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阿言你喜歡什麼樣的
蘇衍一大早來覲見皇帝,衛君言也在,營帳裡氣氛說不出的古怪。
兩人隔得有點遠,皇帝在上首,正襟危坐,臉色緊繃,一雙眼下的青痕又黑又濃,完全一副沒睡好的模樣。
通常有衛君言在,皇帝心情不美妙是很少見的,蘇衍朝下首的衛君言看去,目帶詢問,意思是皇帝這是怎麼了。
秦見深自然也發現了蘇衍的小動作,立刻警告地朝衛君言瞪了一眼,只是他本就心裡有鬼,一對上衛君言的視線,耳根就不自覺粉紅起來,導致他雖然是怒目而視,卻沒半點威懾力,典型的外強中乾惱羞成怒。
衛君言看小皇帝那副恨不得衝過來捂住他的嘴的模樣,心裡就想笑。
這臭小子緊張成這樣,原因很簡單,這臭小子一夕之間從男孩變成男人了。
衛君言想著這臭小子驚慌失措地從床上跳起來,好不容易翻出條乾淨的內褲穿上,在營帳裡轉了幾圈想找個地方把罪證藏起來最後卻不得不自己把內褲洗了掛起來的模樣,心裡就樂得直想笑,十五歲還不算成年,但從今天開始,秦見深這個臭小子,確實是長大了。
那條掛在屏風後面晃來晃去的內褲,以及從後窗潑出去的那盆水,就是最好的證明。
秦見深瞧著衛老三眼裡星星點點的笑意,心裡要恨死這個混蛋了,昨晚偷香是偷香了,但那股火燒火燎的難受勁差點沒把他逼瘋,好不容易模模糊糊睡了過去,醒來平白又給衛老三笑話了一回,要不是衛老三這個禍害,他能這樣麼?
這其實是人之常情,秦見深又難得有臉皮薄的時候,衛君言哪裡會拿這件事來笑話他,見蘇衍看過來,便解釋道,“就是昨晚沒休息好,沒什麼大礙,衍之你來有什麼事麼?”
蘇衍點頭道,“下午秋獵祭祀後啟程回京,臣領著兵送皇上回去。”
衛君言點頭,秦見深做事不留餘地,保不齊有些不長眼的衝上來鬧事,有蘇衍護送回去,一來可以照看秦見深的安危,二來也能震懾那些別有二心的臣子們。
衛君言想著外面那一堆糟心的官員,便朝秦見深道,“懷玉,擬一道聖旨給我,下午我去大理寺,先把裡面關押著的那堆人處理了,此事宜快不宜慢,子淵任大理寺卿,也叫他跟我一起去。”
秦見深聽衛君言叫他懷玉,身體連心都酥了半邊,微微坐直了些,半邊理智勉強還在,“秋獵獵殺了五頭老虎,外加二十餘刺客反賊,護駕有功,阿言你出任相國一職,拿著相印和朕的聖旨,他們占時還不敢怎麼樣,你做起事來也方便些。”
每年秋獵結束,都有一批世家子弟入朝為官,直接被提為相國的也有,剛剛死去的前任相國劉卓就是其中之一,秦見深這時候讓衛君言接手相國一職,勉強也算說得過去,只是衛君言到底怎麼出場合適,還得好好計較一番。
領什麼官職對衛君言來說沒什麼差別,管用就行,衛君言也不耽擱,拿了聖旨,出門找了北冥淵一起,兩人便先行一步回京去大理寺了。
營帳裡就只剩了蘇衍與秦見深兩人。
蘇衍前段時間剛開了一竅,現在看著心不在焉神思不屬的皇帝,又想著這兩人之前的種種,一直以來心裡的那絲古怪就有了合理的解釋。
心悅男子雖是匪夷所思,但也不是不可能。
蘇衍神色凝重眉頭緊皺,想讓人忽視都難。
秋獵以後要大假三天,秦見深想著他估計要好幾天才能見到衛老三,就有些提不起精神,他本也巴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衛老三是他看上的人,見蘇衍看著他的目光一日比一日古怪,索性開口道,“就是皇叔想的那樣。”
蘇衍蹙眉,“皇上……”
秦見深也不管他給自己的皇叔兼臣子掉下多大一個霹靂,慢吞吞道,“朕也不想讓阿言做什麼相國,朕想讓他進宮來頂替四丁。”
衛君言要是頂替四丁,那樣就天天在他眼皮子底下了,他去哪兒,衛君言就得去哪。
皇帝這模樣就不像說了玩的,蘇衍背上冷汗都下來了,“皇上斷不可如此,阿言能力出眾,讓他去做侍人豈不是可惜了。”
重要的是進了宮的男人,那就不是正常的男人了,蘇衍忍不住看了皇帝一眼,肅聲道,“懷玉你斷然不能動這等念頭,阿言真心對你,你豈可折辱於他!”
