２３

　　功一和泰輔在吉祥寺站旁的百貨公司停車場停好車，打算從這裏徒步過去。兩人看著傳真取得的地圖到了車站前，接著往北走。時間離黃昏還有一會兒。

　　「這一區還滿熱鬧的嘛。」一身西裝的泰輔四處張望，今天還特地打了領帶。「我是第一次來吉祥寺耶。」

　　「我是第二次吧。在之前那家公司時，曾經到井之頭公園【註：全名「井之頭恩賜公園」，距離吉祥寺站南口不到五百公尺。】拍照。」

　　一群群打扮入時的年輕人走在創意小店林立的街頭，他們散發出的氣息和新宿或澀谷一帶的年輕人不太相同；看來不會過度盲從時髦，反而樂於保有各自的風格。功一心想，或許和市中心保持的理想距離，給了他們適當的空間吧。

　　西式居酒屋「ＮＡＰＡＮ」位於距離車站徒步約十分鐘的地方。木門前立了一塊小黑板，寫著當天的推薦菜式，今晚特別介紹的是香草烤爐魚及軟殼蟹。

　　門上還掛著「準備中」的牌子，但功一卻毫不猶豫地推開門。

　　店內一片昏暗，一個年輕女孩正擦拭著吧台，滿臉困惑地看著功一兄弟倆。

　　「呃……五點半才開始營業。」

　　「不是的，我們約好營業時間之前過來。」泰輔從外套口袋中掏出名片夾，拿出一張來。那是昨晚功一趕工做出來的，上面印著「ＫＴＳ股份有限公司　導播　山高伸久」。ＫＴＳ是取功一、泰輔、靜奈三人名字的縮寫【註：三人的日文名字發音分別為Koichi、Taisuke、Shizuna。】，山高伸久則是靜奈想的，只是將最近詐騙對象的高山久伸姓名分別顛倒過來。

　　「請稍待。」女店員拿著名片走到裏頭。

　　功一環顧店內。除了吧台之外，還有五張四人座的桌子，不過真要坐四個人可能窄了點。牆上貼著西洋電影海報，架子上則擺了舊時鐘和黑色電話機。內部裝潢了無新意，但品味還不差。

　　泰輔朝他比出架攝影機的動作，功一點點頭，從手提包裏取出器材，隨便拍攝店內景象。功一今天的角色是陪同節目製作公司導播前來的攝影師。

　　「不能隨便拍攝喔。」一個粗獷的聲音高喊。

　　店裏頭走出一名男子，身穿白色襯衫配黑色背心，稀疏的髮量剪成三分頭。大概是這個緣故，更襯托出他的一張圓臉，體格也屬於矮胖型。看上去有點老，但其實他應該才四十多歲。

　　「是野村先生吧？真不好意思，百忙之中打擾您。」

　　泰輔正準備再拿出名片，野村隆夫卻一副不耐煩地搖搖手。

　　「剛才店員拿給我了。我沒甚麼時間，麻煩你們講重點。」野村在吧台前的高腳椅坐下。「你們也隨便找地方坐吧。」

　　「那就不客氣了。」泰輔拉了桌邊的椅子坐下，功一卻還是站著繼續張望店內，大概認為這樣看起來比較像攝影師。

　　「呃，要問甚麼來著？戶神老闆的事嗎？」野村問道。

　　「是的。除了戶神老闆的往事，也希望您稍微聊聊『戶神亭』的牛肉燴飯。如同昨天電話中提到的，這次我們構想做個『名菜來源追追追』的節目，『戶神亭』的牛肉燴飯也在候選名單上。」

　　「哼。」野村嗤之以鼻。「那直接去問戶神老闆本人不就得了？」

　　「當然我們也打算探訪他本人。不過，節目裏其他友人的訪談也非常重要，包括他本人奮鬥的過程，還有周遭友人的看法，從兩方面烘托起來，節目內容才會有深度。」

　　泰輔今天口條依舊清晰順暢。其實功一原本要披掛上陣，但對自己的演技實在沒信心。

　　「話是這樣，但現在幾乎沒往來了啊。」野村訕訕說著。

　　「野村先生和戶神老闆一起在『白銀屋』工作了三年吧？」

　　「對啊。之前我在另一家餐廳工作，那家店倒了之後，『白銀屋』的主廚兼老闆就收留我。不過，後來卻連『白銀屋』都倒了，我還真倒楣。」野村露出自嘲的笑容。

　　據他所言，「白銀屋」是在八年前倒閉，原因是主廚老闆突然過世。這件事功一已從網路上得知，他用「吉祥寺」和「白銀屋」兩個關鍵字搜尋，便找到類似的內容。不過，那段文字還給了他另外的訊息：當年在「白銀屋」工作的廚師在吉祥寺開了一家西式居酒屋。那家店是「ＮＡＰＡＮ」，而當年的廚師就是野村。

