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七章 彼此的終點
蘇錦和不顧一切的抱住東路,他瞬間就陷入女人的長髮中。
水裡只剩漂浮的黑髮,密密實實的什麼都看不到了。
濕漉漉的頭髮絞著身體,皮肉深陷,多處骨頭同時發出異樣的聲響。
他一下子就被勒緊了,連手指都動不了。
就像一塊正被人擰著水的抹布,整個身子都要扭曲了,頭腳往著不同的方向擰。
「我們不是來抓你們的!」
他什麼都做不了,就只能抱著東路的腦袋玩命的喊,企圖幫他分擔。
「現在已經改朝換代了,你們的皇上早就死了!你們自由了!永遠都不會有人再來抓你們!我們不是追兵,我們也無意冒犯!你要保護你男人我知道,我也想保護他啊……何懼出事兒了你別碰我家東路,東路不能再出問題,你別殺他啊他不是來抓你們的——」
蘇錦和喊到這裡已是滿臉的淚,如果他能動這會兒已經跳腳了吧,他恨不得把心挖出來給那無臉的女人看,他沒騙她,她別碰東路啊……東路的臉被頭髮整個纏住,他能看到的就是團黑,蘇錦和貼著他,他一喊完那頭髮又是一緊,腰椎斷裂一樣的哢哢響著,蘇錦和顧不得疼,再疼也沒失去的感覺難受……他哭嚎著,漸漸沒了力氣……
「我也想保護他……你知道那感覺……看著人死在你面前的感覺……你們已經經歷過了,我不想像你們一樣……求你別殺他……自由了,真的……永遠都不會再有人來抓你們了,永遠不會……」
頭髮再次收緊,內臟俱裂,骨頭盡碎,蘇錦和猛噴出口血。
眼皮無力的耷下,他還不死心的企圖睜開,還在念叼……「你們自由了……不用再害怕了……想走就走吧……」
腰間哢嚓一響,蘇錦和的身體瞬間拗斷,那一瞬間他看到了自己的屁股。
突然,絞著他們的頭髮鬆開了。
斷裂一樣,一層層的撥開,東路的臉露了出來。
東路啊……
痛感和血都沒了,他們的身體完好無損。
蘇錦和捧著他的腦袋嚎啕大哭。
東路你不會有事的東路……
頭髮盤踞在腳邊,一個黑色的裙擺走近,蘇錦和揚頭,那無臉女人對著他,應該是眼睛的地方滴出兩滴眼淚。
鮮紅的顏色,逐漸成行。
女人哭了。
兩行血淚,快速淌過,淚最後清澈,石頭一樣的臉顯出五官。
「終於.不用再逃了嗎……」
蘇錦和掛著滿臉的淚看她,他知道這女人的絕望,也明白她的執念和怨恨。蘇錦和點點頭,哽嚥著說,「不用了,你們可以在一起,隨心所欲的,再沒人能管你們了。」
女人捂住臉.嚶嚶哭著。
霍達盜取宮中的寶物,恐怕只是想跟這女人雙宿雙飛,因為宿命的不同,他無法擺脫身份的羈絆,所以選擇用這種方式。
可是,他們折翼天涯。
不過,也還是在一起了。
堅守著彼此,過了這麼多年,不曾分開,也沒人再能分開他們。
無論什麼年代,感情永遠都會被各種各樣的理由排擠到最後,但並非所有人都甘願認命,像霍達和他的女人,像蘇護和紀延……女人哭罷,衝著蘇錦和欠身一福。
水再度彌漫頭頂,蘇錦和閉上了眼睛。
「蘇錦!蘇錦醒醒!」
蘇錦和一個激靈睜開了眼,剛剛他抱著東路,而現下他正被東路抱著。
東路的臉很白,但已經恢復了精神。
「嚇死我了!天你嚇死我了!」
東路念叼著不停的在他頭頂親吻,冰涼的腦門依稀能感覺到東路落下的吻,東路抱的他很緊,那程度不亞於剛才被頭髮勒著的感覺。