蘇衍這還是頭一次對秦見深嚴詞厲色,秦見深這才想起四丁是個小太監,頓時明白蘇衍在生氣什麼,心說他連衛君言臉上那條疤都介意了許久,怎麼可能傷了衛君言,更何況是那麼重要的東西……秦見深臉紅了紅,心知此番是自己失言,坐直了些擺擺手道,“朕只是這麼一說,皇叔莫生氣。”
皇帝不知想到了何處,目光游離臉色紅紅黑黑變來變去,明顯陷得不淺,蘇衍十分發愁,只覺這事比當年巫國百萬雄兵壓境都難搞。他一方便希望皇帝能擺脫秦家人的詛咒,長命百歲平安喜樂,一方面又知此事確實與江山社稷有關礙,一時之間也不知是勸合還是勸分,憋了半響才道,“皇上你該多與旁人多相處相處……”
先不說衛君言肯不肯,就算兩人真的兩情相悅,那子嗣怎麼辦?皇帝要分桃斷袖,天下人一人說一句,口水都能把人淹死。
蘇衍算得上是皇帝唯一的長輩,這時候責任感一頭就壓了上來,“皇上多與別人相處相處,說不定事情根本不是皇上想的那樣。”
蘇衍這裡說的別人指的自然是女子。
秦見深一聽蘇衍的話,心裡立刻反駁說他為什麼要與旁人多多相處,他就是會喜歡衛君言,如果他會喜歡上一個人,那這個人一定是衛君言,這輩子是,下輩子也是。
根本不會有別的什麼人。
他也不想要別的什麼人。
不管對方是男是女。
那個人一定會是衛君言。
秦見深這麼想,卻沒說出來,這是他心裡的小秘密,連衛君言,秦見深都不會說給他聽,更勿論是蘇衍了。
秦見深不發話,繃著一臉高深莫測的表情與蘇衍對視,心說蘇衍這下知道阿言是他的人,總該離阿言遠點了罷?
蘇衍哪裡會知道皇帝正拿小人之心度他,他簡直不知道靖朝往後該如何是好。
這種事若能勸得動,這世間哪裡還有這麼多痴男怨女,更何況皇上就沒哪次是肯聽勸的,再勸也是白勸,蘇衍只好轉而提點道,“皇上還得注意些別在旁人面前露出端倪,否則不知還要生出多少事端來,對皇上,對阿言都不利。”
秦見深點點頭,蘇衍又問,“那阿言呢,他怎麼想?”
秦見深很想跟旁人理直氣壯地說他們兩情相悅,不過這謊言一戳就破,還會打草驚蛇,他不想要什麼回應,也還不想讓阿言知道,像現在這樣,對他來說,已經可以了,同進同出,同寢同食,昨晚不還偷了半夜的香麼?
只要能像現在這樣過一輩子,他也一點都不介意衛君言怎麼想,能一直像現在這樣,那就夠了!
