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大年夜，幾乎每個有人類的星球都在歡騰慶祝新年的到來，從帝國的南部星域到北部星域，從貴族到平民，無論是軍人，商人，還是星盜，所有人都沉浸於新年的氣氛中，可在這時，在全星際最尊貴的人類處所——帝國的皇宮中，卻帶著一股華貴而蕭瑟的氣息，哪怕裝飾得再怎麼金碧輝煌，再怎麼張燈結綵，也掩飾不住皇宮骨子裡帶著的那股陳腐和蕭索。

帝國現任皇帝喬亞坐在他的偏殿內喝酒，燈很明亮，周圍的侍從一如既往地恭敬和恰到好處，這偏殿內卻還是死氣沉沉，喬亞半垂下睫毛喝著悶酒，一杯接一杯，直到眸子漸漸迷茫起來。

隨著一陣細碎而輕微的腳步聲響起，仿古木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個高挑婀娜的宮女出現在門後面，而宮女身後更有一個高大的身影站著，有腳步聲的只是宮女，這個人沒有發出半點聲音，足以窺見他的實力一二。

喬亞聽到聲音，側頭望過來，他舉起酒杯笑道：「維奧，你來了？」

宮女履行完帶路的職責之後屈膝行了一禮，悄聲退了出去，維奧緩步走了進來，一入門便看到喬亞那貌若好女的臉上掛著的清淺笑容，眉頭微不可查地一皺，他伸手拿下喬亞手中的酒杯，道：「別喝醉了。」

喬亞也不管他的動作，聽到這話後抬起臉龐看向這位面容平淡的好友，看了好一會兒才迷茫地輕聲問道：「你實力比以前強了些？」

以前的維奧還有星際一流高手的風範，舉動之間流露的氣勢令人心悸，現在已經完全把自己的鋒芒斂了起來，就像一把入鞘了的寶劍，誰也看不清裡面的鋒芒。

維奧毫不諱言地點點頭，淡淡道：「嗯，生死一戰，有些感悟。」

喬亞盤腿坐在矮塌邊，聞言撐著腦袋的手一歪，整個人歪到了一旁，斜倚在桌子上，醉眼朦朧地說道：「恭喜，維奧，你總算實現自己的目標了，全星際也沒有多少人能戰勝你了吧？真是了不起啊。」喬亞的語氣十分落寞，他喃喃道：「你成為了全星際最厲害的那批高手，承星是整個帝國數一數二的戰神，只剩我，什麼也沒辦成，實力沒有提上去，目標沒有實現，連帝國都被我折騰得千瘡百孔，我真是……失敗透了。」

「喬亞，」維奧輕歎，「你醉了。」

喬亞笑了笑，蒼白的臉上有著驚心動魄的艷麗：「沒有，我沒醉，你知道的，醉不過是自我麻痺。」

「不管怎麼說，別把事情全壓到自己身上，帝國不全是你的責任，你治理得也沒有那麼差，起碼全星際還算和平。」

「和平？」喬亞哼笑一聲，搖搖頭，滿臉都是難受的表情，「帝國已經不和平了。」

維奧見他伸手拉自己的衣襟，不禁又歎了口氣，他從座位上走到對面的喬亞身前，彎腰抱起他，這才發現自己這位好友，帝國的皇帝陛下現在極瘦，伸手摸下去還能摸到支稜的骨頭，隱隱地格手。

維奧愣了一下，在他耳邊承諾道：「你別擔心，我會幫你解決光熙的衛穎深。」

喬亞的眸子原本已經閉上，聞言艱難地重新睜了開來，「不，別去，沒必要了……」說著喬亞的眸子裡溢出一滴淚，順著他瘦削的臉頰滑了下來，「維奧，別去了，光熙已經不是最重要的，人類的危機要來了啊。」

喬亞小巧的頭顱伏在維奧的胸前，已經醉了過去，維奧再想問什麼，也問不出口，只好帶著滿心的憂慮和疑惑，跟著前面帶路的宮女，抱著喬亞去他的臥室。

作為帝國的皇帝，喬亞再今天顯得格外地脆弱，偌大的寢宮和寢床幾乎要把他纖瘦的身影淹沒，維奧站在他床前看著他，久久不能回神。

喬亞已經得到了他想要的，可是他並不開心，他的皇后，原本應該是他最親密的伴侶的皇后跟他關係平平，甚至連年夜這種鄭重的時候兩人也沒有在一起，他的兒女，和他血濃於水兒女，每天都在勾心鬥角，拉攏權臣，極力想得到喬亞身下的位置，和他這個父親相處得恭敬大於感情，他的臣子，每天想到最多的不是從他這裡拿到更多的權利就是想侵蝕他的權利，根本沒有一絲為這位帝王想法。

