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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龍記》第13章
第13章 鬼城(五)

  他瞠目結舌地盯著牢房裡瞧,只見那半死不活地吊著個「人」,渾身四分之三都泡在了水里,沒有衣服,只剩個肩膀、胳膊和蓬頭垢面的腦袋。吊著他的鐵索比鐵柵欄爛得還厲害,彷彿隨時可能斷掉。

  那人就那麼一動不動地在水里戳著,腦袋仰起,大張的嘴裡血肉模糊一片,沒有舌頭也沒有牙。

  彭彧驀地想起了自己那個離奇的噩夢,心頭陡然一驚,下意識退了一步。

  「少爺,」一向少言的潛岳突兀地開了口,「您說什麼呢?哪有活的?這裡除了水……還有什麼別的東西?」

  他還來不及反應這話里的意思,李禕便接過了話頭:「那不是人,是鬼。」說著朝潛岳招了招手,「你探頭過來。」

  潛岳依言朝他挪了挪,便感覺對方冰涼的指尖觸上自己眉心,一道龍血抹了上去:「暫時給你開個天目,時效一個時辰,別蹭掉了。」

  她眨了眨眼,再看向那間牢房時,已見到了和彭彧所見相同的景象,不由「嘶」地抽了口冷氣。

  彭彧終於回過味來,指了指自己:「不對吧?她看不到,我為什麼能看到?我不是陰陽眼啊,我以前沒見過鬼。」

  李禕沒答。

  「呵啊……」牢房裡的鬼突然動了動,嘴巴開合,似乎在喊什麼,可因為沒有舌頭,已經說不出正常的詞句。

  潛岳側耳仔細聽了聽:「……花啊?」

  彭彧:「歡……啊?」

  李禕搖了搖頭:「不對,是‘冤啊’。」

  「此地有個縛靈大陣,」騰蛇岔開他們的話題,又在肩頭開了口,隨即飛到半空,用尾巴滑稽地畫了一個圈,「陣法遍布全城,死在陣里的人靈魂都會被困在陣中,此人腳下便是陣眼。」

  李禕:「你要我們破壞了它?」

  「是這意思。」

  李禕沒接話,輕輕用手指蹭了一下下巴,視線朝四下散了散:「縛靈陣……當真古怪。你可知此陣是何人所設,目的為何?」

  「我不知。」騰蛇答得乾脆,「半年前我無意中從陳州上空經過,感到這裡怨氣沖天,便下來看了看,誰知我一入城,就被困在了城內。我看不出這是誰的手筆,不像仙家的,也不似妖界的,更非人間所能有的。」

  能困得住騰蛇的陣法,不論出自誰的手筆,那都是大手筆。

  「那陣法無時無刻不在消耗我的法力,以我的法力支撐大陣運行。我被困在此地半年,法力幾乎消耗殆盡,不然也不會是現在這般模樣。我找到了陣眼所在,大致摸清了陣法的弱點,卻沒有能力破壞它。」騰蛇嘆了口氣,「好在你來了。」

  李禕又眯了眯眼,「好在」他來了?他一個法力盡失的龍王來了算什麼「好在」?是不是他驚天一砸撼動了地氣水脈,也是「好在」?

  他搓了搓那張避水符:「你說得輕巧。你被困於陣中半載,自己已經化成了陣的一部分,我破壞了陣法,你也要灰飛煙滅了。怎麼,活了幾千載的騰蛇,甘願為這幾個凡人犧牲麼?」

  他這話一出口,一旁戳著的兩位「凡人」齊刷刷皺起了眉。

  「我能有什麼辦法。」騰蛇苦笑一聲,可惜這聲苦笑從蛇嘴裡發出來,就顯得陰惻惻的古怪,「我隨陣死,陣困我死,早死晚死都是死,我有什麼選擇?」

  「既然你這麼說了——」李禕不再猶豫,摸出一張火符,驀地向牢中丟去,「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那道火符準確擊中了狀貌醜陋的惡鬼,「呼啦」一下子燃燒起來,那道本來就不成人形的人形瞬間被燒掉了腦袋。火焰在淒厲的尖叫聲中一路向下,竟「噗」地鑽進了污濁的碧水里,直擊厲鬼腳下一攤被淤泥包裹的白骨,沈悶地噼啪燃燒。

  他借著龍目與火光,看到那堆白骨被擺放成了詭異的形狀,絕非正常死亡後倒塌落地的樣子。即便有水流流動,也掀不開嵌在淤泥里的白骨,正是個絕佳的陣眼所在。

  彭彧似乎不忍看這魂魄燃燒的慘相,方才李禕說的話也讓他多少有些難受——兩人相處了這些天,對方一直是人的樣子,他都快忘了那人到底不是個貨真價實的人類。

  高高在上的龍王,哪會管人間這些小魚小蝦的死活呢。

  他背過身去,暫時讓那道白影脫離了自己的視線。他強作鎮定地看向背後這一間牢房,奇怪的是,里里卻並沒有關著人,也沒有困著鬼。他有些疑惑地打量了一番,發現裡面出奇的乾淨,簡直不像這座陰森的水牢里該有的樣子。

  油燈往前一探,照得更清楚了些,忽然有什麼東西在燈光下反射出細微的光,他定睛望去,發現在牆壁上原本安插油燈照明的地方插著一樣東西,碧綠的材質,似乎是一根玉簪。

  他那雙在古董面前從不會失靈的眼睛瞬間放出了光,幾乎想也沒想就推開了牢房的柵欄門——這門居然沒鎖,他輕輕一推便隨著水流滑開了。

  等他再回過神來,自己已經站到了牢房裡,手指捏住了那枚玉簪。與此同時他腦中閃過一個念頭:他為什麼要進來?

