５

　　上午微微飄浮在天空中的雲朵，過了中午便消失無蹤。四個家庭的親子和補習班老師，總共十三人一起走到設於姬神湖畔的烤肉場。一路上他們跟路邊的小店買了食材和飲料，至於烤肉用具等器材則是租來的。

　　「大家儘量吃吧。拓也，你將新盤子分給大家。肉還很多呀！」鎮守在烤肉盤前的是坂崎。他頭綁著毛巾，不時抓起解禁的啤酒往嘴裏灌，隨時添加肉片和蔬菜下去烤。津久見站在一旁幫他，之前負責清洗食材和調味的女眷們則坐著和孩子們一起專心享用。藤間跑到一旁抽著香菸。

　　俊介手拿啤酒坐在代替椅子的木墩子上眺望著湖面。陽光很強，幾乎無法直視著水面，所以他戴著墨鏡。

　　關谷來到他身邊。「來一點吧？」他遞出了裝有柿子果實脆餅的零食袋。

　　「好呀。」俊介伸出手去拿。

　　關谷壓低聲音說：「實在沒甚麼食慾呀。」他微微一笑。「並木先生也是一樣吧？我從剛剛就一直看著你，你好像不怎麼碰肉片。」

　　俊介從墨鏡裏看著對方的臉，立即又將視線移回湖面上。他喝了一口啤酒，啤酒已經開始變溫了。

　　「不好意思，我太失禮了。」關谷說，「是哪一帶呢？」

　　「現在不是有兩艘小船在一起嗎？大概就是那裏吧。」俊介指著前方說，「兩艘船上都是情侶，其中一個女性穿著紅色襯衫。」

　　「嗯，我看到了，我看到了。」

　　「我想應該就是那附近吧，但我不是很確定。因為白天和晚上的距離感完全不同，而且跟當時所看的角度也不一樣。」

　　「嗯，說的也是。」關谷拿出望遠鏡，看了一陣子後說：「這不是放大來看就能看清楚的。」一個人自言自語般地將望遠鏡放在一邊。

　　「關谷先生，你唱卡拉ＯＫ嗎？」

　　「卡拉ＯＫ？不，我不太唱，只是偶爾應酬吧，而且最近也很少唱了。跟年輕人去也只是跟著起鬨，跟同年紀的人也越來越少了。不過如果並木先生要去，我願意奉陪。這麼說來，這附近倒是有幾家ＫＴＶ。還有誰可能去呢……」

　　關谷回過頭正準備叫誰時，俊介出聲阻止說：「不用了，我不是在約你。我只是想大家都是怎麼交際的？」

　　「甚麼意思？」

　　「你們為了孩子們的升學問題不是經常聚會嗎？比方說到藤間先生家集合甚麼的。」俊介直視著關谷的臉。

　　「啊，到藤間先生家呀。是的，有時會吧，但也不是那麼頻繁就是了。」關谷點了點頭後，又同時搖搖頭和手。

　　「我在想你們聚會時，除了談孩子們的事之外還會做些甚麼呢？畢竟我是第一次參加，不太清楚如何跟你們交際，有點困惑。」

　　「噢，原來是這樣子呀。也沒做甚麼，就是喝喝茶聊聊天嘛。」

　　「不會去唱卡拉ＯＫ嗎？」

　　「應該沒唱過吧。」關谷扭著脖子思考說。

　　「是嗎。」俊介點點頭，再次看著湖面。剛剛在前方的兩艘小船，分別往不同的方向划開了。

　　「對了，並木先生。」關谷湊近了俊介的臉，並留意著後面的動靜說，「我明白你的心情，但是我覺得你應該試著轉換一下心情才對。」

　　俊介眨了一下眼睛，回看對方的臉問道：「甚麼意思？」

　　「愛人……或者應該說是情婦吧，隨便怎麼說都好，總之你喜歡的女人已經不在人世了，我想這對你是一大打擊。基於同是男人的立場我很同情你；但是事情看你怎麼想。我不知道並木先生有多真心，可是我認為最後還是得跟情婦分手的。畢竟美菜子那樣的人是不會乖乖跟你離婚的。如果事情鬧大了，社會上的面子問題總是很麻煩。與其扯破臉失去一切，說不定這樣的結果還比較好呢。而且並木先生，好女人今後還會出現，我並不認為搞外遇絕對不行，反而覺得它是人生的潤滑劑。這種事總不能太大聲張揚吧，所以我才說你要試著轉換一下心情。畢竟重要的是今後的人生嘛。你不但有相當的社會地位，又有家庭。或許你正打算放棄你的家庭，但不至於想讓每個人都陷入不幸吧？就算是對章太，你也有一定程度的關心吧？」