秦見深心情不錯,便朝蘇衍道,“阿言還不知道,還請皇叔替懷玉遮掩一二。”
單戀也單得這麼歡的,只能說皇帝實在異於常人,蘇衍原本擔心皇帝因心中所求會做出些出格的事,現在見他這麼想得開,倒是放心了不少,也不再糾纏此事,轉而說了些正事,叔侄兩人的關係倒是親近了許多。
子淵是北冥淵的字,北冥淵算是秦見深現在唯一的親信,對衛三公子這個人存在的認識,就比旁人多了那麼一點點。
碧雲山一役以後北冥淵就被提到了大理寺卿,官居一品,統領大理寺。
北冥淵原先便頗有才名,在京城也有根基,由他接手大理寺卿一職,朝堂裡倒沒什麼反對聲,只是照慣例干係重大的案件向來都是由大理寺與刑部兩司共同審理,禁衛軍革職徹查這件事,牽扯面廣,單靠北冥淵一人,就算做出了判決,也不可能讓天下人信服。
現在刑部尚書牽扯其中,頂著相國頭銜的人,就顯出決定的地位來了。
秦見深先是暗中找人將衛家三公子衛君言秋獵成果推出去,讓衛君言博得了秋獵的頭籌,等炒得差不多的時候,再透露出了點要將北冥淵遷到相國位置上來的意思。
北冥淵要做相國的消息傳得有鼻子有眼,蹲在鳳翔山裡過了一夜的文官們又有想法了,北冥淵明擺著已經成了皇帝的親信,要真讓其攬下相國這枚相印,北冥家豈不是要在京城一家獨大,若真是這樣,那還了得。
這一群臣子生怕皇帝真就封了北冥淵做相國,下午便有人站出來推舉人了,意思就是說衛三公子有勇有謀博得秋獵頭籌,乃是靖朝棟梁之才,實在是相國的不二人選,還請皇帝任人唯賢,論功行賞,這才不會寒了天下才子想報效朝廷的心。
文臣嘴裡的那根舌頭比武將手裡的紅纓槍更厲害,死的都能說成活的,如今衛君言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三流子弟,過了這些朝廷大員的嘴,一下子便驚為天人能堪大用起來。
若不是他放出話說是想讓北冥淵做相國,誰又會關心衛三公子究竟是誰。
秦見深聽著這群各懷鬼胎的臣子們睜眼說瞎話,面色陰沉,等蘇衍最後也站出來勸他,說了半天,這才勉勉強強答應了群臣的舉薦。
隨後秦見深便下發聖旨,任命兵部侍郎衛斯年之子衛君言領相國一職,統領六部事宜。
這可算是秦見深登基為帝以來,最為君臣相宜的一次了。
秦見深又照以往秋獵的慣例封賞了參與秋獵收穫頗豐的其餘幾人,領著文武百官舉行了慣常的祭祀儀式,這才下令啟程回京。
任命的聖旨先一步送去了京城以及衛府,對陳清等人來說,衛君言就是一個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祖墳冒青煙恰巧走了狗屎運的毛頭小子,突然便一步登天萬人之上了。
不過人是他們舉薦上來的,就算他們心裡對這連面也沒見過的年輕相國不以為然得牙癢癢,面上卻口徑一致地保持了沉默,甚至還十分統一的推舉新相國全權處理禁衛軍一事,這些老狐狸們各自謀劃各有鬼胎,一路上倒也安安份份沒生出什麼事端。
秦見深這一手請君入甕使得相當出色,效果可見一斑。
衛君言前腳剛到大理寺,後腳就有人遞上了拜帖。
北冥淵將帖子遞給衛君言,對皇帝這一手陰招簡直佩服得五體投地,“牢裡關著的有兵部尚書的小兒子,令尹陳清的嫡長子,還有禮部尚書家的御史家的,五花八門,還有些是世家貴族子弟,這些官員們這檔口送來拜帖,定然是想仗著鳳翔山舉薦之功,討巧來了。”
