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六年後 雲端集團墾丁飯店的廚房

　“小張，上頭交代下來，大顧、小顧先生第一回來咱們這間飯店巡視，預計將停留五天，這兩人可是出名的難伺候，要咱們皮繃緊一點，這幾天千萬不要出紕漏，而你最好也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來應付。”荷蘭籍大廚用英文對臺灣籍的二廚交代。

　“好的，我會小心的，不過，聽說兩位顧先生到這裡來，是為了爭奪墾丁遊樂開發計畫的主導權，咱們這裡也避免不了要上演兄弟爭霸戰。”台籍廚師極為八卦的說。

　之前總部並不重視墾丁的開發，但這次，似乎是想投入大量金錢將墾丁區打造成一座國際級的水上樂園，使得他們這個過去被視為冷門的地方，也成了兩位顧先生的權力角逐戰場。

　荷蘭籍廚師也笑了笑。“就是說，這兩個兄弟長久以來從不玩什麼兄友弟恭這一套，近年來的明爭暗鬥更加白熱化，根本是鬥得你死我活，現在爭的還只是墾丁這個小地方，對於整個集團的爭奪，那才是重頭戲，不過，這些都是有錢人的金錢遊戲，對於我們這種領人薪水的平凡人，就只能當成八卦聽聽。

　“好了，老李呢？他今天的食材再不送來，會讓我晚上的訂席拿不出新鮮料理的！”他轉而嚴肅起來。比起富家公子爭權奪利的八卦，這才是他的正事。

　老李是挑選食材的高手，任何食材只要經過他一雙眼就能知道新不新鮮，專司飯店食材的採購。

　“他來了，已經在廚房後門清點送來的貨品數量，老李辦事一向牢靠，這點你就不用擔心了。”

　“這倒是，自從聘請老李當採購，我再也不曾收到不新鮮的食材了，對了，也順便通知老李一聲，兩位顧先生要來，請他這幾天也特別留神一下，別出意外了。”

　“好的，我會提醒他的。”

　“老李的女兒今天有來嗎？”大廚想起再問。

　“小李嗎？有來，她也在門口幫忙檢查送來的貨物數量。”小李是老李的女兒，經常會充當老李的助手，跟著老李一起忙活，但是她並非飯店正式聘雇的人員，只能說算他們幸運，買一送一，聘了老李這個食神，附送小李這個勤快又不要錢的小幫手。

　“喔，那小海濤也一定來了吧？”大廚高興起來。

　“呵呵，來了來了，那小傢伙幼稚園放暑假了，不用上學在家沒人照顧，小李來飯店幫忙，他當然也跟著來了。”

　“那太好了，快去把我昨天才做好的巧克力醬拿出來，我要做巧克力松餅給小海濤吃！”大廚愉快催促。

　“你可真偏心，昨天的巧克力醬可是用了上等可哥熬制而成，外加你的祖傳秘方，平常不隨便獻寶，只給VIP的客人品嘗，這會就急著拿出來給小海濤吃了。”

　“我就偏心他，誰教他可愛，嘴又甜！”說到那小傢伙，荷蘭籍大廚就眉開眼笑，顯然非常喜愛。

　“知道了，知道了，小海濤不是只有你喜歡，我們都愛，根本就是個人見人愛的小傢伙。”二廚也跟著笑咧嘴。

　“是嘛，對了，說了半天怎麼沒有見到他？”

　“咦？剛才在忙，還有瞄見他在門邊玩的，這會……是跑哪裡去了？”

　“我看小李在忙，老李也沒空，現在你比較有空閒，你去找。”

　“我去？”

　“難道我去？”

　“是是是，我去。”二廚摸著鼻子，哪敢讓大廚去找人。

　“快去快回，我松餅馬上做好了，冷掉就不好吃了。”

　“顧先生，依照您的吩咐，沒驚動飯店主管讓他們得知您已提早一天抵達這裡，好讓您能在不受打擾的情況下，多些時間思考明天的會議，而開會的資料都準備好了，已經放在您的房間桌上，待會您就可以看到。”顧顯低調抵達飯店後，秘書跟在他身側邊走邊報告。

　“嗯，我知道了，對了，要進行開發案，環境評估的報告也出來了嗎？”他問。

　“報告下午才會出來，在我們明天開會前應該會有結果。”

