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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龍記》第65章
第65章 同心蠱(三)

  潛岳愣了一下, 隨即搖搖頭。

  李禕又問:「當時你是怎麼被咬的?跟我還原一下當時的情況?」

  潛岳:「當時我就跟九淵去……」

  她才說到「九淵」,李禕便沒再繼續聽了,一把將不在狀態的龍護衛拽過來, 十分不客氣地撥開他礙眼的灰發, 果然也在他耳後發現了一個細小的紅點!

  他的表情頓時變得比剛才還要奇怪,九淵摸著自己的耳朵, 一臉找不著北地問:「王,怎麼了?」

  「書上說, 」李禕努力克制一下情緒, 「被同心蠱咬到的兩個人, 會從此‘同心一意,互通心聲’,基本等同是……咳, 喜結連理了。」

  九淵:「……」

  潛岳:「……」

  李禕清了清嗓子:「因為此蠱只要施用成功就不會失效,讓許多巫族男女彼此得到了真心,所以被巫族稱為‘聖蠱’。不過這蠱要七日七夜之後才會生效,七天之內還能反悔, 可以將蠱解除。」

  潛岳乾巴巴地問:「解蠱的方法是什麼?要找他們要解藥嗎?」

  「呃,」李禕竟然難得地有些語塞,視線在兩人直接來回切換, 「解蠱的方法有點特別,要兩人同時咬破對方的耳垂,把那個紅點吮沒,就可以了。」

  九淵:「……」

  潛岳:「……」

  兩人齊刷刷別過臉去, 齊刷刷耳根一紅,以實際行動向龍王證明,這個解蠱的方法絕對實施不了。

  「這邊弄好了,」朱燼走上前來,感覺到三人之間瀰漫的尷尬,不由一頭霧水,「現在就出發嗎?還是再等等?」

  李禕巴不得有人來給他解圍,趕忙跟著他跑了:「現在就走吧。」

  兩只朱鳥化回原形,模樣滑稽地銜著一個網兜,裡面網著幾只破破爛爛的傀儡往北飛去。關於巫族的一切終於還是被遺忘在了這個深不見底的密林里,關於十三年前的真相,關於少女螟蛉最後的命運,終於是不可考了。

  朱雀族再也沒能尋找到那只「活傀儡」的蹤跡,整個巫族也沒有再出現過,或許是同那少女一並同歸於盡,或許是順遂了現任族長的願,徹底消失在人們視野中,不與外族互通往來。不論哪一種結局,巫族皆以「神秘」二字起,以「神秘」二字終,和他們那不為人知的巫術一道,徹底隱沒在連綿的群峰里。

  兩只大鳥飛往冼州,朱黎又伙同另外幾個族人收拾了余下的傀儡,送回灕江邊上的小村,在村民的啼哭聲中尋一片空地,一把朱雀離火將傀儡焚得乾乾淨淨。

  村裡遊蕩的傻子突然又不傻了,從圍觀的人群中衝出來,在他們焚燒之前拉住朱黎的袖子,輕輕地問:「我可以再看他一眼嗎?」

  傻子灰頭土臉,可傻子的眼睛卻出奇乾淨,乾淨的眼睛埋不住他內心的祈願,朱黎一看到他,便知道這人是留不住了。

  他慢慢地退後一步,讓族人也退後一步,同樣輕輕地說:「你去吧。」

  於是傻子便去了,他認真地跪在那具傀儡身邊,認真地幫他整理衣物,認真地幫他擦拭臉和手……也認真地消失在火里,化作一縷青煙。

  一聲嘆息碎在了啼哭聲里,朱黎帶著族人給這些村民分發錢財,在灕江邊上重新拴好烏篷小船,一陣風似的來,又一陣風似的走,像飄散的青煙似的,散了便散了,不留下任何痕跡。

  李禕三人則回到彭宅,又在床邊守上幾天,彭彧終於醒了。

  他醒過來第一句話就是:「我夢到楊刀了。」

  傀儡楊刀還在庭院裡戳著,雖然讓龍王拿結界隔開不會被人碰到,戳在那裡也還是怪嚇人的,可沒有彭少爺的命令,誰也不敢隨便去動他,一院子的人就等著自家少爺趕緊醒過來,把這傀儡處理掉。