剩下的話北冥淵沒說出口,衛君言也明白,心說這群人拿他當救星,他也不能不給面子不是。
牢裡關著的那些人什麼家世背景,犯過什麼事,能賣多少價錢,衛君言心裡一清二楚,“子淵,把人都領去正廳等著,等人來得差不多了,我再過去。”
北冥淵領命而去,有秦見深在前面打鋪墊,大理寺這邊就好處理得多,衛君言又將手裡的名冊翻了一遍,等下人來報令尹陳清來了,這才去的前廳。
對比起這一堂的半老頭子,衛君言實在太年輕了,加上他們又不是真想讓衛君言出任相國,是以行禮也行得心不甘情不願,個別幾個眼睛長在頭頂上,眼皮都懶得往上翻一眼,沒半點來認罪求情的樣子。
衛君言也不計較,坐於上首,開口道,“晚輩有今日全賴諸位大人舉薦,皇上諸事繁忙,將鳳翔山一事全權交於晚輩處置,皇上交代之事大理寺已查清楚了,這些是罪證與文書,列為大人傳閱看看罷。”
衛君言說完便示意旁邊跟著的小吏官把書簡都分別放到官員面前,等著看看這群老狐狸的反應再做打算。
“茲有禁衛軍統領劉成,於靖三年一月,挪用軍餉中飽私囊共五十二萬銀有餘,罪一等。”
“茲有禁衛軍副統領於明,於靖兩年九月,以權謀私私械鬥毆,至一死一傷,罪一等,賄賂收買吏部官員,妄圖瞞天過海,罪加一等。”
“茲有禁衛軍校尉陳宜於靖兩年十月,私自圈地占地百十餘畝,罪一等。”
諸如此類羅列而出的罪名皆是株連九族的頭等大罪,每一份竹簡背後都附有清清楚楚的罪證口供,鐵證如山,絕對沒有翻盤的可能,看得陳清等人冷汗涔涔。
衛君言看在眼裡,心說前幾任皇帝心思都不在國家大事上,這些朝廷大員是翻雲覆雨慣了,連犯罪都懶得拾掇痕跡,簡直囂張到了極點。
沒人好意思喊冤,衛君言耳根清淨不少,等眾人看得差不多了,才緩緩開口道,“皇上將此事交於晚輩全權處理,晚輩初任相國一職,此事當真不知如何是好,還請諸位大人指點一二……”
衛君言這話算是給了朝臣吃了一顆定心丸,這些罪名沒一個不是抄家問斬的大罪,現在聽這意思,是不用掉腦袋了,那真算是劫後餘生,舉薦這愣頭青上來,算是舉薦對了。
陳清與其他大臣對視一眼,幾人皆是松了口氣。
衛君言等著陳清開口。
陳清起身跪拜行禮道,“還請相國轉述皇上,臣下教子無方,請皇上寬恕一二,不孝子陳宜所圈之地,所占之財,臣下定當如數奉還……”
陳清說著埋頭又拜了一拜,咬牙道,“臣願數倍奉還,還請皇上念在老臣為靖朝苦勞多年的份上,寬恕犬子一二。”
衛君言聞言看了眼底下跪著的陳清,心說寒門出生卻能爬到令尹的位置,陳清果然有些眼色,說得這麼爽快,分明是早看出皇帝不想鬧太僵,想借坡下驢了。
有陳清開了口,事情就好辦多了,衛君言頷首道,“便照陳大人的意思,明日將地契文書以及白銀黃金送來大理寺,簽了文書便可將令公子領回去了。”
在底下這些人看來,能用銀錢解決的事都不是大事,出錢的數量也是估量著罪行來的,有陳清在前面做表率,每人該出什麼公道價,各自心裡清楚。
衛君言當這花錢贖罪的昏官當得十分順手,基本下面的臣子們說怎麼處理便怎麼處理。
見衛君言也不討價還價,一副不知事情輕重將這等殺頭大罪隨意抹過的模樣,陳清等人徹底松了口氣,心裡皆道這新來的相國畢竟年輕,趕鴨子上架,辦的都是些糊塗事,不知深淺輕重。
大部分朝臣生怕衛君言反悔,立馬便回家去籌贖金來大理寺領人,不過才幾個時辰的工夫,案幾上堆滿了地契房契不說,下面金銀珠寶成箱成堆的碼起來,實在有些壯觀,饒是北冥淵這樣從小含著金湯匙長大的,也看得瞠目結舌。