　“不能應該，必須確定，立刻去查問仔細——”

　“哎呀！”

　他才剛穿過飯店的旋轉玻璃門，一名小男孩就撞到他身上，接著整個人跌坐在地上。

　他吃了一驚，趕緊蹲下去查看。“小朋友，你沒事吧？”他關心的詢問。

　“我沒事的，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撞到你的，是我跑太快煞不住腳。”小海濤揉著摔疼的屁股站起來，很有禮貌的對他鞠躬道歉。

　他這才看清這小男孩約莫五歲大，長得眉清目秀，而且他的眼睛很亮，比一般小孩都亮，像星星似的，最奇怪的是，他竟然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叔叔，你可以不要向媽咪告狀嗎？”小海濤忽然苦著臉拜託。

　“告什麼狀呢？”他感興趣的問，對這小傢伙很有好感。

　“別告訴媽咪我在飯店大廳頑皮亂跑的事。”

　“如果我向你媽咪告狀了，你會挨打嗎？”他微笑的問，不理解自己為什麼會對一個才初見面的孩子有股說不出的喜愛。

　“不會，媽咪不會打人的，只是我會覺得對不起媽咪，她明明說過不可以的。”小男孩沮喪的低下頭，似乎對沒聽媽咪的話而闖禍很過意不去。

　他摸摸小男孩的頭。“放心好了，叔叔不會告狀的，但是可以告訴我，你媽咪是哪位嗎？”

　“我媽咪是——”

　“顧先生，飯店的行銷經理已經在您房間裡等候多時了，他等著要向您報告更新過後的開發專案，您是不是應該先去與他會面？”秘書看看時間提醒他。

　他臉色一斂，正事要緊。“好，走吧！”沒再與小男孩多說話，他轉身往電梯去。“顧傑到了嗎？”他邊走邊問秘書。

　“顧傑先生聽說明天開會前才會抵達，現在人還在臺北總部。”

　“哼，他還是這麼有自信嗎？以為不用準備就能贏過我，等著瞧，沒這麼容易——”他的聲音消失在電梯裡。

　小海濤皺著眉頭。顧傑？自己有沒有聽錯呢？這個“顧傑”會不會是那個“顧傑”呢？

　他看電梯停在十二樓，想跟上去問清楚。

　“小海濤，原來你跑到這裡來了，害我怎麼都找不到你，來，大廚伯伯給你做了巧克力松餅，要你快去吃。”二廚終於找到人了，高興地上前抓住他。

　“可是，我——”想著剛才那人說的話，他還想搭電梯去追人。

　“走吧，大廚伯伯交代，松餅冷了就不好吃了喔！”二廚不由分說拉著他就往廚房去了。

　小海濤沒辦法，只得暫時放棄，想著等見了媽咪一定要跟她說這件事，可惜小孩忘性大，吃了松餅，又玩了一場，見到媽咪時，他已經昏昏欲睡，也就忘了提這件事。

　長達三個小時的會議結束後，一群人魚貫走出會議室，顧顯是最後幾個出來的，他出來時剛好與許茜茜錯身而過，這次來到墾丁，顧傑也讓秘書跟來了。

　他聽見許茜茜正對還在會議室裡整理資料的顧傑道：“顧先生，有個人想見您……”她聲音有些惴惴不安。

　這令顧顯留神了。是什麼人要見顧傑，會讓許秘書提出後欲言又止？

　這幾年，他與顧傑已到了短兵相接的地步，只要有機會，彼此會毫不猶豫的殺了對方，而在剛才的會議裡，兩人就有幾次一言不合差點打起來，火藥味十足，要不是雙方都能在最後一刻維持理智，衝突必定擴大。

　看顧傑低著頭寫東西，對許秘書的話沒什麼反應，他聳了肩。算了，應該沒什麼事能供他作文章攻擊對方的，隨即走遠了去。

　“是誰要見我？”顧傑在幾份檔上簽了字後才抬頭問秘書。

　“是——”

