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不安

　　到底是曾經共事過， 還留有幾分情面。

　　眼前的季嵩，面容憔悴，衣衫雖整，但明顯陳舊，下巴處還有青色胡茬，明明不過三十歲， 卻像個四十歲的男人。

　　卓延語氣平淡， 面色靜然， “有事？”

　　季嵩一咬牙， “卓延，能不能讓我進入青山？哪怕只是一個小職員也好。”

　　卓延棕色的瞳孔倒映出季嵩羞愧扭曲的面容。

　　“你不是另謀高就了？”他只是站在這裡等陸荊而已，沒想到就被季嵩逮著了， 說實話，他覺得季嵩離開是人的正常選擇， 但是， 他這裡也不是收容所。

　　季嵩被他的話一噎， 難為情地垂下頭去， 要不是真的無路可走，他也不想來堵卓延。

　　他從青山離開之後，去了另一家環保公司， 公司給他的待遇確實很好，他的女朋友正好也在那家公司做文秘，他就上班戀愛兩不誤了，前面一段時間， 他是真的覺得自己離開青山是正確的，雖然心裡對卓延和杜漸很愧疚，但他沒有後悔。

　　可是好景不長，漸漸地，公司裡面的同事看他的眼神越來越奇怪，有一次上廁所的時候還聽到兩個男同事在背地裡笑話他，至於笑話什麼，他也沒聽清楚。

　　這還不算壞的，畢竟他又不是人民幣，沒法讓所有人喜歡自己。可更令他心驚的是在後面。

　　說老實話，他在業內也算是小有名氣，畢竟青山公司的好幾項發明都出自他手，青山公司成就了他，他也成就了青山公司，大家都這樣認為的，當然，他也一度這樣認為。

　　可是離開青山後，到了新的公司，他漸漸發現，自己好像沒有靈感了，他有技術，但是沒有方向，而那個公司的掌權人對環保方面壓根不懂，完全是門外漢，只說是做個項目出來，可從來都沒有跟他們深入討論過項目是什麼。

　　當面臨偌大的實驗室卻無從下手的時候，他才驚覺，原來他之前所獲得的榮耀除了甲醛清除技術，剩下的都離不開卓延和杜漸。他這才發現，一直以來，都是卓延和杜漸兩人在引領著自己走，他充其量不過是建築工，而他們兩個才是項目的設計師和工程師，要不是他們的技術還青澀，青山根本就用不上自己。

　　果然，他離開之後，青山並沒有如眾人所想的那樣，迅速枯萎，反而在卓延和杜漸的努力下，越走越遠。反觀自己，卻連項目的方向都把握不了。

　　他江郎才盡，青山卻不斷推出新技術。沒有哪家公司願意養閒人，他一直做不出項目，沒有哪位老闆心裡舒坦，所以老闆對他的態度越來越差，他無話可說，因為拿著錢卻做不出來事，他確實愧對公司。

　　可是，在他最失意的時候，他發現沒有最失意，只有更絕望。

　　女朋友跟他分手了，原因是，她和老闆好上了，至於什麼時候好上的，那已經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什麼都沒有了。

　　他打起精神去找工作，可是一般的環保公司根本不要他，他覺得很奇怪，後來才知道原來是那個女人給她的姘夫吹枕頭風，那個姘夫是個富家公子，掌控的公司不過是他們家旗下的一個小公司，只要他放了話，一般的環保公司是真的不敢留他。而那些稍微有些名氣的企業愛惜羽毛，並不想要一個曾經背叛東家的技術工。

　　季嵩是真的絕望了，他走投無路了，他不得不來找卓延。

　　“卓延，不，卓總，”季嵩懇切道，“我是真的沒地方去了，我真的走投無路了……”

　　卓延不知道他發生了什麼，也沒興趣知道。

　　“季嵩，”他打斷季嵩的話，“我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正在超市搬東西，那時候的你，充滿了理想。現在你的四肢依然健在，怎麼就走投無路了？還是說，你習慣了被人捧著的滋味，一朝落地，已經無法適應最普通的生活了？”

　　陸荊開著車在卓延身邊停下，卓延最後看了一眼木愣愣的季嵩，還是提醒了他一聲，“紀錄片看了沒？我們打算在那邊那個被污染的村鎮建立一個現代化電子垃圾處理工廠，給他們提供就業機會，但還缺一個技術指導，你可以考慮一下。”

　　那裡貧窮落後，污染嚴重，還真是沒人願意去。

　　季嵩卻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雙眼頓時迸發出希冀之光，對著已經上了車的卓延狠狠地點了點頭，“謝謝！謝謝！”

　　車內，陸荊看了一眼卓延，“你還是心軟了。”

　　卓延才不承認，“那可不是什麼好地方，正好將他派過去受點苦。”

　　陸荊笑笑不說話。

　　的確，那個地方現在是窮鄉僻壤，可工廠建成後呢？誰都明白那兒的發展日後絕不會差到哪裡去。

　　工業園的建成和發展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但有政府的支持，他們也不擔心，他們現在主要做的就是科學合理地規劃出整個工作流程，將人員進行分工，以求保證廢棄電子產品能夠得到最大程度上的處理和回收。

　　社會的發展速度越來越快，人們製造的垃圾只會越來越多，工業園還需要不斷完善和擴大，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兩人還沒回到家，卓延就接到了韓昌打來的電話。

　　“燕子，明天是小薇的十八歲生日，你可一定要過來！”