　　「戶神老闆是個甚麼樣的人呢？」泰輔問。

　　「這樣問我也答不上來。我們雖然一起工作，但其實沒那麼熟。嗯，算是個熱中研究的人吧，老闆也很欣賞他，所以當他要自行創業時也高興地答應了。反正他挑在橫濱開店，不用擔心成為競爭對手。」

　　「當時那個牛肉燴飯已經是戶神老闆的拿手菜了嗎？」泰輔的問題漸漸逼近核心。

　　野村搖搖頭。「『白銀屋』的牛肉燴飯是老闆一直以來維持的口味，戶神在『白銀屋』工作時也是依照店裏的食譜去做。不過，他自己創業後好像花了一番工夫，想做出個人獨特的口味。」

　　泰輔側眼瞄了下功一，雖然臉部表情沒變化，功一卻能感受到他的激動情緒。

　　這下子總算找到「戶神亭」牛肉燴飯的起源，可以確定的是，現在這個口味是戶神政行獨自創業之後才有的。

　　「您還記得當年的情況嗎？只要是有關牛肉燴飯的故事，無論甚麼都行。」

　　聽泰輔這麼問，野村抱著雙手回答：「你一直問也沒用，自從他創業後我們幾乎沒碰面，只是他有時會找老闆討論經營餐廳的事。我自己開店，知道這不簡單，那個人剛起步時好像也吃了不少苦頭。」

　　「這部份我聽說過，最初生意不是太好的樣子。」

　　「何止不太好，據說根本沒半個客人上門，也因為如此，他居然還推出外送服務。沒錢雇用其他人之下，都由他太太出去送，偶爾他也自己跑。大廚還兼外送小弟，就算生意再怎麼差也很難想像吧。」野村似乎變得健談了些，看來是不排斥談論其他店家生意清淡的話題。

　　這時，野村的眼神忽然像憶起遙遠的過往。

　　「提到外送，我倒想起一件有意思的事。有一天晚上，戶神老闆醉醺醺地跑來『白銀屋』，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他喝成那副德性哩。」

　　「發生了甚麼事嗎？」

　　「好像是那天跟客人起了爭執，應該沒到打架受傷的地步，只是一點小口角吧。還有，對方似乎不是上門的客人，而是外送地點的顧客。」

　　「起口角的原因呢？」

　　「被對方嫌難吃死了。」

　　「啊？」泰輔不禁驚呼一聲。「餐點嗎？」

　　「是啊，我沒聽到是哪道菜，但對方好像說得很難聽。『白銀屋』的老闆還安慰他，反正那種地方的客人也吃不出甚麼名堂，不必太在意。」

　　「那種地方是甚麼意思？」功一忍不住插嘴，「是哪裏呀？」

　　「咖啡廳啦。」野村回答得乾脆。

　　「咖啡廳？」泰輔不解，「咖啡廳的客人會叫外送嗎？」

　　「那家咖啡廳有一台大電視機，每到例假日便有一大群人聚集。咖啡廳本身又沒辦法弄那麼多吃的，所以就請附近的洋食餐廳外送吧。」

　　「是喔。」泰輔一臉不太能理解地點點頭，功一也覺得聽起來不大尋常。

　　「後來戶神老闆怎麼樣了呢？」泰輔又問。

　　「怎麼樣啊，」野村側著頭思索，「那麼久之前的事，我也記不清楚。他當時是因為喝醉了吧，可能酒醒之後心情也好了一點。」

　　野村直到前一刻才憶起這個小插曲，相信要他再回想細節也是枉然吧。

　　接著，泰輔又針對「戶神亭」的牛肉燴飯問了幾個問題，希望能勾起野村的回憶，卻完全得不到功一期待的答案。看來他從待在「白銀屋」時就和戶神政行不太熟的事，應該不是謊話。

