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十香軟筋散
謝莫離又做了個夢,夢裡閃現出無數個片段,如一幅又一副的水墨畫。眨眼間就能閃過四五幅,他還來不及看清楚就已經從眼前劃過消失了。
明明只是流行一般的畫面,可謝莫離卻覺得每一張他都看的清楚,記得刻骨。大概是因為,畫面裡的地方叫做冰火島吧。
義父,其實,莫離總是在心疼你的孤單。你大概不曉得自己一個人坐在海邊抱著屠龍刀的時候,臉上的表情有多落寞。那個時候我根本不懂得你複雜的神情中所刻畫下的一生坎坷。我只是覺得你一個人坐著的時候,很不開心。
所以,我捨不得你一個人。我捨不得,你一個人坐在海邊,只抱著一把冰冷的屠龍刀,耳邊只剩下風聲來去潮起潮落。
黎離微笑著看著還沒有一個灶台高的小莫離,「嗒嗒嗒」的邁著短短的腿,跑到謝遜的面前,故意止不住栽個跟頭。恰好,栽進謝遜的懷裡。
「義父。」奶聲奶氣的小娃娃,雙手抱著高大男人的胳膊。
「義父,義父,你不要總是抱著屠龍刀,都不陪莫離了。」小小的孩子賴在男人的懷裡肆意的撒嬌。
男人立馬將所謂的「號令天下,莫敢不從」放在地上。抱著小小的奶娃子,雙手托在孩子胳膊下頭,高高的舉過頭頂。他笑了,高聲的開懷大笑,深邃的如刀劍刻畫裁剪的面貌竟立時柔和了下來。如同一縷陽光撥開雲霧,照亮塵寰,驅散黑暗。
孩子「咯咯咯」的笑聲與男人豪氣干雲的大笑相合,傳去很遠很遠。開懷的好像可以一輩子就這樣笑下去。
這樣美好的畫面,謝莫離想要停下腳步,深深的墮落下去。在回憶裡,好好的那一個人不離不棄。可惜那一副歡笑的畫面在他深陷回憶的時候早就消失無蹤影。現在呈現在他眼前的是略昏暗的山洞裡,已經高過桌子的孩子趴在桌子上,一雙眼睛亮晶晶的盯著金髮的男人看。
「義父義父,你嘗嘗我做的魚好不好吃?你可是第一個嘗的哦。」一雙點漆似的眼裡,散落著無數繁星,如同無月的星空。口中是藏不住的期待與自豪,仔細品味可不就是個獻寶的娃娃,渴望得到長輩的誇獎。
男人望著半焦的魚,大笑著夾了一筷子子。不知道他口中是如何的味道,大概是說不上好的,因為某個孩子不好吝嗇的順著心情豪爽撒鹽。但是生的十分硬朗的男人卻笑。
那個男人說不上俊秀,因為他一身的血氣,也因為風雨江湖手上殺孽蹉跎下刻滿了滄桑的面容。但是這個男人你無法說他醜陋,因為他滿腹的學識,也因為他的豪氣干雲,因為的愛恨情義。也因為這個男人的面容,是當真硬朗的好看,若是他年輕個幾十歲,定是個俊朗的一笑便可惹便女兒相思的人。
那個男人放下筷子,點了點孩子的鼻尖,笑著說:「不錯不錯,再好好練練定能強過你乾娘。」
於是孩子歡呼著,對著那張堅毅的臉就是一口。抱著男人的脖子,一副天荒地老打死都不放手的喜歡。
謝莫離瞧著,恍惚覺得痛了起來,四肢百骸無一不在叫囂著痛苦。
可他不肯,還是要看。看著看著,就到了少年。那一年的風雪漫天,冰火島的冬天,格外的冷卻不會涼。因為少年總能窩在男人的懷裡,遠離所有寒冷風雪,好好的一夜安睡到天明。
那個時候,山洞的床上鋪滿了乾草與各類野獸的皮毛。少年或是枕著男人的肩膀或是靠在男人的胸口。睡不著的時候便與那人說話,說了許多從春天的花,說道夏天的雨,從夏天的雨慢慢悠悠的念叨到了秋天的落葉。
「義父,明年我們多曬些魚乾吧。」
「義父,明年我弄些花來泡茶你看好不好?」
「義父,等風雪停了你可要記得還要教我怎麼造船呢。」
「義父,你怎麼什麼都知道呢?」
「義父義父,我不管哦。你會什麼我也要會什麼,你會的我都要學。」
少年的聲音小小的,如同說著唯有兩個人之間才能知道的悄悄話。那個時候男人其實是少年的心上人。不過,他不知道,他也不曉得。
於是他絮絮叨叨的說著,他便含笑答應著,好像不論小小的少年說得再多他都能認認真真的記得,便是他想要天上的星星他都能答應,並將之取來。
