服挫折，達到今天的成績。對你有相同要求應該很公平吧？我說錯了嗎？」

　　行成無話可說。父親的話確實有道理，其實他心裏對此也不是全無歉疚。

　　不過，無論如何他都想讓將「戶神亭」推向成功之路的牛肉燴飯在自己手中重新復活。這絕不是想偷懶撿現成，事實上他認為自己與其他店長歷經了同等的考驗，甚至比他們更辛苦。

　　「麻布十番分店的一切都是以讓那道牛肉燴飯復活為前提，不管是搭配的酒、材料還是菜單……你要我全部歸零重來嗎？」行成低著頭說。

　　「如果你認為這些經驗都是白費，就不配當個經營者，趕快去找其他工作吧。」政行站起身來。「我一開始便說過，這已經是定案，沒有商量的餘地。但我也答應你，不再干涉往後的事，至於開幕的時間，我們再另外討論。」

　　行成撥了一下前額的頭髮，緊盯著父親。「為甚麼事到如今才決定？請給我一個理由。」

　　「剛才不是說了嗎？我只是想維持公平性。」

　　「既然這樣，之前又為甚麼答應我？當初講清楚不就好了嗎？」

　　「關於這一點我得誠心道歉，不過對象不是你，而是其他店長。竟然偏袒自己的兒子，太不像我的作風了，我對此深切反省。」

　　政行說完轉身離開，行成很想對著他背後破口大罵，卻還是忍住了。畢竟行成很清楚這麼做沒有任何意義。

　　他在剛才政行落座的那張椅子坐下，整個人瞬間虛脫。

　　「行成。」聽到有人出聲叫喚，他抬起頭看到橫田一臉擔憂地站在旁邊。

　　「你都聽到了吧？」行成問。

　　橫田點點頭走過來。「接下來可辛苦了，招牌菜式的口味得重新調整才行。」

　　此刻這不帶悲觀的語氣聽在行成耳裏無疑是一種安慰，但橫田心裏一定急得要命。

　　「一切都得重新來過，但如同我老爸說的，先前的經驗也不是不能活用。一起加油吧。」

　　嗯，橫田點點頭後，開始收拾桌上的餐盤。行成看著這副情景，腦中一面反芻剛才和父親的對話。他雖然能瞭解父親所說的，卻始終無法接受。

　　一個念頭閃過他的腦海，難道是──

　　最後一次向父親談到牛肉燴飯，是和佐緒里共進晚餐那天，回家之後行成提起她以前吃過同樣口味的牛肉燴飯。現在回想起來，那時父親的反應確實有些不尋常。

　　那件事影響了父親的想法嗎？那麼重點究竟在哪個部份？而且為甚麼沒當場直說呢？

　　行成拿出手機，從通訊錄中找到佐緒里的號碼。不過，按下通話鍵前他想了想，輕輕搖頭，就算問佐緒里也得不到解答，再說，也不知道要從何問起。

　　※※※

　　看到戶神政行走出大樓，功一慌了手腳，沒想到他這麼快下來。馬路對側的大樓有間方便監看的咖啡廳，功一剛進去買了一杯咖啡，這下只好趕緊大口喝完，衝出店門。

　　功一從戶神政行離開位於關內的「戶神亭」總店之後，便一直跟蹤他，只為了某個目的。

　　戶神目前一週仍保持幾天親自坐鎮總店廚房，交通往返都是自己開車。車子通常停在離餐廳五十公尺左右的一處月租停車場。

　　原本功一計劃在那裏完成任務，所以從總店打烊前一個多小時就在附近監視。

　　不過，他卻誤判了情勢，打烊後戶神和餐廳工作人員一起出來，還有說有笑的往停車場走去。另一個人似乎也把車停在相同的地方。

　　原本功一打算就此放棄在今天完成任務，因為「戶神政行落單」是達到目的的絕對條件。

　　但他仍舊不肯輕易死心，繼續尾隨戶神駕駛的賓士車，冒著被察覺的風險跟蹤，等待下手的機會。可是他同時也決定，若戶神直接回家就改天再行動，因為那種狀況下等於毫無勝算。

　　然而，機會降臨了！當發現前方賓士車的去向不是戶神家，而是「戶神亭」廣尾分店時，握著方向盤的功一忍不住開心地吹起口哨。

　　戶神把賓士車停到附近大樓的地下停車場，功一也將輕型休旅車開往地下室，停在稍遠的停車格裏。確認戶神下車後他才打開車門。

　　功一不清楚戶神到廣尾分店的原因，但看看停車場的營業時間，推測他不會待太久。

　　事實是，戶神政行比功一預期的還早離開餐廳。

　　功一小跑步回到停車場，幸好戶神車旁沒有其他人影，但他依舊仔細觀察四周，從夾克口袋裏掏出一樣東西。

　　這東西對三兄妹而言非常珍貴，可說世上絕無僅有。功一也曾苦惱過，該不該利用這麼貴重的物品，因為很可能再也回不到他們手上了。

　　但是，他也想不出其他方法，正是如此珍貴的東西，才有辦法助他們的計劃一臂之力。

　　佈置妥當之後，功一躲進自己車裏，接下來只等戶神政行出現。

　　不一會兒，一身西裝的戶神從電梯間走過來，而且單獨一人！功一緊張得屏氣凝神。

　　戶神掏出車鑰匙，走近賓士車，繞到駕駛座旁開了鎖。

　　看著車門打開，功一緊咬著嘴唇。戶神似乎絲毫不察，直接坐上車，關起車門。

　　得擇日再戰啊，就在功一不耐煩地咋了下舌時，車門又開了！戶神探出上半身看看地下，接著撿起一樣東西。

　　功一的心七上八下，後續行動端看戶神的反應。如果他拿走東西直接發動引擎，用盡任何手段都要阻止他。

　　不過，戶神的反應完全如同功一所預料。他把撿起來的東西放回原處，關上車門，然後發動引擎驅車離開。

　　確認賓士車消失在視線範圍內，功一才下了車，走到剛才的停車格。

　　先前佈置的那個東西幾乎被放在相同的位置，他以戴著手套的單手撿起，裝進預先準備的塑膠袋裏。

　　成功了！他在心底暗暗對泰輔和靜奈歡呼，那傢伙已經踩進第一道陷阱啦！

　　功一忍不住浮現一抹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