他怔了半晌,突然撥開東路,剛想說話,就看到面前多了一棵巨大的植物那植物就在幾米之外,突然,那抹綠色從中間裂開。
藤裂成兩半,中央之處,一個男人抱著女人,安睡著。
淚水霍地蒙了眼,蘇錦和認出那就是出現在水中的女人。須臾,兩具屍體迅速腐化,連骨骸都化成煙塵,混在一起,諧失不見。
他們在一起了,自由了,解脫了,永遠不會再有人能分開他們。
屍體消失的地方掉下個小布包,應泓拾起一看,一堆寶物之外,那長命鎖靜靜的躺在中央。
應泓的臉色有些複雜。
而這時候,蘇錦和突然發現他們身下的水沒了,他是坐在地上的。
「這是……」
「你突然往東路那去了,我想追過去,就讓水衝開了。」蘇錦和突然鬆手,古勁連忙去追,可還沒等靠近就被一個大浪拍開了, 「你碰到他之後就暈了.然後倆人一起沉下去了……」
模糊的水中,古勁就看著蘇錦和抱著東路沉下水底。他夠不著,眼睜睜的看著那倆人不見,自己又被水拍到很遠。
就在他們拼命尋找的時候,這水不知怎地就退了。
一瞬間,水和魚都迅速退去,山不晃了,石頭也不往下掉了,一切都恢復了寧靜。
而他們.全被沖到這藤下。
緊接著東路就開始喊蘇錦和,然後他就醒了,餘下的事情就不用他說了。
「你醒了就好,嚇死我了。」東路又親了他一口,就把人放開了,「你在這兒歇會兒,我去那邊幫忙。」
東路什麼事兒都沒有,剛才看到的一切彷彿不存在,蘇錦和下意識的摸摸肚子,他也沒折成兩半。
他不知那些是在夢裡還是真正發生過,但一定是存在過的,那種酸楚,那種肝腸寸斷的感覺依稀尚在。
應泓帶著剩下的人已經爬上了石壁,他們正將上面的石塊往下扔,砸的整個山洞都是回音。
「蘇錦,有幾句話,你聽著就行。」
古勁蹲在蘇錦和前面,單膝落地,不同於以往的隨性,古勁現下十分認真「你猜對了,我是旗人。」
蘇錦和的肩膀抖了下.但沒有抬頭。
「八旗內,姓什麼不重要,我和那小皇帝也有點淵源,算是親戚。國家變成這樣,他來找我,希望我能助他一臂之力,蘇錦,無論是親人或是平頭百姓.這個.無法拒絕。」
國家興亡,匹夫有責,更何況身在其中的古勁,他怎麼可能眼睜睜的看著王朝的顛覆,看著國家的滅亡。
「歷史上有多少人企圖復國,但那最後都成了黃粱一夢。我也知道這種想法有些可笑,但是蘇錦,沒有試過怎能知道。成敗與否,或者把希望寄託在這種遙不可及的事情上,這些是非對錯哪還有時間去判斷,只要有萬分之一的可能也要去試。我知道能成的可能性很低,哪怕真的找到長命鎖中的寶藏,也未必能有什麼作為,既是這樣,我也不能放棄……」
在其位,謀其政,明知希望微乎其微,可只要有那麼一點,他們都得去試就像他不吃狗肉,他的信仰不會因任何事情而改變。
這是一個男人的使命。
也是他古勁的宿命。
「我不擇手段,我百般設計,我知道我就不是個好人。」
最後一塊大石落地,陽光刺進山洞,照出一道耀眼的光柱,古勁看了看,就起身了。
「蘇護的事情,我很抱歉,我本來想,讓他悄悄的把鎖頭裡的東西拿出來,我沒想到你知道了那麼多……蘇護來問我時,我想了很久,蘇家的密室我們找了許久都沒能找到,你卻突然把他帶到裡面去,又教會了他開門的方法,我也懷疑有詐,可是能怎麼辦呢……我只想神不知鬼不覺的把事情做完,我真的不想再傷你……還有蘇護……」