　“算了，我沒空見臨時要求會面的人，你評估一下，如果是重要的人，就找個空檔安排進我的行程表裡，如果不重要，就不要浪費我時間了！”他冷硬的又說。

　這幾年他處事越來越嚴酷與強硬，每每讓人與他面對不到三分鐘，就有不寒而慄的感覺。

　“可是——”許茜茜還想進一步說什麼時，他已經站起身收拾桌上的資料，準備離開了。

　“沒有可是，就這麼辦吧，對了，半個鐘頭後幫我找來飯店的一級主管，我要私下與他們談談，這次，墾丁開發案的主導權絕對不能落入顧顯手中。”他邊走邊交代。

　“顧先生，要見您的人是李小姐！”許茜茜在他踏出會議室前一口氣說出來。

　他一震，身體緩緩的轉回來，陰惻惻地看著她。“許秘書，你說什麼？”他的聲音輕淺中帶著寒意。

　許茜茜被嚇得有一瞬幾乎止住呼吸。“李……李小姐此刻就在這間飯店裡，她希望能……能見您一面。”她努力說完這些話。

　他冷笑，寒氣幾乎可以凍死人。“不見，讓她滾！”冷酷地拋下這幾個字後，他不屑走人。

　“顧先生！”她猶豫了一會鼓起勇氣追上去。“您真的不想見她嗎？”

　“許秘書，你沒聽懂我的話嗎？不見！順道交代你，以後這個人如果再來，直接趕走，不用通知我！”他面色鐵青的說，推開擋在面前的秘書繼續走。

　“您還是愛她的不是嗎？”許茜茜不放棄的再問。

　“誰都知道，我愛的是未婚妻白媛秀。”他冷笑道。

　“但五年多前白小姐就已經過世了！”

　“那又如何，我對她深情不悔，連死了都念念不忘。”他的表情嘲弄至極。

　“顧先生，您何必自欺欺人，您對白小姐一點感情也沒有，您明明是在等李小姐回來！”他與白媛秀訂婚後才半年多，白媛秀就病逝了，比醫生預計可以活的時間還要短暫，而這應該與得不到他的關愛有關。

　他根本不愛白媛秀，訂婚後任白家人怎麼求，他一次都沒有到醫院去探望過她，白媛秀最後是心碎病死的。

　他臉色一變。“沒錯，我是不愛白媛秀，但我更唾棄那女人，這輩子我都不想再見到她！”

　“既然如此，您當初又何必宣佈與白小姐訂婚，這不是為了逼她回來相見嗎？”

　“那又如何，她回來了嗎？她如果有一絲在乎過我，早就出現了，但她沒有！說這麼多有什麼用，我已經徹底放棄她了，以後也不要在我面前再提到她！”他挺拔的身軀隨即消失在走廊上。

　許茜茜憐憫的往左側柱子後的人看去。李思璐慢慢走出來，臉上已滿是淚痕。

　“他宣佈與媛秀訂婚時，我就想奔回他身邊的，但是……我被送進了醫院，當時……我是真的奮不顧身想回到他身邊的，真的，真的……”淚珠滑過臉頰，這話像說給許茜茜聽，又像向已走遠的男人解釋，但更像是梗在自己心口多年的呢喃。

　“對不起，我不應該鼓勵你見他的，但他明明對你還有……唉。”見她這般傷懷失落，許茜茜不禁後悔自己的做法。

　“不，他不見我也是理所當然的，這是我咎由自取，怨不了別人。”李思璐心頭擰痛的說。

　當二廚告訴她顧傑要來到此地時，她震驚不已，提在手中的一籠雞蛋也摔得破碎。她甚至久久無法自持，身子抖得不像話，二廚以為她突然人不舒服，趕緊去找來老爸，才讓她稍稍冷靜下來。