　　卓延記著這事兒呢，杜漸去了國外，照顧杜薇的重任就轉移到了他們身上，當然，韓昌在上面出的力氣可比卓延多多了，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韓昌喜歡杜薇。

　　卓延當然樂見其成，但這畢竟是他們兩個人的事，他不好插手，索性隨其自然，成不成就看小薇怎麼想了。

　　晚上和陸荊嘿嘿咻咻之後，卓延滿臉潮紅，躺在床上，只覺得現在的生活就像是在做夢一樣，不，不能這麼說，應該是說前世的事情才像是一場夢，現在，他活在現實中，擁有親情，擁有友情，擁有愛情。

　　“明天我要去出差，你照顧好自己。”陸荊將發呆的卓延抱在懷裡，親了親他浸濕的額頭。

　　“什麼時候回來？”

　　“明天晚上大概回不來了，後天吧。”陸荊哪裡捨得跟卓延分開一個晚上？但是工作又不能不去做。

　　“那你路上小心。”

　　第二天早上，卓延將陸荊送到機場，看著他進入安檢，陸荊回首對他笑了下，示意他回去。

　　卓延眼看著他消失在茫茫人海中，不知為何，心裡面突然就有些發慌，他竟然有種想叫陸荊回來的衝動。

　　回去的路上，他還差點失神撞上了路中間的護欄，神思恍惚，並且隨著時間的推移，他的這種不安感愈發明顯。

　　到底是因為什麼呢？他的腦子裡面一片混沌，他一定是漏了點什麼，一定是！可他根本就想不起來了。

　　韓昌見到他的時候，著實嚇了一跳，“燕子，你臉色咋這麼難看？出什麼事兒了？”

　　卓延的心跳頻率很快，四肢都有點冰涼，看到韓昌擔憂的眼神，他只好忍住了，“沒事，昨晚睡得有點遲，小薇呢？”

　　“她去衛生間了。”

　　“就我們三個？”

　　韓昌帶著他進了包間，“還有小薇的室友，來，介紹一下。”

　　卓延在B市也算是名人了，杜薇的三個室友見到他，著實驚嚇並驚喜了好一會兒，完全說不出話來。

　　她們知道杜薇家境不錯，但沒想到她還認識青山集團的卓總啊！再深入聯想一下，她跟杜漸到底是什麼關係？！

　　“你們好，我是小薇的哥哥卓延，叫我卓哥就行了。”卓延笑容親切溫雅，相貌俊美，她們瞬間臉色發紅。

　　這時候杜薇進了包廂，見到卓延很是開心，“延哥，你來了。”

　　卓延將禮物遞給杜薇，“小薇，生日快樂。”

　　杜薇素來冷傲的臉上難得地露出笑容，“謝謝你，延哥。”她竟然主動上前擁抱住了卓延。

　　三個室友都鼓掌歡呼起來，畢竟俊男美女的組合，她們看著很養眼哪！

　　韓昌心裡面酸酸的，“小薇，你抱燕子竟然都不抱我！”

　　杜薇放開卓延，看了他一眼，韓昌立馬就慫了。

　　“打開看看。”

　　杜薇點點頭，將禮品盒放在桌子上，打開。

　　一條精緻大方的項鍊靜靜地躺在盒子裡，燈光下，璀璨奪目，就連杜薇都情不自禁地露出了驚豔之色。

　　“延哥，這……”太貴重了。

　　卓延笑了笑，“這是之前我和你哥一起去訂做的，現在他不在，那我給你戴上。”說著拾起項鍊，戴在了杜薇纖細的脖頸上，美麗得令人炫目。

　　杜薇眼角噙了絲淚花。

　　韓昌在一旁嘀咕了一句，“竟然不帶我一起，真沒義氣！”

　　卓延湊到他耳邊，“我們是以哥哥的名義送的，你不一樣。”

　　“我……”韓昌倏地紅了臉。

　　杜薇十八歲生日的場景，卓延用手機拍攝了下來，並傳給了遠在海外的李承冀。

　　過完生日，卓延和韓昌又帶著他們去各個地方兜風玩耍，一直到了晚上十點多才作罷。

　　“好久都沒有玩得這麼痛快了！”韓昌開心地大喊一聲。

　　卓延雖然也很高興，但是心裡面的那股不安感還沒能消除，並且越發大了。

　　“走吧，我和腸子送你們回學校。”

　　一個低頭刷手機的妹子突然刷到一條新聞，瞪大了眼睛，“你們快看看，D市地震了！震級8.4！我的天哪！太可怕了！”

　　卓延腦子就是“嗡”地一聲，他好像只能看到那個女生的嘴巴在動，可卻聽不到任何聲音了。

　　他想起來了。

　　前世的今天，D市遭遇了強震，死傷無數，其慘烈程度足以讓任何人心酸落淚。

　　而陸荊，今早剛飛去了D市，他說他明天才能回來。

　　卓延抖著手按下了陸荊的號碼，打了好多次都顯示關機，手機“啪”地一下滑到了地上。

　　“燕子！燕子！你怎麼了？”韓昌一把扶住腿軟倒地的卓延，看著他完全傻掉的樣子，擔心問道。

　　卓延仿佛是用盡了所有力氣，他握拳在自己的左胸處不斷捶打著，他覺得自己疼得快要窒息了。

　　“燕子，我送你去醫院！”

　　卓延不知從哪裡來的力氣，一把扯住韓昌，眼眶通紅，嘴唇發白，顫抖著嗓音，“腸子，幫我、幫我訂機票，去D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