　　泰輔假裝看看手錶，趁機對功一使了個眼色問該怎麼辦，功一輕輕點了下頭。

　　「感謝您百忙之中抽空受訪，今天這些題材如果要在節目中使用的話，我們會另外找時間做一次正式探訪。」

　　聽了泰輔的話，「咦？」野村不滿地噘著嘴，「不是也會報導我們這家店嗎？」

　　「當然，到時候還得麻煩您。」

　　「意思是現在還沒決定？」

　　「是的，目前還在事前準備階段，節目中要使用哪些採訪內容，接下來製作單位會再討論。」

　　「是喔，早說的話我還可以多講一點有關戶神老闆個性之類的……」野村咕噥。他似乎也有自知之明，發現想不出甚麼有趣的內容，或許是原本料定隨便應付也會播出，所以才掉以輕心吧。

　　「決定具體內容之後會再跟您聯絡。」泰輔說完站起身。

　　出了店外，步行一段距離後，泰輔大大歎了一口氣。

　　「剛開始聽到他說戶神是創業後才做出牛肉燴飯時，還以為能有甚麼收穫，沒想到居然是雷聲大雨點小。這老頭真沒用！」

　　「唉，那也沒辦法，再到別地方碰碰運氣吧。」

　　「別地方？你還想到哪裏嗎？」

　　聽泰輔這麼問，功一只是緊咬著嘴唇，默不作聲。

　　戶神政行和「ARIAKE」的關係或許沒那麼容易找得出來，畢竟如果戶神確是真兇，一定不會讓別人發現兩者間的交集。

　　兩人保持沉默走了好一會兒，來到一家面對馬路的電器行。店頭放了一台液晶電視機，正播著高爾夫球賽實況。

　　功一突然停下腳步。「怎麼啦？」泰輔問。

　　「他剛才說大家在看電視吧？」

　　「甚麼？」

　　「戶神外送的咖啡廳裏有台電視機，所以聚集了一大群顧客。」

　　「是啊，他是這麼說的，那又怎麼樣？」

　　「你覺得他們在看甚麼？」

　　「啥？」泰輔張大了嘴。「我怎麼可能曉得嘛。」

　　「但我就是知道！」功一拍拍泰輔的肩膀。「快點，再兜風一趟。」

　　※※※

　　兩人的目的地是櫻木町。車子在大岡川橋前停下，功一走向一家咖啡廳，就是模仿小木屋打造的「馬之樹」。

　　他走進店裏，吧台內那留著白鬍子的老闆抬起頭，露出豪邁的笑容。「嘿，你上次來過吧？」

　　「上次非常謝謝您。」功一行了一禮。

　　「之後去過『戶神亭』了嗎？」

　　「哦，還沒。對了，今天有點事想請教您，不過先來兩杯咖啡吧。」功一豎起兩根手指，同時在吧台前坐下。

　　泰輔也在一旁坐下，依舊一臉茫然，因為來這裏的路上，功一甚麼都沒說。

　　「這附近以前是不是有家叫做『Sunrise』的咖啡廳啊？」功一問。

　　老闆邊沉思邊沖泡咖啡，過了一會兒才點點頭回答，「哦，對啊。」

　　「的確有家叫做『Sunrise』的咖啡廳，在前面那棟大樓裏，不過現在已經沒嘍。」他意有所指地露出微笑。

　　「是因為涉入那個案子才倒的吧？」功一壓抑著激動的情緒。

　　「對啊，就是那個案子，你知道得挺清楚的嘛。那時候我們也受到牽連，還被懷疑店裏也幹同樣的勾當。」

　　泰輔用手肘輕輕撞了下功一側腹。「『那個案子』是甚麼啦？」

　　「待會兒再告訴你。」

　　功一喝著老闆送上的黑咖啡，複雜的思緒在腦中團團糾纏。終於找到戶神政行和「ARIAKE」的交集了！不過，這對功一來說卻是一段苦澀的回憶。

　　四年前，橫濱有個外圍集團被舉發，賭客名單中赫然出現「有明幸博」的名字。

　　那個外圍集團的地盤是一家擺設有電視機的咖啡廳，讓顧客們在觀看賽馬實況轉播的同時，也能購買莊家自行販售的馬票。至於那家咖啡廳的店名，當時的報紙也曾記載，就叫「Sunri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