　她沒想到能再見到那男人，心情澎湃難抑，等他終於到來後，她遠遠望著那張令自己刻骨銘心的臉龐，眼淚不由自主的奔流。

　他在眾人的簇擁下進到飯店，走進電梯，去到會議室……他依舊意氣風發，只是多了股歲月洗禮過的內斂氣質，眉宇也比之前嚴峻許多。

　六年來，她的心情從沒這麼激烈起伏過，心跳劇烈得讓她幾乎無法呼吸，她躲在角落拚命喘息，熱烈地落淚。

　她以為自己躲得夠好，沒有人會注意到她，但許秘書卻在會議室外瞥見她。

　起初她不敢與許秘書相認，被發現後，她急忙跑開，但許秘書追上來了，不敢相信見到的真的是她，許秘書激動的抱著她喜極而泣，詢問她這六年來的生活。

　許秘書勸她無論如何不能再躲避，該去見他一面，至少把當年的事做一個了結。

　是啊，是該做個了結，而這也許是老天給她唯一一次的機會，讓她可以正式向他道歉，當年她的離開傷害了他，為此自己也飽受折磨，而白媛秀也未能在生命的盡頭得到想要的幸福。

　這是一場三方俱敗的荒唐結果，她不奢望他對自己還有感情，還一如當年的愛她，她只想向他說對不起，一切就算回不到最初，也該是讓一切傷痛劃下休止符的時候，不再讓劇痛延續到往後的歲月。

　經過思考後，她鼓起勇氣，請許秘書轉達自己想見他一面，但是，他狠狠的拒絕了她！

　他無法原諒她，她以為過了這麼久，他會淡忘對她的恨意，原來這只是奢想，他對她的恨原來這麼深。

　“不是這樣的，顧先生這六年來沒有一天展笑過，他心裡一直有你，也許是等得太久了，突然聽見你要見他，反而不能接受了，要不，我再去——”許茜茜不忍她難過，急忙表示。

　“別再去干擾他了，如果你再去提我的事，連你也要遭殃的，你忘了他交代的，下次再見到我，直接要我滾。”她苦澀的說。

　既然他不願意見她，也不要任何人再提起有關她的一切，覺得她帶給他的只是不堪，那她決定永遠不再打攪他。就讓他們之間的過去成為真正的過去吧，雖然，她欠小海濤一個爸爸，但是，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他如此厭惡她，若知道自己為他生下兒子，除了震驚外，應該還會很憤怒吧……

　顧傑憤然的站在飯店外的大理石噴水池邊，心情仍無法平復。

　他曾想過無數次，若她出現，他該用什麼態度對待她？

　但是，六年過去了，她這時候才想到來見他，太遲了！太遲了！

　且見了面能做什麼？乞求得到他的原諒嗎？不，他連原諒雨字都吝嗇給予！

　他對自己發過誓，這輩子再也不會見她，再也不會！他將永遠不再為這女人付出一絲的感情，浪費一秒的時間！

　“爸比，你、你是爸比沒錯！”忽然出現兩條小手臂用力圈住他的腿，沖著他激動高興的說。

　他一愕，低頭往下看，居然是一個小傢伙抱住自己。“你認錯人了，我不是你爸爸。”他嚴肅地駁道。

　“不對不對，你是我爸比，我見過你！”小海濤臉貼著他的腿，很堅持。

　他心情正糟糕透頂，偏偏遇上這個不知哪冒出來叫他爸爸的小傢伙，讓他一股火氣燒得更旺。“你胡說什麼，我根本不認識你，不要隨便叫陌生人爸爸，還有，立刻放開我的腿，你的臉弄髒我的褲子了！”

　小海濤哇的一聲哭出來了。“你是爸比，明明就是，哇——”這下眼淚鼻涕全沾在他褲管上。

　顧傑看了傻眼，想硬抽回自己的腿，但看他哭得傷心，反而不忍心了，不禁反省起自己的態度是否太過兇惡。

　他深吸一口氣，打算好好與他說話，至少讓他先放開自己的腿。“我說——”

　才開口，驀然瞧清楚眼前小傢伙的長相，他的話頓在喉間。說真的，這孩子他好像在哪見過，有點眼熟。

　“你叫什麼名字？”他轉口問。

　“我叫小濤，大家都喜歡叫我小海濤。”小傢伙哭著告訴他。

　“小海濤？”

　“對，媽咪說，我這麼可愛，每次叫我的名字，就會讓她忘記海帶給她的不好記憶，只留下小海濤的笑容。”

　他聽了這話，彷佛被挑動某根心弦，忍不住蹙眉的問：“你媽咪叫什麼名字？”

　“媽咪叫媽咪啊！”小海濤天真地說。

　對他的回答，顧傑哭笑不得。“算了，你媽咪是誰不重要，你為什麼說我是你爸爸？”