　　「那是當然……你究竟要說甚麼呢？」

　　「所以呢……」關谷說到這裏看了一下後面。

　　「我知道你有些事情還看不開，但是現在必須靠大家的力量才能撐過這個難關。不是有句話說『堅若磐石』嗎？我想我們得做到那樣子才行。」

　　「你是說我有甚麼事情想不開嗎？」

　　「不，我是不知道你的想法。但是看你好像到處找人問東問西，感覺好像有甚麼事情想不透一樣。」關谷撿起腳邊的一塊小石頭，往湖面丟出去，激起了小小的漣漪，不久便消失不見。

　　俊介將視線投向遠方。藤間正在看著他們。當他和俊介四目相對時，立即將眼光避開，轉身離去了。

　　「你們大家的感情很好嘛。」俊介捏爛了空罐子後說。

　　「甚麼呀，怎麼突然這麼說？」

　　「參加這次的旅行，我才深深地感受到。很少看到像你們這麼緊密的團體，通常彼此總是在背後扯對方後腿的，不是嗎？」

　　「就因為我們不做那種事，所以才能相處融洽呀。」

　　「或許吧……」俊介盯著關谷的臉看。「難道不會萌生愛情嗎？」

　　「嗄？」關谷睜大眼睛，整個人往後退。

　　這時章太從後面走來。俊介做出笑臉問：「怎麼了？」

　　「爸爸，你的背上有隻蟲。」

　　「真的嗎？幫我抓下來。」

　　「嗯，你不要動。」章太站在俊介背後。關谷趁這個機會站起來離開了。

　　「抓下來了嗎？」

　　「不行，被牠跑掉了。」

　　「甚麼蟲呢？」

　　「嗯，是隻黑色的大蟲。不過也不是黑甲蟲。」

　　「該不會是蟑螂吧？」

　　「我想不是吧。」

　　看著正要離去的章太，俊介問道：「那幅畫……」

　　「畫？」

　　「就是貼在別墅牆上的那幅畫呀。是來到這裏以後才畫的吧？」

　　「嗯。」

　　「甚麼時候畫的？」

　　「前天。前天下午大家都在畫圖。」

　　「前天呀。」

　　「怎麼了嗎？」

　　「沒甚麼啦。對了，你怎麼不跟大家一起玩呢？」俊介看了一下四周。看見了關谷晴樹坐著在玩電動玩具。藤間直人跟在他媽媽身邊，倒是不見坂崎拓也的身影。

　　「至少在遊玩的時間……」章太說，「可以不用跟他們在一起吧。」

　　俊介看著兒子的臉，兒子低著頭走開了。

　　看起來烤肉午餐大概結束了，大家開始在收拾，俊介也加入幫忙。因為坂崎君子也在一旁，於是他便問她拓也人在哪裏。

　　「好像是我先生帶他去釣魚了。真是不好意思，我先生一點也不幫忙。」

　　「哪裏的話，坂崎先生已經負責烤肉了，善後就是我們的工作囉。」關谷笑著說。

　　善後整理結束後，一直到吃晚餐前都是自由活動時間。各家庭各自分開行動。俊介看見了津久見，立刻向他走近。

　　「老師，想麻煩你一件事？」

　　「甚麼事呢？」

　　「可不可以借我木屋別墅的鑰匙呢？昨天我沒有去幫忙，接下來恐怕沒有機會可以參觀了。」

　　「是呀，今天晚上輪到藤間先生他當班了。」

　　津久見說聲「好呀」從口袋裏掏出了鑰匙。

　　「老公。」津久見離開後，美菜子來到俊介身邊問道：「接下來要幹嘛？」

　　「我要去一個地方，妳和章太兩個人高興幹甚麼就幹甚麼吧。」

　　「你要去哪裏？」

　　「問那麼多幹甚麼。」俊介已開始往前走。

　　美菜子快步追了上來，跟在他旁邊低聲說：「可是藤間先生說最好不要個別行動。萬一日後被警方問到今天的行動時，不自然的舉動越少越好。」

　　「我又沒有做出甚麼不自然的舉動。倒是妳可以放章太一個人不管嗎？」

　　美菜子「啊」地叫了一聲，趕緊回過頭看，然後就這樣站在原地不動。

　　俊介沒有停下腳步繼續走，他再度看了一下湖面。水面光度的反射減弱了許多，於是他將墨鏡摘了下來。

　　※※※

　　關谷一家人走進了湖畔的土產店。關口靖子看見丈夫站在陳列鑰匙圈的架子前，來到了他身邊。

　　「晴樹呢？」他問。

　　「在玩店裏的電動遊戲。」

　　關谷歎了一口氣說：「他怎麼老是玩電動呢？」