維奧想來，喬亞這個皇帝做得也真是高處不勝寒，遠沒有他們這些閒雲野鶴的人來的開心，他責任太大，全帝國的壓力全壓在他瘦弱的脊背上，他千方百計地想讓這個帝國往更好的方向發展，帝國的那些人卻未必願意放棄到手的利益去補貼平民。

這個帝國存在太久，沉痾遍地，喬亞終究不是驚才決絕的帝王，實在有心無力，這才是他痛苦的根源。

當一個人的實力沒有可能配上他的理想時，再怎麼努力都要以悲劇收場。

維奧在心底歎了口氣，站在喬亞的床前不知道要說什麼好。當初他們相識的時候，他，喬亞和承星都不到十四歲，才是上中級學院的孩子。

那時候承星就是智囊一般的人物，人聰明武力值也十分高，帶著他一個大將軍的兒子和皇子整天不著調的瞎鬧，那時喬亞從來沒有想過他會成為皇帝，承星甚至大逆不道地夢想著去做一個灑脫的星盜，就是他自己，也還沒有想叩問武學極境的念頭，可那卻是他們這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

維奧在喬亞床前站了一晚上，在守著他的同時也在叩問自己的心靈，問自己那些事究竟值不值得。

第二天喬亞一醒來就看見維奧還在自己床前，他頭痛地揉了揉額頭，也不讓宮人進來侍候，自己掀開被子爬起來找外衣穿。

維奧看著他蒼白的臉色，不贊同地搖搖頭，「你把自己逼得太緊了。」

「逼得太緊？」拎著外套只著白色裡衣的喬亞含糊地笑了笑，穿衣服的時候他如蝴蝶翅膀一般的兩個肩胛骨完全突了出來，他套好外套，回過頭來看維奧，問道：「為什麼這樣說？我昨天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難道——我終於憋不住向你表白了？」

冷清的皇帝陛下此時臉上帶著一點揶揄的笑容，倒顯得活潑了不少，完全不像他這個年齡的人，反而看著像少年。

維奧沒有理會他這玩笑，他定定地看了喬亞一眼，說道：「『人類的危機要來了』時什麼意思？」

聽到這話，上一秒還在和維奧開玩笑的皇帝陛下當即臉上的笑容就收了起來，失去了笑容的他臉色越發顯得蒼白黯然，像有什麼東西把他的活力全擦乾淨了一般，只剩下應有的如面具一樣的沉穩，他纖長白皙的手指去勾自己外衣的衣襟，不料勾了個空，外衣還是空蕩蕩地敞著。

喬亞怔了兩秒，也沒迴避，淡淡地說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北部星域最近發現了大規模蟲族活動的痕跡，我已經調兵過去了，不過根據預估的蟲族規模來看，人類的處境很不妙。」

「蟲族？」維奧臉上的平靜裂了開來，「又是蟲族？」

人類雖然是智囊生命體，說到底也不過是宇宙中這芸芸眾生的一員，並不會永遠處於食物鏈的頂端，這蟲族就是人類的剋星之一。

蟲族數量龐大，一出動就會有數以百億計的蟲族出動，幾乎什麼生命體都在它們的食譜之上，哪怕人類也不例外，只要遇上了，必定死無全屍，連骨茬都不一定能留下，更可怕的是，某些高級蟲族的智慧並不遜色於人類，很多人類會的東西它們也會，並且比人類做得更好，因為它們更團結，更捨生忘死，戰鬥力更強，並且完全服從命令。

無論哪個紀元，只要一遇上蟲潮，人類必然十室九空，存活著寥寥，這也是人類的文明始終呈現出螺旋式前進，智能生命發展了那麼多年始終發展不出來的原因，遇上蟲潮的時候總是人類文明大倒退的時候。

維奧不是淺薄的人，他一聽這個名詞就知道這意味著什麼，怪不得喬亞壓力越來越大，人越來越少，他們這個紀元居然遇上了蟲潮！

維奧瞬間明白了喬亞的壓力，他張了張嘴，根本沒有辦法再勸下去。

面對這種大型災難，除了少數的高手和一部分幸運兒，人們全都要葬身於蟲腹之中，哪怕提前得到了消息，他們也沒辦法做出應有避難計劃，宜居的星球就那麼多，他們能往哪裡逃？

維奧臉上的表情極度複雜，如止水一般的心泛起一陣陣的波瀾，到時候就算他能在蟲潮之中護住喬亞又怎麼樣？他的臣民，他的部下，他的兒女，他的友人，絕大部分人都會死於這場災難之中，直到蟲潮過去，到那時，就算活著，又有什麼意義？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人類到這種時候根本沒有爭權的必要，帝國也好光熙也罷，到最後人都死光了，剩個空架子政權還不知道會變成什麼，喬亞歎了口氣，眼眶有些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