  畢竟不是所有人都對楊刀有感情的,雖然都在同一個屋檐下,同樣是彭家的人,可常年在外行商的商隊,互相之間或許沒幾個彼此認識,更不要提彭府上下這些足不出戶的下人。

  反正死也死透了,華佗再世也救不回來,又變成個面目醜陋的傀儡,管你是楊刀還是楊劍,長得醜沒關係,可你還戳在院子里嚇人,那就是你的不對了。

  彭彧披衣起身,斷掉的骨頭還沒長好,背上的傷也還沒落痂,頗有些半身不遂地站在門口,視線往院子里張望一圈,終於輕輕嘆口氣:「燒了吧。」

  彭府上下如釋重負,行動力超群地把幾只傀儡拉到城郊燒掉,龍火焚燒過後,連撮灰也不會留下,「快意恩仇,揚刀天下」終於要交給後人來完成。

  彭彧拿那只好著的胳膊扶住門框,露出一個堪稱慘淡的笑容:「這回丁大哥走黃泉路算是有個伴兒了……不過他應該早就過了吧,但願小楊下輩子……能真的‘浪跡江湖’,別再牽扯上這些事。」

  李禕沒接他話,只幫他把即將掉落的外衣重新披好,在他肩膀上虛虛一扶:「外面涼,回屋去吧。」

  兩人轉過屏風,彭彧又說:「哎,要不你也別回西廂,就陪我在這睡唄?」

  李禕詫異地瞧他一眼:「為什麼?」

  彭彧朝外面一努嘴:「九淵潛岳他們都沒去解那個什麼同心蠱,咱倆不應該也有點實質性的進展嗎?」

  「你還想要什麼進展?上次吃龍涎還沒吃夠?」李禕十分好笑,「傷還沒好就別瞎折騰了——說起這個我還是想說你,你那天到底發什麼瘋非要攔上來?你是覺得我們龍扛不住傀儡一擊,還是挨不過巫族的毒?」

  「你可別吹,」一個耳熟的聲音忽從門外冒出,周淮端著碗藥,門也不敲地闖進來,「這毒你還真不見得扛得住,所謂醫者不自醫,你的回春術可不對自己生效。」

  李禕無聲地白他一眼:「你能不拆我台嗎?」

  「不能——來把藥喝了。」

  後面一句自然是衝病號說的,彭病號十分自覺地把藥碗接到手裡,看著那一碗黑漆漆的湯藥,只覺跟螟蛉熬毒的大鍋顏色差不到哪去,無端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捏著鼻子一飲而盡。

  「真苦,」他一張俊臉都苦得不俊了,「你是不是又放了黃連?」

  「那還用說,」周淮面不改色地坦率承認自己的「罪行」,「一分錢一分貨啊,你錢都出了,我當然不能在用藥上吝嗇,你說是吧?」

  彭彧:「……」

  彭少爺這幾日氣虛體弱,沒力氣折騰,也懶得跟他計較,擺擺手讓他跪安,改日再來進藥——他回冼州的第二天就回到彭宅休養,雖然那時候他人還沒醒過來,從來「上門看診診金四倍」的周大夫也沒多要他錢,紆尊降貴地每日登門送藥,著實讓他感動了一把。

  如果藥里能不放黃連就更好了。

  趕走了礙眼的周大夫,彭彧整個人沒骨頭似的往後一靠,結果牽動背後的傷,又不得不呲牙咧嘴地坐直,十分怨念地嘆氣說:「我好懷念能躺著睡覺的日子。」

  李禕在他身後放了個軟墊:「你就忍忍吧。」

  不忍也沒其他法子,彭彧只好自認倒霉,只覺得嘴裡的苦味半天也沒有散乾淨,朝床頭小櫃伸手一指:「給我拿一顆。」

  櫃上放了一碟梅乾,李禕拿「你事真多」的眼神瞧他,同時把碟子遞來,可到手邊彭彧又不接,眼珠一轉:「你喂我。」

  李禕:「……」

  於是龍王眼裡的「你事真多」變成了「你有病吧」,捏起一顆遞到他唇邊,彭彧卻不吃那梅子,而是伸出舌頭舔了舔他的手指:「你拿嘴喂我。」

  這回「你有病吧」變成了「你找死嗎」,龍王拿出了畢生的涵養和對待病號無與倫比的耐心,終於堪堪忍回一句滾到舌尖的臟話,默不作聲地運氣三次,這才把那顆梅子叼到齒間,屈膝跪在床上向前探身,用眼神向他傳遞「趕緊叼走否則後果自負」。

  彭彧從善如流,迅速把那顆倒霉的梅子搶到自己嘴裡,同時用舌頭仔細在對方唇上游走一遍:「真甜。」

  李禕:「……」

  龍王默默承受了這一番「凡人的撩撥」,只覺自己三千年的龍生還沒這位少爺二十年來活得精彩,一時間有些難以承受這份打擊,激蕩起的血脈全部滾向兩頰,掛在了耳根。

  彭少爺還沒來得及欣賞對方這「面紅耳赤」,就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臉上無端挨了龍王一爪子,又掛起了光榮的「四道槓」。

  他瞠目結舌地看著化回小龍的某龍,心說這廝上次可不是這樣的!難道能自如化龍以後,他找到了新的不被調戲的方法?