　“你當然是，我見過你！”小海濤斬釘截鐵的說。

　“什麼時候？”他耐著性子問。他覺得小傢伙面熟，也許自己真的在某個場合見過他。

　“經常啊，像昨天我們就見過。”見他和藹一點後，小海濤眼淚自然就收起來了，笑著告訴他。

　他卻馬上又變了臉，“我確定昨天根本沒有見過你。”原來是個愛說謊的小孩。

　小海濤小臉一沉。“你不相信我對不對，我有證據的。”

　“證據？什麼證據？”

　“證明我們經常見面的證據，而那也能證明是你是我爸比沒錯。”

　“好吧，那你現在就把證據拿出來給我看看。”他正經八百的要求。

　小海濤忽然紅了臉。“證據我今天沒帶在身邊，如果你明天這個時間也到這裡來的話，我可以把證據給你看。”他又不知道今天會遇見爸比，如果早知道就會帶的。

　他失笑，這小傢伙還跟他約明天。“我很忙的，分分秒秒都很重要，恐怕沒時間赴你的約。”

　“來不來隨便你，不過不來你會後悔的！”小海濤仰著頭，睨視他。

　這神情像誰呢？他微皺了眉頭。

　“你——”他正要再說些什麼，小海濤聽見遠處有人在喚他而轉過頭。

　“是二廚叔叔又被大廚伯伯派來找我了，我先走了，你明天一定要來喔！”他邊跑邊交代。

　顧傑循著他跑離的方向，果然看見一名廚師打扮的人將他帶走了。

　他擰著眉。這小孩應該是飯店員工的孩子吧。

　對於剛才的事，他沒再多想，轉身回飯店內。他要許秘書找飯店主管開會，而時間已經過了，他們應該都等得不耐煩了。

　小海濤悄悄地溜進媽咪的房間，打開抽屜，拿出一個小木盒，裡頭有一張照片。這是媽咪與爸比合照的大頭貼，照片的四周還有一圈心形圖案，雖然看起來幼稚，但卻是媽咪與爸比唯一的一張合照。

　他拿出照片再看仔細爸比的長相。“耶，我沒看錯！”他高興的歡呼。

　小心將照片收進口袋裡，再將盒子放回原處，關上抽屜。媽咪很寶貝這張照片，要求他看過後都要放回原處，不能弄壞，但他打算帶出去給爸比看，怕媽咪不同意，所以只能偷偷的帶走。

　“小璐，你去見他了對不對？”李瑞仁跟著女兒走向房間，一臉嚴肅的問。

　在聽見兩人聲音後，小海濤心虛的抱著照片在他們進來前就躲到床底下去。

　“嗯，我去見他了。”她老實承認。

　“你怎麼可以，難道你想將小海濤交給他？”

　“不，小海濤是我的孩子，我不會交給任何人，況且，就算我想讓他們父子相認，他恐怕也不會高興吧？”她苦澀的說。

　“你真的對他說小海濤的事了？”

　她一哽。“沒有，你放心吧，他根本不想見我，即便我想說，也沒機會說。”

　李瑞仁沉默下來。

　“老爸，請別再為我擔心了，今天我已經確定再也走不回原來的命運軌道，我與他已經沒有絲毫的可能，從今以後，我會專心照顧小海濤和你，我們三個人好好過日子，一樣可以幸福快樂的。”她露出堅強的笑容說。

　望著女兒這張笑比哭還難看的臉，李瑞仁心裡跟著難受。“老爸知道你沒有忘記過他，仍然愛著他，但是，緣分這種東西，半點不由人啊！”他感歎道。

　“我明白，當年是我選擇離開他，是我對不起他，是我親手毀了我與他的未來，甚至連累小海濤沒了爸爸，現在我沒有臉怪誰，只怪我自己。”

　“不，也許你該怪老爸，在白媛秀死後，仍阻止你去找他。”

　她搖頭。“就算白媛秀死後我立即去找他，結果可能也是一樣的，他今天拒我於門外就說明了一切，傷害已經造成，一切回不去了。”說到這，她苦苦忍住的淚終於壓抑不住的落下。

　“唉，我之所以不願你去找他，固然是害怕小海濤被顧家人奪去，但也是怕你再次受到感情的傷害，可你偏要去碰，最後還是撞得頭破血流。”李瑞仁感傷無奈的說。

　“老爸，對不起，我不是個聽話的女兒，當初就應該聽你的話不要愛上顧家的人，如今也不會有這份劇痛。”