衛君言大概給這些買命錢分了類,銀子金子直接給北冥淵拿去籌備軍糧,三千萬兩銀錢,足夠那十萬軍吃上幾個月的了。
剩下的鋪子宅子地,一併交給暗無風,錢滾錢利滾利才是王道,這些錢也不入國庫,全歸了秦見深的私人財產。
至此,也能占時先解一解皇帝捉襟見肘的困局了。
☆、第33章 阿言你喜歡什麼樣的
皇帝回京帶著一竿子文臣,再加上一群純屬衝門面用的儀仗隊,沿途還有蘇衍行軍護送,半天的路程硬是走行了三天,等秦見深回宮安頓下來,關押在大理寺裡的富家子弟已經塵埃落定各回各家了。
朝臣是出了點血,但比起諸連九族的殺頭大罪,能花錢買命那是再划算不過了。
秋獵過後朝廷裡各人忙著各人的事,相國劉卓的死,就這麼被禁衛軍一場贖人風波掩蓋了過去。
皇帝回京的第一件事,便是發旨昭告天下,以國士之禮大葬相國劉卓,又將劉卓的兩個兒子從原來的四品侍中提為二品大員,各自夫人均封誥命,劉家一時之間風頭大盛備受恩寵,秦見深做得毫無錯處,劉家人就算心覺蹊蹺,一時間也被源源不斷堆進門來的賞賜堵得沒了脾氣,有什麼想法也只能先放一放,押後再說了。
秋獵過後沐休三日,衛君言寫了份述職的摺子給暗小九,讓他轉交給秦見深,自己就回家休息去了。
摺子寫得言簡意賅,大概意思就是將銀錢的來歷去處交代了一遍,秦見深來回翻了幾遍,除了感慨衛君言連摺子也寫得跟旁人不同外,硬是沒找到一點想看的東西。
連著沐休這三日,他已經七天沒見著衛老三了。
沐休的意思就是休息,沒什麼事好做的。
秦見深朝暗小九道,“你去傳朕的旨意,就說有要事相商,請相國進宮面聖。”
立在旁邊的四丁眉眼抽搐了一下,暗小九實在沒領教到秦見深的可怕之處,當下就翻了個大白眼,“主子饒了屬下罷,衛公子不肯接旨,主子你又不肯讓屬下把他綁來,再傳也沒用啊。”
傳個旨意讓臣子進宮面聖每天傳十幾遍不厭煩,臣子抗旨不尊不來覲見也不見生氣的皇帝,說真的,暗小九實在想不通暗部的大哥們究竟在怕什麼,脾氣這麼好的皇帝,他可怕的點到底在哪裡。
秦見深也知道自己有病,倒也沒跟這沒眼色的白痴屬下計較,只是等他不經意間瞧見暗小九腦袋上那兩點紅石榴,整個人就淡定不起來了,“把你的發笄拿下來。”
噯?暗小九不明所以,心裡還嘀咕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怎麼主子和衛公子都喜歡盯著他的這些小玩意呢……
莫不是覺得他眼光好?
暗小九沒眼色是沒眼色,也不敢不給,乖乖把發笄給抽下來雙手奉給了秦見深,披頭散髮立在一邊,見自家主子目光越來越陰鷙,心裡就惴惴不安起來。
秦見深看了眼暗小九,將這隻做工精細粉紅可愛的發笄翻來覆去看了一遍,這笄還是他看著衛君言做的,怎麼會在暗小九手裡,秦見深將發笄收進手裡,緩緩問,“這笄是你撿的?還是偷的?”
暗小九簡直冤枉,連忙嚎道,“主子明鑒啊,這可是衛公子送給屬下的,來路清明,屬下怎麼能做那雞鳴狗盜之事,屬下冤枉啊主子。”
暗小九這解釋還不如直接說撿的偷的好。
秦見深心說衛老三人倒是好的很吶,簪子這貼身的東西逢人就送,蘇衍是他姐夫也就算了,在衛老三心裡,他是不是跟暗小九排成一排,沒個高低大小啊。
秦見深打翻了醋罈子,熏得整個勤政殿烏雲籠罩,四丁往外躡了躡腳,心說暗小九這個沒顏色的小侍衛,早就該受點教訓了,讓你跳,跳出禍來了罷?
