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128

　　最開始相遇時， 男主角和輪椅男的相處模式就是一個坐在陰影里狂吃， 吃的臉上滿是殘渣，一個則旁若無人地吹口哨， 興致來了就哐哐衝著空氣揮拳， 直到累得沒有了力氣。而如果他練完拳之後， 男主角依然在悶頭狂吃， 輪椅男就會扯著男主角的衣領罵他一頓， 把他嚇得瑟瑟發抖，把他的所有垃圾食品丟掉用輪椅的輪子碾壓，男主角哭得臉上滿是眼淚和鼻涕，輪椅男一邊繼續罵一邊粗魯地給他擦掉。

　　在幫男主角打跑幾個欺負他的人渣之後， 男主角第一次從他的蝸牛殼中探出了觸角， 他開始不再害怕輪椅男了，反而隨著時間推移， 慢慢多了很多依賴。

　　「你為什麼不去掉你的刀疤？」

　　這是男主角第一次向輪椅男開口時問的話。

　　輪椅男的刀疤實在太可怕了，從左側太陽穴滑過眼角、鼻子，最後直到下巴，就像被一條猙獰的蜈蚣劈成兩半一樣。以現在的醫療水平，只需要做個手術就能恢復正常，可他卻任由那傷疤存在，毫不在意別人的嘲笑。

　　「因為我喜歡它，很酷對嗎？」輪椅男哈哈大笑，「我喜歡賤人們被它嚇得屁滾尿流的樣子。這是我的一部分，如果有天我去除了它， 也是因為我想去除它了，而不是因為一群辣雞逼得我去除它。懂嗎蠢貨！」

　　「你真厲害，」男主角羨慕地嘟噥著，「他們怕你。」

　　「你也可以讓他們怕，」輪椅男斜著眼睛，「但你太廢物了，一群只會欺凌弱小的辣雞就讓你慫了。」

　　男主角跟輪椅男講述了自己從小到大經歷的東西。

　　他瑟瑟縮縮，認為自己才是「不好」的那個，總結道：「所以我得吃胖一點，胖了他們就不會來找我了。」

　　輪椅男沈默片刻，突然變臉，過去按住男主角，在他的尖叫痛哭中，毫不手軟地全身上下摸了一遍。男主角在他的強勢鎮壓下一度瀕臨崩潰，痙攣抽搐，蒙著頭篩糠一般的抖。

　　從頭到尾無動於衷的輪椅男殘酷的看著他，最後直到男主角平靜下來，他開口說道：「手感不錯，所以你要燒掉你這身皮嗎？」

　　男主角滿身的肥肉，但他肌膚細膩白皙，摸起來的確手感不錯。

　　「錯的不是你，」輪椅男操縱著輪椅慢慢逼近男主角，「你沒有任何錯，那些傷害你的人才是錯的。你要麼繼續癱在這裡，癱成一坨爛泥，然後在別人的無動於衷甚至興奮快意中死去。要麼……」