當夜深的時候一個人睡著了,另一個人做著美麗的夢,醒來的時候夢裡的那個人就出現在眼前。什麼都不用做,他就在他的懷裡,緊緊的被抱住,也緊緊的抱著他。似乎永生永世,便是渡過了三途川,望過了望鄉台,喝下了孟婆湯,走過了奈何橋,最後輪迴之時還能在三生石上刻下來世的相遇。最後,下輩子下下輩子,還能夠遇見,還能夠相擁到白頭時。
真是,可笑。
來自四肢百骸的痛苦猛的衝入腦中。將所有笑容絞碎成碎片,疼得他終於不能自欺欺人下去,艱難的睜開了眼。
入目的還是簡單到一覽無遺的房間,可撕裂皮肉針扎般的痛苦還在繼續。沒有內力的溫養與壓制經年累月的暗傷一瞬間爆發,苦了他回過神來發生了什麼卻渾身無力,根本無法控制。
謝莫離慘白著臉,壓抑下到口的痛呼,渾身顫抖著爬起來。腳下一滑還來不及站穩便如一條輕飄飄的絲綢般滑了下來,倒在地上。
「阿離。」一雙眼睛此刻看什麼都是重影,模模糊糊晃來搖去。唯有耳朵還算清楚,來的該是無忌。
張無忌緊張的扶起他安放回床上,口中問的又緊又急,「怎麼樣,沒事吧。你的身體怎麼會破敗成這樣,若非是十香軟筋散使你無法使用內力我都不曉得你的身體已經......」
謝莫離稀里糊塗的聽著,猛的抓住了重點:「別告訴義父。」
張無忌一愣,謝莫離已經捉住了他的手,躺在床上緊緊的盯著他,口中艱難的發不出聲卻還一遍遍的說著:「別告訴他。無忌,不要告訴他。」
他說著開始大口大口的喘氣,一喘氣便又忍不住咳嗽起來,張無忌怕他激動傷身,滿口答應:「好好好,我還沒有告訴義父,我幫你瞞著。只是你昏迷了這麼久,我先要幫你祛毒才行啊。」
謝莫離昏迷了好幾日,期間,趙敏在吃食中下藥,偷了屠龍刀乘著木筏離開了靈蛇島。蛛兒身亡,周芷若受傷,張無忌為了幫周芷若祛毒在謝遜做主下與她定下了婚約。
張無忌幫謝莫離化開十香軟筋散的藥性後,謝莫離清醒了不少立刻調息安撫亂竄的內力。最後又胡亂睡了過去。
混亂間,他似乎又做夢了。這一回夢見的是及冠了的他與謝遜。不是義父,而是謝遜。
他費力的將眼簾撐開一線,看著他端著藥在床邊坐下。輕歎著,摸了摸他的頭,一向溫暖的手,此刻按在他的額頭上竟有些涼。卻意外的讓他覺得舒服。
動了動乾渴的喉嚨,卻發不出什麼聲音。唯聽得那個人對他說:「醒了就先把藥喝了吧。」
他默然,撐著沒有一絲力氣的身體,倔強的想要靠近那個人。美夢美夢,自該是由著他來的。現實中他什麼都做不得,在夢裡他還不能越界一回麼。
謝遜聽著動靜,一向聰明的義子犯起傻來,聽到他剛將自己撐起一點點就又趴了回去,然後鍥而不捨的繼續掙扎想要靠到他身上去。大概是想起了同樣倔強的小莫離,於是他單手扶起了他,使他可以靠到床頭的枕頭上。
「來,別鬧,先把藥喝了。」謝遜將藥碗摸索著抵到謝莫離的面前。
謝莫離頭一歪,靠到了謝遜的肩頭,口中似有若無的嘟囔了一句:「苦。」
謝遜愣住了,腦海中永遠的一片黑暗,可有一個聲音委委屈屈的撒著嬌,「義父,藥好苦。莫離能不能不喝啊。」
在說這句話的時候那個孩子一定皺著一張包子臉,哼哼唧唧的抱著他的腰求饒。
「義父,哭,莫離不想喝。」清風拂過而的似有若無,卻又真真切切存在的聲音,讓謝遜心下一酸。
沉默了許久才學著曾經的聲音小聲的哄著,「莫離乖,喝藥。發燒了不喝藥會變成小傻瓜的,莫離怎麼聰明,變傻了怎麼行。」
是了是了,當所有人都以為謝莫離耍賴撒嬌就是不喝藥的時候謝遜會生氣。所有人都以為謝遜這樣風裡來雨裡去手中沾滿了血的男人不會溫柔的安慰,輕聲的哄著寵著小心翼翼的抱著。可事實上,他就是做了,或許是因為這個男人失去的太多,所以對難得得到的其實比任何人都要珍惜。
鐵漢亦有柔情時,你看無忌,哪一次爹娘要大罵不是「刺溜」一聲便躲到了義父的身後。當然,這樣的溫柔,謝莫離一生也沒有享受到幾次,不是他每一次撒嬌都能恰好讓謝遜心軟,也不是他每一次生病都能對謝遜撒嬌的。
可謝莫離笑:「變成傻瓜,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