古勁沉吟了下.眼中含淚。
「他跟著我一起長大的,我沒把他當過下人,他像兄弟一樣,我對不起他……本來想,等這事兒完了,就給他個自由身,他想和紀副官在一起或是遠走他鄉都可以,蘇護和紀副官還沒開始,還沒等到真正的開始……」
古勁和他說過,事成之後就讓他走,蘇護斂著心情,是想等自己再無牽絆後和紀延表露。蘇護一直等著,期盼著。
就差一點了。
接近蘇錦和時,蘇護是抱著必死的決心,可是他都看到曙光了……不用死了.他馬上就自由了。
古勁歎息,往那光柱下走去。
「蘇錦,蘇護不曾欺瞞過紀副官,我讓他接近紀副官,想從他那裡打聽點諧息,但我沒讓他利用感情……所以,那是他的本意,是真的動了心吧……我還沒見過他那個樣子……能那麼認真的看一個人,能想著惦著……他不該去招惹紀副官,可是能忍得住嗎?感情這種事情誰能控制的住,又能真的不為所動,只要動心了,就回不了頭了……蘇護尚是如此,二爺又何嘗不是……明知道不該這樣,明知道得明哲保身,一腳踏空就陷下去了,抽身不得啊……」
他和蘇護都知道,但感情來了,誰也沒能逃開。
「蘇護比我強,對紀副官,他一直是坦誠的。」至少在感情上,沒有任何的利用和欺騙。
蘇錦和震驚的看著古勁,兩眼裡都是眼淚。
他第一次和他講蘇護。
他不是故意想讓蘇護死。
他只是想再要一點時間,一點點就行了。
古勁的無奈,他的絕情,每做一個決定的時候,古勁的心情誰知道呢?
揪著個微乎其微的希望,騙著所有人,包括自己,可既是這樣還不能放手因為他背負的東西不是他一個人的。
如果可以,誰想騙人,如果可以,誰不想和他好好的在一起呢……蘇錦和讓古勁動搖過。
在那農舍,蘇錦和問他攔著嗎。
那時候,古勁想把所有的一切都拋到後面,哪怕他的使命,他也想守著這個人。
「蘇錦,那些圖你都帶著了吧?」
蘇錦和正看著,東路突然跑了過來,他一回頭,眼淚從眼睛裡直接掉了出去。
東路沒太大反麼,像是沒看到他哭一樣,他將手裡的東西塞進蘇錦和的衣襟裡。
「這是最後一張圖了,據說是個大寶藏,有機會就去挖了,這次保證你不用再擔心生計問題了。」
東路塞完,拍拍他的衣襟又揉了揉他的腦袋,就樂呵呵的站起來了。
「啊,對了,那個,過後你去找黃宗仁吧,我有點事兒交待給他了。」
「等下,你什麼意思?!你們這是幹什麼?」
走的時候何懼讓他把之前的圖都帶著,蘇錦和以為這是最後要上繳了,他沒想那麼多,現下圖都在他身上,可是這是怎麼回事兒……他們這態度,他們這話是什麼意思。
蘇錦和正問著,臉側突然伸出兩隻手,他淬不及防,口鼻被掩了個正中。
「蘇錦,好好活著吧,有機會,我再養你。」
那是應泓的聲音。
蘇錦和的意識模糊了。
最後的畫面定格在那幾人越過他,往那光柱中走。
「蘇錦,二爺做了一輩子惡人,要是還積了點德,二爺希望你能擺脫這些,後半生,再無憂愁,健康長壽吧。」
「大哥,繩子上都繫了扣,你手腳再笨也能爬上去了,出去的時候注意點,小小蘇在外面等你。」
「走了。」應泓說。
蘇錦和帶著數行眼淚,不甘心的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