  這可怎麼是好!

  彭彧乾巴巴地笑了一聲,扭頭看向掛在自己肩膀上的龍,分明從那雙淺色的龍眼睛里看見兩個大字:「活該。」

  彭少爺摸了摸鼻子,自覺「降龍大業」前路艱險,還得養精蓄銳從長計議才好。

  礙於身上的傷,彭彧難得消停了幾天,尋找最後一段朱雀翎的事也不得不暫時擱置,不過紅豆——朱黎說這個倒是不急,因為這段朱雀翎是朱雀族唯一明確知道所在的一段,就是距離有點遠,叫他好生休養,等傷好了再做打算。

  彭彧簡直求之不得,巫族的這一趟說不心力交瘁是假的,什麼蠱蟲、螟蛉、傀儡、商隊,一閉上眼就走馬燈似的在他眼前轉,想趕都趕不走,連續數日做夢夢到商隊慘死的景狀,還添油加醋地給了那些傀儡猙獰的臉一個特寫,又把什麼火和倒影強行揉在一起,燉成了一鍋亂七八糟的大雜燴。

  他正在夢里跟兩個楊刀六目相對,似乎在分辨人楊刀和傀儡楊刀哪一個才是真正的楊刀,丁二突然跳出來拉走了人楊刀,說剩下那個就留給你玩吧,於是傀儡楊刀非常聽話地掄圓了胳膊,砸翻了他們的小船。

  彭彧一個激靈驚醒過來,心臟兀自狂跳不止,心說他夢到的都是什麼跟什麼。伸手抹了一把額頭的冷汗,覺得屋裡火盆似乎燒得太旺了,渾身粘乎乎的,蟄得背後的傷很難受。

  他瞪眼發了一會兒呆,猶豫著要不要起身喝點水,忽聽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你又做噩夢了?」

  彭彧嚇了一跳,一扭頭髮現是李禕那廝不知什麼時候又化回人,強行霸佔了他半張床,還霸佔了他半床被子。

  「你這樣不太好吧,」彭彧乾笑一下,「你不是不肯陪我一起睡嗎?」

  龍王臉上沒什麼表情,似乎並不覺得自己躺在這裡有什麼不妥:「無所謂,反正你現在也乾不出什麼事來。」

  彭彧:「……」

  這話看上去好像確實沒有什麼不對,可為什麼莫名讓人不太舒服呢。

  彭彧自知龍王此言不假,實在不能指望他一個半身不遂能幹出點什麼壞事來,只好把自己烙餅似的翻了個面:「我還是趴著睡吧……黃豆呢?」

  「人家在火盆里,睡得挺好的。」

  彭彧:「……」

  他艱難地把腦袋扭向受傷的一側肩膀,往地上一瞟,果然看到炭火里臥著只小黃鳥,忍不住抽口氣:「你說它不怕火燒,那豈不是意味著……吃不成烤小鳥?」

  李禕無聲地掃他一眼,為時刻被惦記著做成烤小鳥的黃豆默哀三秒。

  「所以朱雀族那邊到底是出了什麼事?」彭彧又把腦袋扭回來,「紅豆一化形就跑得沒影,不要我這個爹了?」

  李禕心說你當個什麼爹?鳥爹?拿鼻子噴口氣:「我也不清楚,他說族內不安定,可能因為這些年‘黎’一直不出世,鳥心散亂吧。我看他手底下能用的鳥不多,估計要花一定時間把族鳥聚集起來。」

  龍王一句話里「鳥」來「鳥」去,彭彧無端難受出了一身雞皮疙瘩。

  朱雀族的「黎」就相當於龍族「王」的意思,彭彧還是覺得這個稱呼怪彆扭的,又聽對方說:「他詢問過玄武神,玄武神回應衡山上那塊玄武石跟他沒有關係,應該就是一塊自然形成的石頭,上面恰好帶了一點玄武神力——這應該確實是個巧合,只能算他倒霉。」

  彭彧忍不住問:「既然朱雀族知道那裡有玄武石會壓制黎的出世,為什麼不早做打算?」

  李禕:「據他們說,因為那裡是朱雀神的殞落之地,怕隨便亂動破壞了離火之氣,讓黎徹底不能出世,所以寧可晚一點。還說什麼在玄武石的壓制之下依然能降生的黎,力量會更強,有助於成為下一任朱雀神之類雲雲——正著反著都是他們有理,我也懶得聽。」

  彭彧總覺得龍王話里話外透著對朱雀族說不出的嫌棄,現在紅豆不在,這龍好像連表面上的謙和都不樂意繼續保持。彭彧沒忍住拿一根手指戳戳對方的臉:「我說,你們龍族到底跟朱雀族有什麼過節?聽你提起好幾回了,詳細說來聽聽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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