　“傻瓜，老爸不是怪你，是怪自己，我不該在你媽死後帶著你住進顧家，當初我只是為了讓你生活得更好才這麼做的，若早知道之後會讓你傷得這麼重，老爸無論如何也不會踏進顧家半步的。”他悔恨道。

　“老爸……”她已然泣不成聲。

　躲在床底下的小人兒雙頰鼓起，臉上有著怒氣。雖然不知道媽咪對不起爸比什麼，但是讓媽咪這麼傷心的人，就不是好人！

　哼，這樣的爸比，他不要他了！

　這實在太可笑了，顧傑站在噴水池邊，無法置信自己居然在這等了一個小時後才確定自己被一個小鬼放鴿子了！

　他今天火速結束三個會議，就算最後一個是與顧顯開的，他也同樣草草打發掉那傢伙，只為能夠準時來到這裡，等著看一個小傢伙所謂的證據，證明小傢伙是自己的“兒子”。

　他一個老傢伙被小傢伙騙，這傳出去，不笑掉人家的大牙嗎？

　他懊惱的撫著額頭。自己到底是怎麼了？竟然會傻傻的來到這裡赴約，只因為那小傢伙離去前對他說，不來會後悔。

　這簡直是鬼迷了心竅，為什麼見過那小男孩後，會讓他有種難以言喻的熟悉感，而且還很想再見到他？

　今天早上他甚至被夢驚醒，只因他夢見小傢伙對他做鬼臉，還告訴他再也不要見到他，那令他驚出一身冷汗，等睜開眼睛，才知道是一場夢。

　夢醒後，他怔忡不已，足足在床上呆坐了半個鐘頭，直到許秘書來敲房門，通知他會議提前，才讓他抓回心緒，沒再發呆下去。

　他從來沒有這樣失神過，更沒有這樣心神不寧過，這令他極度不安，這才真的趕來赴這個約。

　只是，他苦笑，小傢伙竟然沒來！

　這就算了，他居然還因此而感到失落。甚至有股衝動想要去找那小傢伙，問明他失約的原因，又或者，質問他為什麼說謊騙人。

　但是他沒那麼做，因為那樣顯得自己更蠢，誰會和一個小孩認真，只有蠢蛋會！

　他轉身回到飯店，告訴自己還有很多事要做，可沒時間再浪費在這上頭。

　然而，不管是下午公司內部的會議，還是晚上去參加政府舉辦的地區開發座談會，他的腦袋都轉個不停，小傢伙的臉不斷地浮現在他眼前，嚴重干擾他工作。

　隔天，他因為情緒極差，很早就起床跑步健身，他繞著飯店週邊的徒步區跑了兩圈，當跑了第三圈繞到飯店後門時，眼睛一亮，這是誰，不就是那個嚴重干擾他心緒的小傢伙嗎！

　還在暑假期間，阿公必須到飯店工作，小海濤一早就隨阿公過來，而今天媽咪沒來，她已經窩在房間裡兩天都沒出來，阿公說媽咪生病了，要他別打擾媽咪，讓她靜心養病，並保證過兩天媽咪就能恢復，所以今天工作時，阿公就乾脆帶他過來了。

　但阿公早上要清點食材，是最忙的時候，沒辦法照顧他，所以讓他不要亂跑，只能待在廚房附近走動。

　不過，阿公放他自己去玩前以非常嚴肅的口吻警告他，這幾天不准跟陌生人講話，尤其不可以再到飯店的大廳去。

　其實，他知道阿公為什麼這麼凶的交代他這件事，那是因為阿公不要他遇到爸比，可是，他不敢講，自己已經遇到了。

　而他現在玩耍的地方是廚房的後門，一般人不會由這裡進出，尤其是那個看起來高高在上的大傢伙絕對不會走這裡，他應該不屑走後門吧。

　他自己在玩踢石子，踢著踢著，忽然，有人抓住他的手臂。“小海濤！”

　他嚇了一跳，仰頭去看。

　“啊，爸比——不，我不要你當我的爸比，我討厭你！”看清楚抓他的人是誰後，小海濤立刻大叫。

　這教顧傑更加皺緊眉宇。“很好，“爸比”倒要看看，你有多討厭我！”他氣急敗壞的抱起他往飯店去，幸虧小傢伙沿路沒亂叫，才沒惹來別人關注。

　他將小海濤帶到飯店的花園餐廳，兩人就坐在戶外的座位上，服務生過來，看到小海濤後，先是吃了一驚。“小……小海濤，你怎麼和顧先生——”

