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4章

　沒想到鄭聰的態度陡然就嚴厲起來，將報告摔過來，張偉任驚得嘴角都抽搐了一下，硬著頭皮將報告書接過來翻看起來，越看臉色越難看。

　這兩年他主抓幹部人事，他以為抓住幹部任命，他就是青泉的天，而孫建業對他又事事言聽計從，主持市政府這兩三年來，也是幾乎將所有能爭取到手的財政資源，都投入到西北翼新區的基礎設施建設，看上去一切似乎都是圍繞著萬邦嘉龍濱江新城項目在服務。

　青泉民間借貸早就有傳統，這兩三個月是鬧出來一些事，但張偉任也沒有認真對待，哪裡會想到問題竟然如此的嚴重！

　此外，他沒有想到孫建業也有他的小算盤。

　在萬邦嘉龍濱江新城項目啟動之後，孫建業就放開土地供應的閘門，特別是西北翼新區供應出去的建設土地，僅零六、零七兩年放出的土地，就超過濱江新區連續五年建設用地的供應總量。

　萬邦嘉龍需要有一批地產商雲集到西北翼新區形成聚集效應，因此方義新他們即便明知道土地供給失控會導致很嚴重的問題，但他們只是想著促使孫建業收縮對濱江新區的土地供應。

　零六、零七年看到青泉樓市大火而進入的地產商，有相當一批並沒有多強的資金實力，但有萬邦嘉龍的先例在前，這些地產商有樣學樣，拖著不支付土地款，卻拿著土地就去找各家財務中介拆借資金建造樓盤。

　也不知道孫建業居中發揮了什麼作用，青泉城市商業銀行預估西北翼新區差不多有七八家純空殼地產公司。

　這七八家純空殼地產公司，身上所承接的民間集資，處於一戳即碎的極端危險之中，而且這幾家空殼地產公司給投資人所許諾的利率都高得嚇人，差不多就連房價維持以年前的高價全部售出，也不可能盈利的地步……

　張偉任單獨坐一張單人沙發，方義新他們也看到報告裡的內容，但這時候他一顆心也懸到嗓子眼，剛才鄭聰對他們喜怒不形於色，但面對張偉任又毫不收斂的出聲訓斥，這何嘗又不是對他們的警告？

　萬邦嘉龍貌似不涉及非法集資，但拖欠青泉市政府七十億土地款，卻又是鐵錚錚的事實，雖然這些年張偉任跟他們走得更近，但張偉任有什麼資格在體制對抗鄭聰的權勢。

　陳立坐在一旁，不由的暗自揣測，鄭聰特意將他拉過來旁觀眼前這一幕的用意，是想痛下決心解決萬邦嘉龍所涉牽的問題時以示他的公開無私，儘可能將他個人摘出去，還是要給新潮銳施加壓力，共同在更大範圍的去解決好青泉目前所存在的嚴重問題，不讓非法集資這個氣球在青泉徹底炸裂開來，搞得誰都沒法收場？

　陳立從兜裡掏出煙來，朝鄭聰那裡看了一眼。

　鄭聰抬手往外推了推，示意不接煙，但也沒有反對陳立在他辦公室裡抽菸——這一幕，叫鄭聰的秘書陶治滿頭光火，直以為陳立真是不知收斂。

　陳立窺著鄭聰的臉色，取了一支菸自顧自的點上，又將煙跟打火機遞給坐在他旁邊的方義新、餘星偉；方義新恨不得給陳立翻一個大白眼，硬生生的將視線從煙盒及打火機上移開，沒有理會陳立。

　看到鄭聰始終虎視耿耿的盯著張偉任，陳立揣測鄭聰還是想儘可能整體化解青泉此時正急迫面臨的危機，當然這跟鄭聰先將自己摘出去也不矛盾，畢竟萬邦嘉龍在青泉非法集資鏈裡，是處於相當重要的一環，同時也會因為跟鄭聰的關係，變得更加的敏感。