暗小九神經太粗,搞不清楚關鍵點,還在那嚎得起勁,“主子明鑒啊,這笄真是衛公子賞給屬下的,原先衛公子要了屬下一隻簪一雙玉鐲,這笄還是公子還給屬下的。”
這是還交換了信物麼?
醋罈子直接換成了醋缸,秦見深盯著暗小九,幾乎要穿出個洞來,別說這小子還真長了一張粉雕玉琢的臉,五官精緻臉色紅潤,大眼睛一眨一眨的,性子天真活潑可愛,像是衛老三會喜歡的類型。
衛老三身邊那什麼衛小郎,不也是這副德行麼?
秦見深給自己吃了一通悶氣,將發笄收進案幾底下的櫃子裡,擺手讓暗小九下去,眼不見心不煩,他得想想派點什麼任務給暗小九,讓這小子去邊關操練兩年,回來看你還粉雕不粉雕,玉琢不玉琢。
暗小九還不知自己一條小命在生死邊緣游了一回,被自家主子盯得心裡發■,等秦見深讓他退下,就忙不迭地跑去傳聖旨了,他以前一直沒領悟主子可怕的點在哪裡,他現在懂了……
暗小九胡亂擼了下頭髮,急匆匆跑到了衛府,拉住衛君言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說相國你要再不進宮,皇帝就不打算讓他活到明天了。
衛君言無法,只好進了宮,等他入了皇帝的寢宮,就看見秦見深正蹲在箱子邊上刨來刨去,也不知道在翻些什麼。
衛君言走進些,就看見一箱子的流光溢彩的金銀珠寶被翻得亂七八糟,珠串金銀器皿全都繳裹在一起,沒一點名貴樣。
衛君言納悶問,“找什麼,要送禮麼?”
秦見深扭頭見是衛君言,眼睛亮瞭亮,索性直接把箱子裡的東西全倒了出來,推到衛君言面前,臭屁道,“這些都是我的,喜歡什麼隨便挑罷。”
這些估計就是生辰那天官員們送上來的賀禮了,衛君言看著這臭小子一臉暴發戶我有錢快來羡慕我的模樣,就笑道,“怎麼突然想起這個來了,急匆匆叫我進宮來,就是看這個麼?”
他之前找他可不是因為這個,他是想他了才要傳他的,當然這話是不能說出口了,秦見深臉紅了紅,慢吞吞道,“阿言你想要什麼來找朕就是,暗小九能有什麼積蓄,朕是皇帝,以後會越來越有錢的,要什麼沒有。”
衛君言失笑,無奈道,“我當時情急之下朝小九借了點東西,已經還上了,你罵了他麼?我看他臉色慘白一副被嚇傻的模樣。”
雖說借簪子什麼是挺奇怪的,但既然說借說還,那肯定就不是什麼定情信物了,他就說暗小九那小子有哪裡好的,衛老三會看上他。
衛君言能量條裡沒什麼儲備,從這堆玉石珠寶裡挑挑揀揀翻出了幾樣能量飽滿的,朝廷官員送給皇帝的東西,哪裡能差,哪一樣都能說是價值連城。
衛君言看得認真,秦見深也湊過去看,不過他看的是人,秦見深發了一會兒痴,這兩天心裡那一陣一陣的煩躁就這麼散了個乾淨,徹底寧靜了下來。
秦見深將臉擱在桌子上,看了一會兒軟軟問,“阿言你喜歡什麼樣的?”
“唔。”衛君言撩起一串翡翠石看了看,隨口道,“無所謂了,純粹點,乾淨剔透點就行。”
秦見深心跳都跳停了,仔細批評與自我批評了一翻,否定又否定,發現這幾條裡沒一條他能沾上邊的,要他變成暗小九衛小郎那樣,除非重新滾回胡太妃的肚子裡深造一回……
成不成還得看運氣。
秦見深把腦袋伸道衛君言面前,擋住了這一桌子的珠寶玉石,秉息問,“那我呢,阿言你覺得我幹不幹淨,純不純粹?”