　“沒有啦，我只是和這個人說說話，等會就回去廚房找阿公了，趙明哥哥，你人最好了，我拜託你一件事，你千萬別告訴阿公我和這個人在一起喔！”他先是一副小大人的口氣說話，但隨即又眨眼睛的要對方保密。

　他乖乖被爸比抱到這裡的事，萬一阿公知道了一定會很生氣，所以他希望趙明哥哥可以幫他保密，因為就算自己很氣爸比傷媽咪的心，但還是會想與爸比說說話。

　趙明被他逗笑了。“哥哥知道了，不會告訴你阿公的。”

　看見他跟著顧傑一起來，趙明以為他又征服了一個人，連大顧先生都被哄得請他來吃早餐。

　過去常有這樣的事情發生，小海濤很得人緣，許多觀光客都樂於親近他，不時有飯店的客人捧著一大堆食物和玩具來哄他開心，想不到這次連不苟言笑的大顧先生都不能例外，只能說，小海濤的魅力實在太無敵。

　不過小海濤這麼有魅力，老李可不開心，怕哪天外孫真被人拐跑了，所以讓他別再隨便跟陌生人講話，但是這個人是大顧先生，飯店的少東，應該不會有問題，他也就答應小傢伙的請求替他保密了，誰教自己也是對他沒轍的一個。

　依照顧傑的吩咐準備去請廚房做兩份早餐，趙明朝小海濤眨眨眼就退了下去。

　“看來飯店上下的人你都很熟嘛？”說不出是什麼心情，看他與每個人都互動親切，顧傑莫名其妙有點吃醋了。

　“當然，在這間飯店裡，沒有人不認識小海濤的。”他得意的說。

　顧傑望著他。不得不說，他真是個長得非常好看以及討人喜歡的小孩。

　“喂，你這叫做綁架小孩，是犯法的喔！”小海濤還好心的提醒他。

　顧傑失笑，還真是個人小鬼大的孩子。“我請你吃早餐，而且是在這麼多人的公開場所，這算是綁架嗎？”他反問。

　小海濤嘟著嘴。“好吧，是不太算，但是你沒事請我吃早餐做什麼？”

　“我問你，昨天為什麼沒有過來？”顧傑正色地問。

　提起這個，小小的帥臉立刻拉長下來。“哼，我是故意不去的！”

　“發生什麼事了嗎？”顧傑掩不住關心的問。

　他終於知道為什麼小傢伙沒赴約，自己會這麼不安了，他是怕小傢伙是不是發生什麼意外，所以才沒能過來，至於為什麼自己這麼擔憂一個陌生小孩，他自己也想不明白。

　小海濤埋怨的瞥了他一眼。“本來我是很想把證據拿給你看的，但是你惹我媽咪難過，我不想認你做爸比了。”

　這話令他臉黑了黑。“我想自己這幾天見過的人，應該沒有一個是你的媽咪，我不可能惹你媽咪生氣，再來，不管你是不是真的有證據，你也絕對不可能是我的兒子，因為我活到三十四歲，至今沒有兒子！”他擺出剛鐵臉孔，慎重的強調。

　小海濤氣鼓了臉。“好吧，你說我不是就不是，反正我也不想要爸比了，隨便你好了！”