  雖然他喜歡錢,也喜歡掙錢,可絕非為了貪圖一點小便宜不顧性命的人。此時此刻不知為何,他心頭那點小小的貪婪被放大到了極致,好像不拿到這東西有多麼大的損失,能後悔一輩子似的。

  可惜那點難得的清明流星趕月似的划過,他還是合攏了手指,用力攥住了玉簪。

  潛岳並沒有留意到自家少爺奇怪的舉動,她的視線還落在那簇「水中火」上,好像平生從未見過這麼神奇的東西。她眼也不眨地盯著水中隱現的火光,那靈活跳躍的火苗好像某種美麗的精靈,引得她身心都全神貫注地投在上面。

  直到身後傳來「哐」的一聲,她才彷彿挨了當頭一棒,倏地轉身看到牢門緊緊地關閉,震起一串顫動的水流。

  於此同時,彭彧手裡那盞風雨不變的油燈「噗」地一響,無緣無故地滅了。

  「少爺!」

  潛岳心頭大駭,飛快地伸出手臂試圖打開那扇牢門,可那鏽跡斑斑看似一掰就碎的鐵門此刻不知怎麼,竟像生生長在了原地,任她怎麼推拉搖晃都紋絲不動。

  「閃開!」

  這邊的動靜潛岳都聽見了,李禕不可能沒聽見。他先是愣了一秒,似乎沒弄明白彭彧是怎麼莫名其妙進了牢房裡,隨後心頭猛地一跳,臉色沈沈一墜,雙手握住兩根鐵欄便生往兩側掰去。

  那二指粗的實心鐵欄就這麼被他掰出了一人能通過的間隙,可彭彧魔障似的戳在原地,竟絲毫未察。他以為對方又犯了夜盲不敢動,就要親自進去把他逮出來,忽聽騰蛇一聲淒厲的嘶吼:「小心!」

  原本應該葬身在火符下的厲鬼居然掙脫出來,被火焰燒成了一團沒頭沒尾的灰霧,咆哮著衝李禕席捲而去。

  潛岳反應極快地抽出了刀,將灰霧劈個正著——可惜殺人的刀到底不是斬鬼的刀,根本沒能撼動灰霧一絲一毫,還是長虹擊日般朝著龍王撞去了。

  李禕已經一腳跨進了牢房,身體正卡在狹窄的柵欄縫里,饒是他再瘦也不可能轉得過身,背上結結實實挨下了那一擊。

  他直接被那突如其來的大力掀進了牢房裡,腳下踉蹌了一下,手裡避水符也差點脫出。灰霧擊中他後衝勢不減,拐了個刁鑽的弧度,又朝著彭彧直頭愣腦地撞去。

  「你找死!」他強忍下一口滾到喉間的腥甜,厲喝帶著血腥氣破口而出,直掀起一股無名的氣浪。他倏地伸手,五指成爪朝著灰霧用力一抓,灰霧竟在扭曲的尖嘯聲中被生生抓散了。

  同時他另一隻手扣住了彭彧的手腕,彭彧這才激靈一下清醒了過來,沒頭沒腦地問:「啊?怎麼了?燈怎麼滅了?」

  李禕全然不答,拽著他便將他拖出了牢房。還不等眾人緩一口氣,整座水牢又開始顫抖起來,水面隨著抖動開始震蕩,泛起了無數漣漪。

  「快……快走!」騰蛇說著已朝出口飛去,還不及它拐過那個三岔口,便被一團灰霧硬頂了回來——這水牢里所有的冤魂,居然就在這個節骨眼上齊刷刷掙脫出來,朝著他們呼嘯而至!

  難怪這地方要設計成這種樣子,在這裡等著他們呢!

  「這邊交給我!」騰蛇身體驀地漲大了一圈,變成了手臂粗細,蛇口張大到了極致,鯨吞般將空氣連同灰霧一並吸入體內。

  而李禕也不要錢似的抽出一沓符紙,狠狠在掌心啃了個口子,血珠「啪嗒」「啪嗒」地接連甩落上去,符紙首尾相接,遇血即燃,燒成一條火龍將另側通道撲來的灰霧截住。

  潛岳護著徹底瞎了的彭彧,幾人且戰且退,可還沒能挪出幾步,水牢入口方向便傳來「轟隆」一響,門口透進的微弱光線徹底被隔絕在外——厚重的石門居然自己關了!