　雖然萬邦嘉龍做得好很隱蔽，拆借款都是從特定的幾家財務中介公司以及青泉幾家較大規模企業手裡拆借過去，不涉及到非法吸納公眾存款罪及詐騙集資罪，但拆借資金給萬邦嘉龍的個人也好、企業也好，財務中介也好，以華天財務投資為例，幾乎沒有一家能從非法集資這個漩渦裡脫身。

　危機決堤而下，矛頭必然還是要指到鄭聰頭上來。

　眼下也虧得省委田書記不願意做惡人，將事情先交給鄭聰自己解決，陳立懷疑這事的決定權要是落在林翰修手裡，鄭聰絕對沒有這麼好過。

　「鄭省長，我事先沒有預料到情況這麼嚴重，我回去立即召開會議，研究怎麼處理這事，爭取這幾天就拿出方案來，讓鄭省長、田書記對青泉放心。」張偉任額頭都滲出細密的汗珠子來，他跟方龍茂、方義新他們的想法不一樣。

　方龍茂、方義新不是沒有意識到危機，但他們指望危機能再拖幾個月爆發，甚至只要拖三個月，他們此時就絕對沒有現在這麼狼狽不堪。

　然而青泉新銳城年前大幅度調價，使得他們濱江新城開盤首月銷售突破十五到二十億的預期直接泡湯，這時候南華花園城、南華新城更大幅度的降價，以及陳立直接將問題核心捅到省裡，迫使省裡不得不著手立即解決這個問題，叫他們完全沒有轉圜的餘地，他們心裡怎麼不恨陳立？

　張偉任是私下收了不少好處，外甥劉牧楷還在萬邦嘉龍擔任副總，而現在鄭聰將他拉過來，態度雖然嚴厲，但他心裡也清楚，他還有爭取解決問題的主動權，而不是再拖幾個月徹底失控，令省裡不得不直接插手。

　他不知道到時候對鄭聰會有多大的影響，但他絕對是萬劫不復。

　所以，張偉任看到調查報告的出具方是青泉市商業銀行，看向陳立的眼神，則要比方龍茂、方義新他們眼裡的憎恨，則還要複雜一些。

　「回去能研究出什麼，還有多少時間能留給你們坐下來慢慢研究？」見張偉任意識到事態的嚴重，鄭聰態度反倒緩和起來了，拿起陳立擱在桌角的煙跟打火機，點了一支菸說道。

　張偉任看了看方龍茂，鄭聰的意思很明確，其他的方案可以慢慢研究，但涉及到萬邦嘉龍的問題，現在就得給明確答覆。

　這時候餘星偉兜裡的手機震動了一下，餘星偉掏出手機見是韓子睿的電話，遲疑的打了鄭聰、方龍茂一眼，猶豫著是不是到辦公室外面去接韓子睿的話。

　畢竟辦公室裡太安靜了，與韓子睿的通話，沒有必要瞞著鄭聰，但要是叫方龍茂、方義新他們聽過去，就未必好了。

　餘星偉抬起屁股，剛要跟鄭聰招呼一聲出去接電話，鄭聰卻問道：「是子睿的電話？」

　「是的，」見鄭聰直接問破，餘星偉就直接接通韓子睿的電話，也不管與韓子睿的通話，會不會叫方龍茂、方義新聽進耳朵裡去。

　韓子睿要到夜裡才有可能趕到商都，在電話要求餘星偉，將萬邦該承擔的責任都一力承擔下來去處理問題，聽韓子睿這麼話，餘星偉自然也明白鄭聰之前跟韓子睿通過氣了，於是也直接代表萬邦，將態度挑明開來了。

　陳立將煙蒂摁滅在菸灰缸裡，這時候也已經大體明白鄭聰的意圖，鄭聰實際就是要萬邦嘉龍這邊將拖欠的民間集資全部清掉，這既是青泉大規模清理民間集資的第一步，也是鄭聰他個人從整件事脫身出來的關鍵一步。