　小傢伙眼眶紅了，瞧他那樣子就是嘴硬，雖然說不要爸比，但是人家真的不承認他，他還是覺得很受傷的。

　顧傑見狀心頭忽然沉悶起來，感覺自己好像說了什麼十惡不赦的話，這樣傷害一個小孩實在罪該萬死，他甚至覺得自己以後一定會為說出去的話後悔。

　這時候餐點送上來了，有生菜沙拉、飲料和火腿三明治。

　一大一小不再說話，小海濤也拒絕再看他一眼，這讓他感覺更悶，不明白自己這是做什麼，何必找一個小鬼來讓自己不痛快。

　趙明送來今天的報紙，他索性看起報紙來。

　“邊吃東西邊看報紙，不會消化不良嗎？”小海濤喝著牛奶，張嘴念念有詞。

　他翻報紙的手一僵，驀然感到這話耳熟——你這樣邊吃飯邊工作，不會消化不良嗎？

　他心下一驚。那女人也曾經這樣念過他，小傢伙居然與她的口吻一模一樣……

　他忍不住乖乖將報紙收起來，打算專心吃自己的早餐，但是眼睛始終克制不住一直往小海濤身上瞄。

　這小傢伙非常懂得餐桌禮儀，喝東西不發出聲音，對於刀叉用序也很清楚，坐姿也端正，就像個小紳士一般，他不禁稱讚起小海濤真正的父母來，他們將他教導得不錯。

　見他喝完牛奶後，開始吃起生菜沙拉，也令他有些訝異。一般小孩並不喜歡生菜的，但他似乎不挑食，生菜一樣放進嘴裡慢慢咀嚼。

　收回目光，顧傑也開始專心吃起自己盤裡的的食物，當吃完生菜沙拉後，他將盤子推出去，小海濤也剛好吃完自己的，兩個盤子推一塊後，他訝然了。

　兩個盤裡的生菜都吃光了，唯獨切絲的黃瓜和紅蘿蔔完全沒動的被挑出來留在盤裡。

　小傢伙也沒吃它們。

　“你不喜歡吃黃瓜和紅蘿蔔嗎？”他忍不住問。

　“我沒有不喜歡吃它們，而是不喜歡它們被切成絲，這樣咬進嘴裡的感覺好怪，好噁心！”小海濤扁了嘴，看得出來很嫌棄。

　他整個人彷佛被狠狠一擊，臉色瞬間大變。

　“我說嘛，這孩子為什麼這麼面熟，原來長得跟你一模一樣，現在還一起用餐，不要告訴我，他是你外頭養的私生子。”顧顯剛好經過，遠遠見到他們一起用餐，故意過來消遣一頓。

　顧傑神情更顯震驚。“你說什麼，他像我？”他指著小海濤激動的問。

　見他驚愕的樣子，顧顯忍不住收起玩笑。“怎麼，你自己看不出來嗎？還是，孩子是女人背著你偷生的，你蠢到現在還不知道？”說到後頭還不忘再酸他兩句。

　顧傑臉都白了，轉向小海濤。“你幾歲？”

　“五歲。”小海濤答。

　“你說的證據呢？有沒有帶在身邊？”他焦急的問。

　“沒有。”小海濤搖頭。

　“不是要證明你是我兒子嗎，為什麼不帶在身邊？”

　“我剛不是說過了，你惹媽咪哭，我也不要你了！”

　“你媽咪姓什麼？”他鍥而不捨的再問，此時他的心跳頻率已經破百了。

　“我說過不想認你的，幹麼告訴你媽咪是誰？”

　顧顯在一旁聽著一大一小的對話，越聽越詫異了。難道這小鬼真是顧傑的孩子？

　“你不說，我也有辦法知道，你不是說飯店裡沒有人不認識你的嗎？”他立刻隨便招來一個服務生，好巧不巧就是之前幫他們點餐的趙明。

　“顧先生，請問有什麼問題嗎？”見他神情有異，趙明以為是餐廳哪裡服務不周，戰戰兢兢的問。

　“我問你，這小孩的爸媽是誰，姓什麼？”他劈頭就問。

　訝異他怎麼會問起小海濤的事，趙明一愣，“您問小海濤的爸媽是誰嗎？小海濤只有媽媽沒有爸爸，他的媽媽姓李——”

　聽到這，顧傑與顧顯同時瞪大眼，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啊，那是老李，小海濤的阿公，他來找小海濤了。”趙明忽然指向剛由廚房走出來的李瑞仁。

　兩人立即看過去。

　李瑞仁也看見他們了，同時還見到寶貝孫子居然與他們在一起，他臉孔霎時慘白，立刻沖上前拉過小海濤。“不是要你別亂跑的嗎？走，跟我回去！”急忙就要離開。

　看見阿公生氣的樣子，小海濤不敢吵鬧，馬上跟著走。

　顧傑與顧顯雙雙呆住，數秒後，顧顯回神追了出去，而顧傑則是仍怔在原地，臉上表情除了震驚還是震驚。