衛君言伸手把這臭小子的大頭扒開,失笑道,“靖朝迎面朝南,皇上你名字叫懷玉,南懷玉乃是玉中上品,自然是又乾淨又純粹。”
衛老三簡直太會說話了!秦見深嗷嗷笑了兩聲,順手拉下衛君言的手捏來捏去,心裡樂得沒了邊,五迷三道直接分不清東南西北了。
衛君言見他那傻樣,還以為這小子被性子活潑無憂無慮的暗小九刺激到了,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腦袋,捏了捏他的鼻子,低聲安慰道,“在其位謀其政,你是皇帝,手上要染鮮血在所難免,沒什麼好在意的,你不殺別人,別人就來殺你,犯我者我必犯之,你做得沒錯,別想太多……”
衛君言說著又覺自己這話說了等於白說,笑了笑道,“咱們還是多想想罷,想想怎麼讓朝廷上那幫人聽話些罷。”
秦見深自然知道衛君言為什麼說這麼一通話,這世上能注意到他常年睡不好覺,噩夢連連的人,除了衛君言又有誰?
衛君言這是看他眼下有青黑,以為他擔憂朝政睡不著呢。
秦見深心裡酸酸澀澀的,悶聲道,“我睡不著。”
衛君言蹙眉,放下手裡的玉石,給他把了把脈道,“以往雖是多夢,但好歹也算睡過去了,現在怎麼幾天都不睡,白天都做什麼了麼?”
秦見深搖頭,他也沒做什麼,睡覺還不如想想衛君言,睡著了也是做些亂七八糟煩人的夢,有什麼意思。
失眠多夢不是長壽之相,衛君言又仔細給他看了看脈像,只是確實看不出什麼,只得拿過案幾上的狼毫筆,寫了一張方子,末了又覺不放心,把方子折起來扔到了一邊,打算自己回去配點藥,“別想太多,要治朝堂裡那幫老狐狸,有的是辦法,先用點安神香試試,睡好覺,才有精力對付他們。”
要想讓靖國富起來,還要君主集權,還有不少硬仗在後面。
衛君言想了想又道,“歷代先帝們的起居注還在不在,在的話我拿回去看看,朝堂上那些老匹夫總要拿先帝先祖們說事,屆時免不了要罵戰,我知道的得比他們多才行,找到了明日讓暗小九把歷朝的史冊也一併送去我那裡。”
秦見深將衛君言寫的方子摸進懷裡,就這麼靜靜坐了一會兒,聽著衛老三低低的說話聲,幾天沒有的睡意不知怎麼倒給勾了出來,秦見深有些犯困,衛君言囑咐了兩句,讓他早點睡,就如同來時一般,使了個隱身秘籍,直接掠出宮去了。
“留下來陪我一起睡罷,求求你了……”
當然這話秦見深是說不出口了,衛君言又不會使讀心術,聽不見皇帝內心的吶喊,眨眼間就出了宮,連背影都沒給秦見深留一個。
歸根結底還是臉皮不夠厚,秦見深盯著衛君言消失的地方總結了一翻,幽幽嘆了口氣。
秦見深坐著坐著又想起衛君言已經是相國了,頓時來了點精神,想著衛老三素日的作息時間,喚了四丁進來,吩咐道,“傳朕令,從明日起,早朝延至辰時,百官辰時再來太和殿議朝。”
寅時上朝已經延續了幾百年,皇帝這命令下得輕描淡寫,四丁目瞪口呆了好一會兒,只是他就是個傳話的小侍人,就算覺得皇帝這命令十分光棍,與他也沒多大干係,因此也就摸黑去找傳令官了。
相對於任免官員,清洗後宮這些與自身利益相關的事,皇帝要改一下上朝時辰這點小事,實在是不夠引起什麼波瀾的。