　「萬邦嘉龍暫時也沒有能力在青泉繼續開發建設濱江新城二期、三期項目，我覺得有必要將一部分未開發的建設用地，歸還給青泉市政府，抵消掉這兩年來拖欠青泉市政府的土地款。」餘星偉說道。

　餘星偉跟韓子睿通話，陳立只能隱隱綽綽聽到一些，也不確定這是餘星偉自己替鄭聰排憂解難，還是出自韓子睿的直接授意，但很顯然這是符合鄭聰意願的，這兩件事搞定，萬邦嘉龍就沒有什麼遺留問題了。

　至於方龍茂、韓子睿、高俊蒙、沐智榮他們在幕後如何搞定這些，鄭聰不會追問得太具體，他只要這個結果。

　「……」張偉任有把柄在方龍茂手裡，這時候怕逼他們太甚，沒有直接表態。

　「陳立，新潮銳可以說是省裡最成功的地產企業，青泉的問題又集中在房地產行業，請你過來，是希望你能替青泉出謀劃策，你有什麼好的建議？」鄭聰看向陳立問道。

　見鄭聰直接將他拖進去，陳立沉吟片晌，說道：「青泉市近三年內不加限量的供應建設用地，是勢態擴大的一個重要原因，市裡要是能收回一部分未開發的建設用地，一方面能整體降低目前青泉房企所承受的債務水平，一方面能減少未來的房屋供給，讓市場看到有走回到供需平衡的可能，恐慌情緒不至於無限制的蔓延下去。也只有這樣，接下來才能做好消化庫存的工作。當然，鄭省長喊我過來，也應該不會只是聽我這幾句便宜話，我作為青泉人，新潮銳也深度參與青泉的建設，青泉現在出現一些問題，我也不可能只說幾句便宜話就站到一旁看戲，有些事也是我們義不容辭必需要做的。在鄭省長、張書記面前，我先表個態，如果青泉的房企，僅僅是因為債務問題有可能導致資金鏈斷裂，而市裡又確定需要，新潮銳可以聯合大商資本拿出三五十億出來 注資入股也行、項目合作甚至收購都可以，儘可能的幫助一些房企替換掉高息債務，讓青泉市目前民間借貸規模能有效的降低下來……」

　方義新恨不得拿起茶杯朝陳立的臉上砸過去，說什麼義不容辭，注資入股、項目收購、合作，哪一個不是打著趁火打劫的算盤？

　「……新潮銳一向是有社會責任感的企業，這次能站出來做表率，相信青泉的問題就不會太嚴重，」鄭聰點點頭，只是他臉上又恢覆沒有多餘表情的樣子，也聽不出他是真誇陳立，還是無奈之下的認可，又跟張偉任說道，「現在就看青泉市裡，如何推動相關工作了。」

　張偉任看了陳立一眼，但也只能硬著頭皮說道：「我這就回市裡安排相關工作，現在情況比較危急，也確實要請陳總出面援助一把。」

　民間集資借貸是超過八百億，但不意味這麼巨量的財富全部化為泡沫了，實際上只需要往房企拆借一部分低息資金或者直接注入一部分資金，一方面將民間集資借貸規模降低，一方面維持資金鏈不斷裂，問題就沒有那麼嚴峻。

　當然市裡收回一部分建設用地，抵消掉青泉房企的整體債務水平，也有助於軟著陸，也就不用硬生生的將整個泡沫慘烈的撕裂開。

　但想到自己要出面，幫著新潮銳壓迫那些承擔巨額集資、債務困難的房企交出足夠多的利益，張偉任這時候也就像吞了一隻碩大的蒼蠅似的難受，太陽穴的青筋在隱隱的跳動、抽搐著。

　「好啦，你們都日理萬機，我也不留你們在省政府食堂用餐了，萬邦嘉龍到底要怎麼解決當前的問題，我不管，也管不著，但青泉市裡今天必須拿出來確切可行的方案出來。」鄭聰站起來，一鎚定音的說道，也不理解方龍茂、方義新他們的態度，直接請大家走人。

　陳立將桌角上的煙盒跟打火機拿起來，請張偉任先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