　　「可是有點怪呀。不管怎麼說，那樣愛玩實在有點……就連剛剛，吃完烤肉也是一直在玩攜帶式的電動玩具。好像中了邪一樣。」

　　「他喜歡嘛。」

　　「可是平常也沒有這樣呀。還有今天早上，樣子也有點怪怪的。」

　　「怎麼個怪法？」

　　「我說不出來。」

　　「那不是白說嗎，我哪知道呀。」

　　關谷皺著眉頭時，晴樹走了進來。兩人同時咳了一聲。

　　「晴樹，要不要買甚麼禮物？是不是該送給班上的同學呢？」

　　晴樹搖搖頭說：「不用，又沒有甚麼好東西。」

　　「是嗎？你看這個怎麼樣？搖動的時候會發出蟲叫的聲音。」關谷搖動手上的鑰匙圈，晴樹卻看也不想看。

　　「今天真的可以不用再唸書了嗎？」

　　「是呀，因為是最後的晚上了，你們可以輕鬆點。也可以來媽媽的房間呀。」

　　晴樹沒有回答。關谷夫婦彼此對看了一眼，又趕緊將視線避開。

　　※※※

　　君子坐在長椅上抬起眼睛看著丈夫帶兒子回來。「怎麼樣？」

　　「毫無斬獲。大概是時間不對吧，明明是有魚出沒的地方呀。」坂崎將釣魚桿立在旁邊的樹上，坐在君子旁邊。拓也則在不遠處整理東西。釣魚器具也是租來的。

　　「拓也，心情好多了嗎？」君子對著兒子的背影問。

　　兒子沒有停下手，只是稍微側著頭想了一下。

　　「甚麼嘛，那是甚麼意思呢？」

　　但是拓也沉默不語，也不打算回頭看看母親。

　　「因為沒有收穫，心情不好吧。」坂崎說。

　　「沒有釣到也沒甚麼關係嘛。就算一早去釣，也有釣不到的時候呀。倒是能這樣悠閒輕鬆，不也很令人高興嗎？」

　　「別說了。」

　　「可是……」

　　整理完後，拓也站起來，這才面對著母親。

　　「我並沒有心情不好呀。」拓也臉上帶著笑容。

　　「是嗎？」

　　「我只是有點累，因為一直都在唸書。」

　　「好辛苦呀，其實可以不必那麼勉強的。」

　　「可是……」拓也將釣魚桿扛在肩上。「如果沒考上中學不太好吧？」

　　「甚麼……」

　　拓也走開了。君子看著他的背影，接著又看著丈夫。丈夫聳了一下肩膀。

　　※※※

　　直人喝了一點冰淇淋汽水後又開始吃蛋糕。他的嘴邊沾滿了奶油。

　　藤間一家人坐在這間位於主要道路旁的咖啡廳二樓，從這個位置可以看見一整個窗戶的姬神湖。藤間點了咖啡喝，一枝則是喝著奶茶。

　　「怎麼樣？上課的成果不錯吧。」

　　藤間這麼一問，直人趕緊放下叉子，雙手垂放在腿上。藤間不禁苦笑。

　　「你可以一邊吃呀，我又不是要跟你說教。」

　　「現在是讓你做喜歡做的事的時候呀。」一枝也微笑說。

　　看見直人一臉安心的表情開始吃著蛋糕，藤間說：「那到底怎麼樣了呢？」

　　「待會兒再問不行嗎？」一枝說。

　　「還好啦。」直人說完拿著叉子叉起了草莓。「反正不懂的地方，津久見老師會教嘛。」

　　「是嗎。我說直人，你考上了中學後想做甚麼？想運動還是旅行呢？或者是盡情玩個夠呢？」

　　「嗯……」直人將草莓塞進嘴裏。「可是就算考上了中學，不是也不能隨便亂玩嗎？之前爸爸說過的。」

　　藤間和妻子對看了一下。

　　「我說過嗎。」他對兒子說。

　　「嗯。爸爸說會讀書和不會讀書的人的差別，就在於當大家放鬆時，他是跟著一起放鬆還是更加努力用功。所以就算考上了中學，也要繼續努力讀書，得不斷提昇自己的成績才行。」

　　藤間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堆起笑臉拿起咖啡杯，喝了兩口咖啡，將杯子放回盤子上。

　　「沒錯。」他說，「千萬不能大意。那你就繼續維持現在的努力。當然如果你能夠這麼做的話是最好不過的了。」

　　吃完蛋糕的直人，用吸管攪動著冰淇淋汽水。一枝凝視著神情有些不安的兒子，藤間則是對著她微微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