　　「站起來，別他——媽——的再讓我看見你的眼淚！」

　　男主角死了一樣趴在地上，直到輪椅男失望的準備離去，他突然劇烈地抖了一下。

　　改變的路是艱難的。

　　他不再狂吃狂喝，長期的封閉自己讓他口齒很混沌，面對陌生人時眼神閃躲，距離稍微近一點就滿身起紅疹，幾乎不會反抗任何人，面對欺凌時只會尖叫哭泣顫抖……

　　輪椅男陪著他。

　　他大多時候是一個殘酷的暴君，就像驅趕著羊羔拼命奔跑的大狗一樣，冷血無情，從不妥協。

　　明明和男主角站在一起時，他才是身體殘缺的那個。

　　但男主角有多懦弱，他就有多強悍。

　　他無堅不摧。

　　比化蛹成蝶還要艱難地蛻變，男主角在不知不覺中變得開朗、自信，他越來越像一個正常人了。

　　「你想不想報復？」

　　有一天，輪椅男突然開口問道。

　　「……不，」彷彿又一次想到了曾連綿十數年的傷害和無助，男主角的眼睛里再次盛滿恐懼，「不。寬恕、寬恕才是最好的美德不是嗎？」

　　「寬恕是最好的美德，」輪椅男點點頭，然後在男主角的如釋重負中，接著說道，「但弱者的寬恕不是。弱者沒有資格談寬恕。」

　　這是一場由逼迫開始，由酣暢而終的報復。

　　輪椅男決不允許男主角有任何退卻之心。

　　但他也從不插手。

　　無論是男主角報復失敗被人打得頭破血流，還是男主角的報復計劃蹩腳的令人想笑……

　　他都只是在不遠的地方看著他，看他還能不能再爬起來。

　　男主角會經常回頭找他，彷彿輪椅男就是他的力量之源，他羨慕他崇拜他，不想被他用看辣雞的眼神凌遲，想看他對他竪起大拇指，說一聲：就是這樣，乾得不賴。

　　曾經加諸於身的恐懼和軟弱，就這樣慢慢消失不見了。

　　男主角獲得了越來越多的人的喜愛。

　　他才發現，原來世界還可以是這個樣子。

　　當男主角越來越好，從曾讓他深陷其中的泥淖中拔身而出，報復了所有該報復的，已經可以對這個世界從容微笑時。

　　再回首，卻找不到一直陪伴他的輪椅男了。

　　那個有著大嗓門，鐵石心腸，卻又同時暖的像一束光的輪椅男，就像來時一般突兀的消失了。

　　……

　　劇本里最後的鏡頭，是男主角自己坐在輪椅上，翻開手中的一頁書，修長的手指拂過上面的幾行字——

　　世界上絕對的壞人和絕對的好人都是極少數，剩下的大多數則處於灰色地帶，於任何人來說，他們都只是你映照自己的一面鏡子。

　　若你堅強不屈，充滿鬥志，狀態極佳，鏡子里映照出來的，就是善意的亮色。這善意不會多麼耀眼，但足夠令你的生活溫暖愜意了。

　　若你自我放棄，渾渾噩噩，狀態極差，鏡子里映照出來的，就是惡意的冷色，這惡意也不會多麼滔滔，但就像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你除了自己站起來，得不到任何救贖。

　　這些沈默的大多數，不會管你為什麼變成今天這樣，他們會喜歡好的你，會厭惡壞的你，腳步匆匆，不聞不問。

　　願你成為最好的你。

　　你本來就是最好的。

　　男主角的一滴眼淚砸在書頁上，濕痕慢慢暈開，他將那本書合上了。

　　這個劇本如果只讀了表面，就是一個三流的拯救與被拯救的故事，男主角很慘，所以呢？輪椅男出現的莫名其妙，他為什麼要拯救男主角？吃飽了撐的？他又為什麼突然消失？太蹩腳太無聊了。

　　但如果你仔細看，就會從蛛絲馬跡中發現另一重真相。

　　沒有什麼輪椅男，輪椅男其實就是男主角在最絕望無助時，分裂出來的一個人格。

　　他必須得是個男人。

　　男主角害怕男人，卻又病態地認為男人才是強大的。

　　但他又必須沒有下半身。

　　輪椅男有他所沒有的強勢和無畏。

　　他不懼任何人的嘲笑，在面對外界的打壓時，會堅定地反抗，會將那些欺負他的人打的滿地找牙。

　　輪椅男簡直就是男主角的反面。

　　他渴望成為他，並最終真的成為了他。

　　以男主角的視角看，當他勇敢地報復那些人渣，人渣跪地求饒時，男主角回頭一看，輪椅男正對他竪起大拇指。

　　但以旁觀者的角度看，那裡其實空無一人。

　　除了男主角以外，一直都是沒有任何人見到過輪椅男。

　　他獨自對著空氣揮拳，獨自累到嘔吐，獨自崩潰大哭，獨自化繭成蝶。

　　沒有救世主。

　　他就是自己的救世主。

　　——《致最好的你》

　　王子霄和莫行之將劇本翻完，然後一起陷入沈默。

　　這個劇本其實挑了一個非常獨特的角度。

　　它的內核說穿了，其實很殘酷——不要期待什麼救世主了，你的苦難沒有人會感同身受，能拯救你自己的唯有你自己。

　　男主角的父母是辣雞，第一個猥褻他的男鄰居是辣雞，學校里的幾個混蛋老師是辣雞，以欺壓弱小者為樂、熱衷於□□羞辱的惡霸同學是辣雞，甚至那些眼看著他淪落掙扎，卻選擇冷漠旁觀的路人們，對他來說也是辣雞。

　　你沒有任何錯，他們毀了你，還反過來說都是你不好。

　　可笑嗎？

　　現實中這樣可笑的事太多太多了，多到你已經開始學會視而不見的程度。

　　所以若你是受到傷害的那個人，你要放逐自己，還是要學會勇敢，大聲的反抗：我沒有錯！

　　……是的，反抗吧，因為反抗的你是那麼美，不要等待什麼救世主了，做自己的救世主，那是最好的你。

　　殘酷的內核下，卻是一封一針見血、寫給所有痛苦掙扎中的受難者最好的情書。

　　因為劇本的切入角度很獨特，所以這部電影想要拍好，是需要導演有很高的拍攝技巧的。

　　演員也要有很高的表演功力。

　　無論是那個懦弱的男主角，還是狂暴的輪椅男。

　　他們實際上是一個人。

　　整個故事中，都要有那種草蛇灰線的協調感，但又不能讓觀眾提前有所察覺。

　　等最後結局反轉時，觀眾們恍然大悟，想起前面的伏筆，又覺得這反轉順理成章，一點都不突兀。

　　而最重要的，是電影所需要傳達給觀眾的精神。

　　你能否從中汲取到力量？

　　王子霄和莫行之越來越有想要接下這部戲的衝動，和《致最好的你》的導演王標聯繫之後，王標簡直大喜，因為他本身名氣不大，投資商不相信他的能力，有的想要買下他的劇本，卻將他一腳踢開，有的乾脆連劇本都懶得看，哪家電影公司沒有海量的劇本擠壓啊，你一個無名小卒，哪兒涼快哪兒待著去吧。

　　王標沒想到，他只是試著給王子霄和莫行之發了一份，就演員和投資商都齊活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小小加更一章，下面十二點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