  幾人被甕中捉鱉似的困在了水牢內,騰蛇尾巴一甩抽開一團灰霧:「走天窗!」

  李禕才招了一道風符,狂風鋪天蓋地地從天窗湧進,火勢瞬間被助長了數倍,幾乎將整條通道燒滿了。枉死的冤魂在火焰灼燒下淒聲哀嚎,怨聲冤聲此起彼伏,悉數撞進因為暫時失明而聽力格外敏銳的彭彧耳中。

  「我冤枉!我沒有殺人,我只是報案的!是他自己喝多了栽進井里,憑什麼定我的罪!」

  「我不過貪小便宜從張屠戶案板上摸了三枚銅錢,我還買了他的肉!憑什麼關我折磨我!」

  「我沒有通姦!我是清白的!我們萍水相逢不過雨天送了她一程順道在她家躲雨,憑什麼判我通姦!我死也就罷了,你放過我的妻兒!狗官!我咒你碎屍萬段!」

  「我沒想殺我母親!是她人老了不清醒拿著菜刀到處亂跑,我奪下的時候無意中傷了她!不過是一點小傷,憑什麼說我大逆不道——!」

  「我冤枉——!」

  「冤枉——!」

  無數冤魂的嘶喊一股腦兒地灌進耳中,彭彧只覺得自己的太陽穴像被生生刺進了一根針,腦袋下一刻就要爆裂開了。他耳邊嗡嗡亂響,腦中被巨大的衝擊撕得七葷八素,他無可抑制地深吸一口濁氣,以平生最大的力量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咆哮:

  「都他媽給老子閉嘴——!」

  他喊出這句話,整個人便像被抽乾了力氣,身體一歪往牆邊靠住,雙手顫抖得幾乎攥不住那張符。不知是他太過用力暫時失了聰,還是那些冤魂真的被呵斥住,四下竟出奇地安靜下來,除了地動、風嘯與水的震蕩聲,再聽不見其他聲音。

  李禕也被這聲大吼震得耳畔「嗡」一響,好像和尚們撞的那座金鐘直接撞在他耳膜里。他「嘶」地抽了一口冷氣,生忍下了一聲已滾至舌尖的龍嘯。

  他腦子醍醐灌頂般清醒了過來,並不知道自己雙目中泛起的血氣正逐漸消退,終於捕捉到了騰蛇的提醒,仰頭向上望去。

  他剛剛在想什麼?他竟然在想直接震塌了這座水牢,那些冤魂厲鬼一個也不要跑出去才好。

  潛岳突然衝到他面前,趴在牆壁上半蹲下身:「踩我肩膀上去!」

  這天窗設得足有兩人高,牆壁爬滿了苔蘚,只怕輕功也不好著力。李禕也顧不得對方是男是女,恭敬不如從命地踏在她肩膀上,摸到天窗的鐵欄奮力一推——

  驚急之下太過用力,直接把整個鐵窗都給掀了出去。

  隨即他立刻跳了下來,不由分說托住潛岳的雙腿將她硬從窗口舉了上去。

  潛岳一出去,便立刻調整姿勢朝里探下手臂。而正在這時,幾只漏網的冤魂瘋了似的接連往水閘上撞去,那水閘的石塊經不住這樣大力的撞擊,不消幾下就碎裂崩塌,新鮮的水排山倒海般漏了進來。

  鬧了半天那些冤魂不是衝他們來,而是要撞碎這道水閘!

  「避水符不能沾水!」李禕在地動山搖中喊了這麼一嗓子,自己都險些沒聽見。他一把拽過彭彧,也像舉潛岳似的要把他往上舉,可男人的體重到底超過女人,他屢次三番消耗力氣,空空如也的胃不但不能提供體力,還一門心思地給他添亂。

  他這一舉沒能起來,堪堪卡在了半空,腦子一暈眼前黑了那麼一瞬。好在彭彧借著外頭那點天光和明滅的火符找回了一點視力,看到了潛岳遞來的手,連忙一把握住。

  一個人的體重被從懷裡抽走,李禕略略松了口氣,同時腦袋暈得更厲害了。水流還在源源不斷地湧進,已經沒到了他的胸口。他勉強把避水符舉高,騰蛇從他頭頂飛了出去,大喊:「龍王,快點!」

  「把手給我!」潛岳才把彭彧扔上地面,又忙不迭地來拉李禕。

  李禕一手攥著避水符,昏沈的腦子沒有經過細想,便將右手遞了過去——可右手手心被他自己啃開了一道口子,滿手都是粘膩的血,在此時充當了最好的潤滑劑。潛岳抓住了他的手,卻怎麼也使不上力。

  李禕自己也沒了力氣,雖說他一條龍不至於淹死在水里,可……

  還不等他手腳並用地往上爬,那些撞碎了水閘的冤魂又山呼海嘯地向他襲來,還智商頗高地開始配合,一個纏住了他的腰,一個攀住了他的腿,一個咬住他的胳膊要把他的手從潛岳手裡拽下來,最後一個繞上了他的脖子,並用力勒緊,覆住了他的眼。

  與此同時,漲上的水漫過了他的口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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