衛君言壓根就沒想起要上朝這件事,等練完功去給衛斯年把脈,這才被便宜老爹耳提面命了一頓,大哥衛持重手忙腳亂的招呼他穿上官服系上綬帶,親自駕車送自家的相國小弟去上朝,“弟弟你走了狗屎運當上了相國,還不知有多少人犯眼紅給你小鞋穿,上朝的時候一定小心,大哥就在這兒等著你下朝。”
衛君言前世就是有任務出任務,沒任務便待在家里長蘑菇的類型,對這樣定點上下班的生活還有點不怎麼適應,皇宮他也來過無數遍,但都是翻墻越戶飛檐走壁,從正大門進這還是頭一次。
秦見深早早就坐在金鑾殿上等著。
衛君言前幾日當了一翻好人,又處在相國的位置上,群臣對他也都是客客氣氣的,他敷衍周旋幾句,也就領著眾臣進殿了。
衛君言目光往上首掃了一眼,小皇帝一身純黑繡金龍袍,端坐上首,面色陰沉,很有一翻帝王威儀。
再醜的衣服,穿在長得好的人身上,那也能穿出一股別樣的味道來。
相國這職位向來是給老頭子坐的,官服從古至今選的都是沉穩貴氣的暗玄色,以前劉卓穿著這一身立在下面,秦見深看一眼都嫌煩,現在換成衛老三就不一樣了。
公子端方,清雋挺拔,秦見深也說不出哪裡好看,只看著這樣的衛老三,就想將那身嚴肅過頭的衣服給扒下來,扒下來做什麼他占時還不清楚,但那模樣實在是太誘人了,撓得人心癢癢。
秦見深稍微動了動身體,臉陰得有眼睛的人就能看出皇帝心情不妙,立在衛君言後面的朝臣都十分同情地掃了眼新上任的衛相國。
果然,從上首甩下來的摺子啪的一聲落在了衛君言腳邊,接著就是皇帝陰沉得能滴出水的聲音,“衛老三你可知罪!朕讓你徹查禁衛軍!你就是這麼給朕辦事的?大理寺關著的人呢!”
衛君言心說好呀你個臭小子,原來心裡叫我就是衛老三衛老三的。
摺子落在腳邊,這情況衛君言只好把它給撿起來了,他翻開一看差點沒笑出來,這摺子哪是他上的那個,分明是旁邊陳清陳令尹上來說開春科考一事的,想來是這臭小子匆忙間扔錯了。
衛君言出列行禮,溫聲道,“皇上贖罪,請皇上聽臣下一言,實迷途其未遠,覺今是而昨非,皇上初登大統,秋獵祭祀剛過,需仁厚禮賢,省刑減賦,寬和政治,禁衛軍前有反賊李詹統絡,不知禮法尚在情理之中,於明劉成等人既然已伏誅認罪,又知錯能改,還請皇上從寬處理,網開一面罷。”
衛君言一番話說得在情在理,陳清忍不住皺了皺眉,只是當下也不容他多想,事關己身,也只好出列附和道,“臣等教子無方,還請皇上從寬處理,網開一面。”
“還請皇上從輕發落,網開一面。”
朝臣呼啦啦跪了一地,大理寺卿北冥淵與凌陽王蘇衍皆出列附和,秦見深聽了半響,這才揮手讓他們起來,秋獵一事算是揭過去了。
四丁下來取摺子,衛君言似笑非笑地瞟了皇帝一眼,秦見深接回摺子一看,好險忍住沒臉紅,繃著面皮坐在龍椅上,一本正經的聽著各處官員奏上來的匯報,人五人六的。
兵部尚書先上來要錢要糧,戶部尚書再上來哭一哭窮,再有兩個說水患乾旱的,兩個說巫國使臣要來朝恭賀新帝登基的……朝堂上吵成一團,半天也吵不出結果,秦見深等他們吵得快打起來,才出聲說押後再議,看了看時辰說了聲退朝,衛君言首次上朝就這麼混過去了。
該用早膳了,衛相國第一天上任,身為愛臣如子禮賢下士的好皇帝,他應該賜一頓好飯的,也好拉近君臣之間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